2010年7月26日星期一

科索沃獨立「不違法」為何與中國無關?

【咫尺地球】海牙國際法庭裁定科索沃單方面宣布脫離塞爾維亞獨立「並不違反國際法」,不但成為國際關係的爭議案例,也開啟了國家獨立由「超主權單位」背書的危險先例。然而,其目前判決的影響,還是局限在特定範疇內,因為法庭只是對若干國際法、聯合國決議作出演繹,沒有觸及最敏感的問題,也就是「民族自決」和「主權完整」之間誰高誰低;也沒有像國際聯盟於1930年代說「滿洲國並非依照當地人民意願成立」那樣,直接捲入現實政治。美國國務院法律顧問高洪柱認為這判決是「個別例子」,雖然有托辭成分,畢竟其他個別例子也會接着找國際法庭,但科索沃案例確實不能直接被援引。擔心決議對中國分離主義有直接影響,目前是過慮的。我們可從下列依據加以分析﹕

中國分離主義者控訴未獲受理

判決第一依據首先是搞清楚國際法有沒有禁止單方面宣布獨立。答案,確是沒有的。恰恰相反,假如個別地區被侵略,或管治者進行廣泛違反人權的行為,這都是被接受的宣布獨立的基準。不少國家宣布獨立時,都是單方面行為,後來才得到原宗主國接受。科索沃獨立的理據之一,是當年南斯拉夫獨裁者米洛舍維奇在境內進行種族清洗;而米洛舍維奇被同一國際法庭列為戰犯,罪行正正包括科索沃,雖然過程充滿爭議,但畢竟為科索沃獨立得到法源。中國分離主義者同樣認為地方被佔領、管治者違反人權,也一直向國際法庭控訴,但一直不被受理,這和科索沃根本不同。

判決第二依據是科索沃單方面獨立有沒有違反聯合國決議,主要研判內容是安理會第1244號議案。它一方面重申南斯拉夫聯盟(及其承繼者塞爾維亞)領土包括科索沃,並承諾尊重其領土完整,另一方面讓聯合國暫時託管科索沃,直到啟動新一輪機制,去最終落實科索沃的地位。對此,塞爾維亞認為議案已明確排除科索沃獨立,否則就不會說「尊重塞爾維亞領土完整」,因此它才有信心把案例主動送到聯合國和國際法庭來爭取支持。但支持科索沃獨立的國家則認為,議案的「終極機制」,沒任何預設前提,何况諷刺的是,議案通過時的南聯盟還包括黑山,黑山獨立已令原南聯盟領土不完整,可見科索沃地位的落實是「實」,領土完整只是條約簽定那一刻的「虛」。以西藏為例,聯合國在冷戰期間先後通過3項決議,「莊嚴地呼籲停止剝削西藏人民的包括自治權的基本人權和自由」。問題是,當時代表中國席位的是中華民國,自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聯合國,類似議案再難以通過、甚至難被提出,北京也不會承認上述議案。何况上述議案也只列出「自治權」,沒像科索沃議案那樣,提出討論其終極身分的可能。

京《反分裂法》禁單方面獨立

判決第三依據是目前令科索沃保持穩定的憲法,有沒有排除單方面宣布獨立的可能。事實上,並非所有國家都不容許境內分裂的,例如加拿大憲法就容許魁北克有啟動獨立的機制,並於2000年進一步通過《清晰法》,就啟動獨立公投時需要如何協商、達到什麼準則有「清晰」規定。塞爾維亞和黑山分家後通過新憲法,開宗明義說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自治部分,塞爾維亞學者認為,這已反映科索沃單方面獨立違憲;但科索沃人則認為,這部憲法並沒有說自治區沒有宣布獨立的權力。對此塞爾維亞哭笑不得,因為他們也確實沒有寫清楚。這就像俄羅斯為報復科索沃獨立,承認親俄的格魯吉亞分離主義地區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獨立,所持法律理據之一,也讓格魯吉亞哭笑不得﹕根據前蘇聯憲法,阿布哈茲這類自治區無權宣布獨立,除非格魯吉亞本身退出蘇聯——這原來只是一種邏輯思辯,想不到在俄國學者眼中,卻變成了阿布哈茲脫離格魯吉亞的法律基礎。中國一直十分擔心類似情况出現,所以「不可分割一部分」等字眼才充斥法律文件,年前甚至通過《反分裂法》,儘管立法過程充滿爭議,也以偏概全(例如把加拿大《清晰法》演繹為「加拿大反對單方面宣布獨立法」),卻起碼確立了一點,就是在國際法基礎上,一旦中國分離主義宣布獨立,會被演繹為違反母國法律。

假如國際法庭有關科索沃的判決只是含混過去,說「目前國際法沒有清晰準則對這個別案例予以認可或不認可」,日後案例就有了迴旋空間。如今雖然科索沃是個別例子,但新的個別例子也會湧現;立刻被判決影響的不會是中國,卻會另有其國﹕首先就是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其次是早就從索馬里分裂、而且遠比索馬里管治有效、剛剛再度完成民主選舉的索馬里蘭。假如它們都要國際法庭判決,無論結果怎樣,都會變成純政治事件。

「沒違法」不等於「承認獨立」

有沒有解決方法?其實國際法庭應說明白﹕「沒有違反國際法」不等於「國際法庭承認其獨立」,也不等於認同其獨立符合主權國家的要求。正如在英國對岸公海一艘破船宣布獨立的3人國家「西蘭公國」,也許其行為同樣沒有違反國際法,因為人造破船、公海、無人認領等西蘭公國的「立國基礎」,都鑽盡國際法的空子,但就是國際法庭如此裁定,也不等同國際法庭承認「西蘭公國」是獨立國家。這點搞亂了,就容易被各國分離主義偷換概念。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

2010年7月15日星期四

世界盃國際政治﹕回顧與前瞻

為期一個月的世界盃決賽週終於結束﹐無論比賽結果是否盡如人意﹐從國際政治角度﹐我們不妨作出下列三點的回顧與前瞻﹕

一、不少政府對球隊表現差都高調以政治姿態介入﹐例如尼日利亞一度表示要禁止國家隊在未來2年參加比賽﹐後來BBC也揭發尼日利亞可能「打假波」的醜聞。法國總統薩爾科齊則放下重重內外問題接見捲入球隊內訌的球星亨利﹐如何減少球隊內部裂痕也成了意大利、英格蘭、阿根廷、巴西等國政壇人士的關注內容。由此可見﹐疑似造球或「更衣室政治」不但已全面影響球賽﹐其嚴重性還到了政客不得不正視的程度。針對前者﹐相信各國政府早晚會聯手整頓國際賭博集團﹐起碼希望將之納入地下經濟的監管﹔日本政府目前針對國粹相扑被黑社會操控的嚴打態度﹐可作為參考。針對後者﹐各國足協的人事任命將難免越來越政治化﹐因為調解力和親和力﹐可能比技術層面的執教能力更重要。這些姿態﹐反映國際足協強調所謂「政治足球分家」的傳統備受挑戰﹐而事實上﹐輿論對國際足協本身的高度政治角色、乃至牟取暴利的行為﹐早就越來越不滿。

二、除了政府直接參與足球政治﹐連國際足協本身﹐在全球化時代﹐也變成了一個具有政治決策能力、足以產生大量經濟產業的「非國家個體」。在這個非國家個體統治下﹐其主要員工—球證—的「誤判」每屆都會發生﹐但隨著科技高度發達﹐加上足球被賭博全面滲透﹐「誤判」再難被觀眾容忍。輿論對國際足協拒絕引入鷹眼﹐普遍不相信是基於「維持足球純潔性」這個官方原因﹐不是說國際足協食古不化﹐就是乾脆以「方便造球」的陰謀論角度演繹。加上國際足協和各國足協關係千絲萬縷﹐與不少洲際足協或國家足協的頭面人物存在疑似利益輸送﹐各國球員也有不少因為打算在足協「從政」﹐而在球場內外有「奇怪」表現。因此﹐相信新生代以引進科技大改革為政綱、從而在政治層面推翻現有國際足協領導的劇情早晚出現﹐只是不知道將會和平演變、還是出現劇變而已。

三、在本屆世界盃﹐各國「加盟球員」已變成常態﹐成員來自五湖四海、而並非與殖民時代有任何關連的「德意志聯合國部隊」就是典型例子﹐澳洲也是另一例子。不少各國球隊主力長期生活在外﹐只是在世界盃前夕﹐才匆匆為入籍而入籍﹐例如攻入新西蘭首球的後衛列特長期住在丹麥、巴拉圭前鋒巴列奧斯根本是阿根廷人﹐對國家的忠誠度﹐很難說。這現象固然反映全球一體化乃大勢所趨﹐但也反映以國家為單位的世界盃將面對更大挑戰。不排除有朝一日﹐國家隊可以像球會那樣﹐通過金錢變相吸納各國人才加盟﹐而這「外援模型」早已為巴林、卡塔爾等富有西亞國家隊應用﹐它被推而廣之﹐也只是時間問題。

此外﹐還有大量足球政治議題可以通過本屆世界盃閱讀﹐例如非洲球隊表現未如理想﹐反映了非洲足球的管理和紀律還有待進步﹐但相信非洲依然可得到比亞洲多的席位。這多少和非洲足協內部較團結有關﹐也和非洲足協與國際足協的關係有關。既然亞洲賽區不被重視﹐本屆沒有代表出線的西亞可能離心更大﹐東西亞的裂痕也會更嚴重﹐不排除有全面分家的一天……

這類蝴蝶效應延伸下去﹐可以帶出數十個其他題目﹐有機會可以進一步分享。在四年後的巴西世界盃﹐恐怕八爪魚保羅已壽終正寢﹐無緣見證上述特徵如何變得更鮮明﹐但希望屆時再有機會﹐分享足球與國際關係的互動。

(沈旭暉 - 有線電視加長版)

2010年7月14日星期三

西班牙首次奪冠的蝴蝶效應

July 11 西班牙 Vs 荷蘭

西班牙成為本屆世界盃冠軍﹐正如其領隊迪寶斯基所言﹐「這不只是足球﹐更是全國的大事」﹐因為這對西班牙政治生態的影響不容低估。特別是對首次奪冠的國家而言﹐世界盃盟主的蝴蝶效應﹐通常特別強勁。

例如在1954年的瑞士伯爾尼世界盃﹐西德以半冷門姿態、半托管身份﹐擊敗當時兩年未嘗一敗的勁旅匈牙利奪冠﹐被史學家形容為「伯爾尼的奇跡」。自此西德自信百倍﹐正式從二戰陰影復原、成為一個正常國家﹐經濟開始急速增長﹐在美、蘇跟前也抬起頭來。反而匈牙利失利引起國內震蕩﹐一些運動員被「問責」﹐國家也在1956年爆發反共革命﹐惹來蘇聯鎮壓﹐這些都可以在電影《愛的十二碼》、《愛水球愛自由》等重溫。

又如阿根廷在1978年首次奪得世界盃﹐也改變了南美歷史。當時一場阿根廷對秘魯的6:0大勝甚有「造馬」嫌疑﹐因為唯有這樣的勝果﹐才可以保證阿根廷晉級。事後﹐阿根廷軍政府的幕後角色被發現﹐據說秘魯政府接收了大批援助和軍火。當時阿根廷的獨裁軍政府面臨內外壓力﹐但有了這屆勝利﹐軍政府卻取得局部國際認同﹐也得到更多民眾支持。數年後﹐民粹主導的軍政府悍然入侵英屬福克蘭群島﹐帶來南美罕有的國際戰爭﹐也為1986年馬勒當拿的正牌上帝之手帶來「合理」解釋。但假如沒有世界盃﹐軍政府可能已倒臺。

再如法國在1998年奪冠、再在2000年奪得歐洲國家盃冠軍﹐令「施丹主義」和國家精神融為一體﹐法國政府多番利用國家隊宣揚種族融和﹐暫時壓抑了相關衝突﹐也令以勒龐為代表的極右勢力有所收斂。直到國家隊成績下滑﹐種族問題才從新興起﹐但法國已通過足球﹐渡過了9/11事件前後最敏感的反恐、仇外風潮。要是沒有這支以非本土族裔球員為主體的法國隊、和他們帶來的榮譽﹐那些年來的法國政府恐怕要右得多﹐社會政策也會為之改變。

眾所週知﹐西班牙奪冠前﹐面對「歐豬五國」的共同危機﹕失業率上升、福利社會瀕臨崩潰﹐債務重組刻不容緩﹐連帶足球經濟也大受衝擊﹐因為不少國民開始質疑皇馬、巴塞羅那等頂級球會以炒賣方式生存﹐不但加速了舉國經濟泡沫爆破﹐也繼續浪費政府的資助。其實﹐西班牙比希臘、葡萄牙等國更危險﹐因為西班牙分離主義盛行﹐一旦經濟破產﹐國家向心力減弱﹐富有的地區不願同舟共濟﹐加泰羅尼亞、巴斯克等鬧獨立地區的離心力只會更大﹐也會得到鄰居聲援。這次奪冠﹐既為處於經濟困局的國民帶來安慰﹐可望增加其外匯收入﹐也加強了中央政府的權威﹐令搞獨立的地區都以國家為榮﹐國家危機無形中紓緩了。

當然﹐細心的球迷會發現佩奧爾等巴塞球星居然拿著加泰羅尼亞「國旗」慶祝﹐也有加臺羅尼亞人認為這只是他們的勝利﹐在西班牙奪冠後﹐進一步希望獨立組隊參加世界盃。但「主流民意」畢竟是認同這是西班牙王國的集體功勞﹐這冠軍也終止了金融危機可能引起的連鎖崩潰效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足以振奮人心的蝴蝶效應。雖然荷蘭經濟勢頭也不見得很好﹐但面對的困局﹐無疑較西班牙小﹐所以西班牙的勝利﹐似乎比荷蘭勝出的政治意義更大——起碼對荷蘭球迷而言﹐大可這樣安慰自己﹕荷蘭落敗拯救了西班牙﹐西班牙落敗卻拯救不了荷蘭﹐因此﹐他們才是最偉大的。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12日星期一

烏拉圭足球的「小國崛起」奇蹟

【咫尺地球】兩屆世界盃盟主烏拉圭四十年來首次打入四強,重拾老牌強隊的光榮,雖然只獲殿軍,舉國上下還是歡欣若狂。事實上,這可作為國際關係「小國崛起」的案例,值得足球以外的其他範疇參考。

人口不及香港一半

按國力分析,烏拉圭絕不能與面積廣大、人口數千萬乃至過億的巴西、阿根廷相提並論。它是南美最小的國家之一,面積和北部的圭亞那、蘇里南相若,而這兩國因歷史和技術原因,情願走進水平低得多的中北美及加勒比海賽區比賽,令烏拉圭成為南美洲賽區的第一小國。論人口,烏拉圭只有300多萬,也就是不及香港的一半,是歷屆世界盃冠軍、乃至歷屆四強國家中人口最少的,就是不提巴西、阿根廷,也遠遠不及戰績差得多的玻利維亞、哥倫比亞等。小國並非沒有在世界盃成功的例子,但通常只能像克羅地亞那樣短暫興起,畢竟在人口基數低的前提下持續找出足球天才,乃可遇不可求。其他曾打進決賽周的人口小國都只有剎那光輝,最成功的已算是斯洛文尼亞,其他的科威特、牙買加、千里達等,都是絕對不成氣候的過客。

烏拉圭卻突破了上述小國的局限,國家隊成績就是回復不了20世紀早期的顛覆,也畢竟保持了繼巴西、阿根廷後南美第3的身分,在美洲國家盃的成績並不差於兩大足球王國。而且烏拉圭百年來培育了大量傳奇球星,由第一屆世界盃的「獨臂球王」卡斯特羅,到90年代的「王子」法蘭斯哥利,和今天的「新上帝之手」蘇亞雷斯,都為人津津樂道。

究其原因,除了烏拉圭與英國的先天血緣關係(英國政客協助烏拉圭於19世紀初完全獨立、並將足球引入烏拉圭),就是烏拉圭在足球與英國逐步脫籍後繼續轉型,把生產球員視為一條龍產業、國家的重要經濟命脈。僅在烏拉圭首都蒙羅維亞,5至9歲的兒童足球隊就有百多隊,它們和國內各地、各年齡、各級別球會接鈎,足球一如我們的中英數科目,是烏拉圭人從小到大的必修科。他們的層層淘汰、良性競爭制度,也一如我們熟悉的考試制度。烏拉圭人並不抗拒這「考試」,因為他們知道足球畢竟是比較穩定的生活途徑,就是成不了一流球星,外流到二流聯賽、地區球會,或當本土球隊的員工,都不會比當小公司的會計失禮。近年烏拉圭球員還刻意開拓相對乏人問津的新興市場,不少到印尼、烏克蘭、卡塔爾,甚至非洲阿爾及利亞當外援,令足球員成了烏拉圭最有價值的「技術勞工」。

一條龍生產球員

上述策略,正符合學者近年提出的「小國崛起」理論﹕當然,什麼才算是「小國」、什麼才是「崛起」並沒有客觀定論,但烏拉圭因應自身優勢發展相關產業,在全球市場創造被需要的價值,不挑釁鄰近強權,再以專才姿態向外輸出產業,來回應全球化時代的挑戰,大方向無疑是成功的。烏拉圭經濟在南美而言相對發達,能投放發展足球產業的資源,也比玻利維亞等窮國為多。本屆烏拉圭打進四強,對這個小國的足球產業肯定再有增值效果,「功臣」蘇亞雷斯被當作國家英雄,是實至名歸的。

沈旭暉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鄧加鐵腕不合國情?﹕巴西球員的無主之城

巴西在八強大熱倒灶﹐雖然令球迷失望﹐卻也令巴西人鬆了口氣﹐因為一般天才橫溢的青年球員﹐是不可能習慣鄧加式紀律足球的。

一般巴西球星並非被足球學校培訓﹐而是在貧民區冒出頭﹐對貧民區的地下秩序狀況﹐我們可參考電影《無主之城》。巴西貧民區一般位於山頂﹐因為居民都是圍繞城市外圍而住﹐被城市淘汰出來。這些地區自成一國﹐黑幫大佬實行「高度自治」﹐連正規警察落了單也不敢進入地盤﹐進入的又幾乎全被黑幫收買。最著名的巴西貧民區黑幫「首都第一司令部」近年甚至多次發動對聖保羅州的正規襲擊﹐仿似是「國與國」宣戰。

但貧民區的地下秩序﹐和意大利黑手黨在西西里島的秩序一樣﹐對區內平民﹐倒不是一無是處。例如居民生了病﹐黑幫會負責醫治﹔小偷在他們的地盤出現﹐「領導人」也會捉賊。貧民區居民也不一定希望黑幫和政府停火﹐因為犯罪組織為了延續自身的生命力﹐每每在停火後﹐對內部成員倍加嚴苛﹔但只要繼續和政府對峙﹐居民就成了他們的有用力量﹐黑幫大佬們會自覺有責任保護居民。每當政府進駐﹐集團式貪污就變為常態﹐對居民而言﹐損失可能更大。何況巴西法律規定﹐貧民只要住滿貧民區五年﹐即可合法擁有所住土地﹐他們反而擔心換了管治﹐一切推倒重來。

在這環境下﹐巴西貧民有了自己的生存方法﹐孕育了無數球星﹐包括近年的阿祖安奴、丹尼臣等。以這次落選的阿祖安奴為例﹐他年少時在里約熱奈盧貧民區被姨媽帶大﹐唯一嗜好就是踢足球﹐幸運地被球探發掘﹐輾轉投身歐洲大球會﹐成為億萬富豪。理論上﹐他們應為區內貧民提供了最好的上進樣板﹐去破除貧民區的現狀﹐但現實卻往往相反﹕不少貧民知道自己成不了球星後﹐反而愛上了貧民區的秩序。這是因為球星們成名後的揮霍、濫交、今非昔比﹐一一呈現在國人眼前﹐構成了巨大的誘惑。貧童在被足球機制自然淘汰後﹐往往情願投身於貧民區內視線能及的非法牟利職業﹐例如隨時可「創業」的販毒﹐因為販毒致富的過程是「能見度」最高的﹐他們相信﹐這樣更容易得到國際球星才得到的生活待遇。因此﹐球星們就是希望回饋國家﹐也同樣改變不了貧民區的地下秩序。

這就是巴西的潛規則﹕足球無疑可以為貧民區的極少數幸運兒脫貧﹐但巴西人並不習慣把兒童送進科班的正規足球訓練學校﹐反而喜歡把他們留作街上接受自然訓練﹔被淘汰了的﹐情願轉型﹐也不愛接受機械式的地獄訓練來將勤補拙﹐因為他們更相信足球講求天份的硬道理。這解釋了為什麼對巴西人而言﹐剛辭職的教練鄧加的地獄式紀錄型訓練方法﹐註定不合「國情」。這好比政府忽然強行接管貧民區﹐令區內名義上有了秩序﹐但這些秩序反而破壞了原始的混沌生態平衡﹐結果對區內貧民而言﹐只會弄巧反拙。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10日星期六

馬勒當拿從政夢碎?

本屆世界盃最出風頭的領隊﹐自然是阿根廷的馬勒當拿。熟悉足球的朋友提起馬勒當拿,除了想到他的球技,也了解他作為隱君子的履歷,以及在意大利期間與黑手黨千絲萬縷的關係。然而自從他在古巴戒毒,他對政治參與的熱情愈來愈高,意識形態傾向則愈來愈左。假如阿根廷不是在八強出局﹐而是得到冠軍﹐朝中有不少敵人、但也有不少朋友的馬勒當拿不但有了公開裸跑的機會﹐原來還大有政治潛能。可惜﹐他沒有把握好。

數年前﹐馬勒當拿在古巴戒毒期間,成了古巴領袖卡斯特羅的貴賓。喜愛足球的卡斯特羅深知古巴隊難以得到一流地位,唯有追捧阿根廷,嘉許馬勒當拿為「球場上的捷古華拉」﹐認為他當年的盤扭英姿,就像捷古華拉的游擊戰術一樣出神入化。馬勒當拿被西方國家當成不受歡迎人物,卻被古巴領袖引為知己,自然產生心理反差。加上卡斯特羅向他講解左翼思想入門,教導他要利用自己的聲望「為人類做點事」﹐令球王變成革命領袖關門弟子,更在身上印上卡斯特羅和捷古華拉的紋身。

事實證明﹐卡斯特羅確是遠比馬勒當拿優秀的導師﹐經他點撥﹐近年的拉美反美、反全球化示威,馬勒當拿都牽頭參與。例如在2005年中美洲峰會,拉美各界左翼人士舉行反美大串連,三大領袖正是以反美著稱的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原住民出身的玻利維亞左翼總統摩拉里斯(當時還是總統候選人),以及馬勒當拿——這三人被視為卡斯特羅晚年三大門徒。畢竟,這位世界革命教父大概明白古巴的歷史角色已終結,薪火相傳的責任,將落於新興拉美群眾領袖身上。對馬勒當拿刻意結交,是他精心計算的最後殺。

有阿根廷學者曾半開玩笑的認為﹐當現任總統克里斯蒂娜施政出現問題,選民對她和丈夫基什內爾的家族統治產生求變心,已有人勸球王選總統。這不單是因為馬勒當拿在一個對足球狂熱的國度,擁有世界球王的威望,也因為他持有令人舉足輕重的身分﹕名嘴。自從戒毒成功,馬勒當拿主持了一個名叫《10號之夜》的清談電視節目,在西班牙語系的拉美大受歡迎,嘉賓不單包括宿敵比利、後輩施丹、拳王泰臣等體育明星,更包括恩師卡斯特羅。在拉美,媒體明星往往自動成為人民英雄,查韋斯就因此堅持親自主持電視節目。

要是馬勒當拿有機會一展政治抱負﹐以卡斯特羅門徒身份成了總統,堅持目前半懂不懂的意識形態,再與委內瑞拉、玻利維亞結成拉美反美同盟,以阿根廷在拉美的影響力,可以為美國和西方社會帶來大麻煩﹐這也可以讓他名正言順的以左翼姿態﹐挑戰早已「右傾」、「官僚化」的巴西球王比利。可惜﹐上述狂想似乎已不可能出現﹐起碼不可能在短期內成真﹐馬勒當拿卻應驗了比利的不祥預言﹕「你還是先照顧好自己的工作吧﹐你當領隊前已失業多年呢」。一場0:4對德國的慘敗﹐足以讓他打回浪漫偶像的原型﹐似乎球王對足球理論和政治理論﹐都需要繼續學習。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9日星期五

巴拉圭悲壯足球的「瓜拉尼精神」

【咫尺地球】南美國家巴拉圭歷史性打入世界盃8強,僅以0:1負予西班牙,成績令人刮目相看。比賽期間,巴拉圭總統盧戈呼籲球隊以「瓜拉尼精神」戰勝對手,曾下令全國公務員放假觀看直播,以示上下一心;球隊出局後,又宣布頒發勳章予全體職球員,相信凱旋儀式也許將一如國家其他慶典,安排在首都阿松森的「英雄殿」舉行。這些慶祝對巴拉圭有特殊意義,因為巴拉圭是南美歷史上最悲壯的國家,但如何悲壯今天卻不為人知。巴拉圭人一直期望通過像世界盃這樣的平台,向世界重新介紹這段歷史。

所謂「瓜拉尼精神」,源自巴拉圭原住民瓜拉尼人的名字,他們是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巴拉圭約由200多個瓜拉尼分支構成。這國家原來是西班牙殖民地,行政區域被阿根廷管轄,阿根廷脫離西班牙獨立後,一度要求巴拉圭繼續留在領土內,但巴拉圭以文化、民俗不同為由,於1811年自行宣布獨立。儘管正宗的瓜拉尼人並不容易定義,但起碼瓜拉尼語依然是巴拉圭官方語言,令其文化不致淪為純歷史。

滅絕戰爭 人口銳減3/4

巴拉圭雖然國土細小,但早期領袖勵精圖治,加上境內人口向心力相對單一,居然一度成了南美前列的先進國家。在十九世紀,巴拉圭有「南美普魯士」之稱,軍事強人小盧比斯也有「南美拿破崙」之稱,甚至在檢閱法皇拿破崙三世的部隊後覺得不過爾爾,自信巴拉圭的瓜拉尼戰士更勝一籌。小盧比斯繼承父位當總統前,曾長期出使歐洲各國,迎娶法籍妻子,繼位後積極推行歐化運動,既從法國購入先進軍備,又效法普魯士建立新戰術和徵兵制,令巴拉圭全民皆兵。而作為內陸國家的巴拉圭,依靠着通往大西洋的巴拉圭河,甚至也搞起了一支海軍。有了這些實力,小盧比斯開始活躍國際舞台,成了當時南美洲最富國際知名度的領袖,曾多次調停南美各國的紛爭,乃至以南美新興領袖自居。

這小國異軍突起,令兩大強鄰巴西和阿根廷感到憂慮。他們聯同烏拉圭簽定了三國聯盟密約,打算通過戰爭永遠削弱巴拉圭,甚至將其瓜分。1864年,巴拉圭和阿根廷分別捲入烏拉圭內亂,兩大陣營迅速開戰,戰爭前後打了7年,在教科書被稱為「巴拉圭戰爭」或「三國同盟戰爭」,但在同情巴拉圭的版本被稱為「滅絕戰爭」,因為雙方實力極懸殊:聯軍有30萬人,巴軍只有2萬人,戰時也只能勉強增至總數8萬﹔此外,3國人口共有1000多萬,巴拉圭包括老弱婦孺則只有50多萬。巴拉圭先勝後敗、小盧比斯壯烈犧牲都是不難預料的,真正慘烈的是戰爭令巴拉圭人口減少近四分之三,全國上下戰後只剩下約20萬人,成年男子只有2萬,實在是種族滅絕。

提醒世人:欠巴拉圭一個公道

由於人口銳減,巴拉圭戰後數十年被迫實行變相的一夫多妻制,女人取代男人成為國家經濟主軸,新生孩童一般為同父異母所生,社會文化受到嚴重扭曲。戰爭也令巴拉圭徹底失去昔日的輝煌,不少土地分別被巴西、阿根廷兼併,原有軍隊編制被徹底廢除,所有基建被破壞殆盡。雖然這是南美歷史上至今最殘酷的戰爭,雖然國際社會同情巴拉圭,雖然小盧比斯在歐洲有眾多友人,但是,從來無人願意干涉。

有意思的是,小盧比斯作為「南美拿破崙」因為有抵抗強權的勇氣,雖然令國家幾乎滅亡,作風也受到爭議,但依然被巴拉圭人視為英雄,甚少本國人當他是希特勒一類戰犯。他的遺骸被放進首都英雄殿供奉,成了巴拉圭的神明,巴拉圭的全國假期「英雄節」也是為了紀念他。後來巴拉圭軍事學院復興,也以盧比斯命名。近年他的名聲愈來愈響,甚至連當年的敵人阿根廷也公開表揚。當現任巴拉圭總統以「瓜拉尼精神」鼓勵球員,球員在對西班牙的比賽以瓜拉尼語、而不是西班牙語溝通,再想到盧比斯一直作為瓜拉尼精神代言人,巴拉圭上下就是在回顧歷史、提醒世人:你們欠巴拉圭一個公道。

沈旭暉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2010年7月8日星期四

澳洲絕症球員紅牌符合「脫洋入亞」的政治正確

[出局系列]

澳洲在2006年世界盃後脫離大洋洲賽區﹐假入亞洲區﹐更在外圍賽成為亞洲區榜首﹐想不到在決賽週卻首圈出局﹐成績比外圍賽的手下敗將南韓和日本都要不如。表面上﹐澳洲加入亞洲是希望技術有所進步﹐能定期與水平較高的球隊作賽﹐不用再與大洋洲的六、七線球隊糾纏﹐同時也不用與南美洲第五名(通常是烏拉圭)打附加賽﹐更有把握晉級決賽週﹐實在一舉數得。其實﹐在足球以外﹐這還是一個政治決定﹐呼應了澳洲「脫洋入亞」的國策﹐和數年前澳洲以觀察員身份參加大阪東亞運動會的計算如出一轍。

歷史上﹐澳洲獨立自英國﹐一直是英聯邦核心成員﹐外交唯英國馬首是瞻﹐身份不過是英國大洋洲支部的負責單位。它在一次大戰參戰時而死傷慘重﹐一切都是為了英國﹐心態上還當自己是英國一部份。但二戰過後﹐世界格局逆轉﹐澳洲以反共之名﹐與美國簽定區域合作條約﹐改為當上美國的亞太區隨從﹐希望成為區內的美國代言人。前澳洲總理霍華特出兵伊拉克﹐更成了美國鐵杆盟友﹐獲布殊嘉許為「像他那樣的德州人」。但與此同時﹐澳洲加入亞洲的提案也不斷被提出﹐早在八十年代﹐前總理基廷就主張與亞洲緊密接軌﹐但當時澳洲國民對此十分抗拒﹐也一度出現了極端排外政黨領袖漢森女士﹐「澳洲是白人的澳洲」這說法依然有一定市場。

但亞洲金融風暴過後﹐澳洲輿論開始明白與亞洲整合乃大勢所趨﹐自己無論是否願意﹐也再不能獨善其身。它在東帝汶脫離印尼獨立的過程扮演重要角色﹐也積極參與東亞反恐合作﹐就是明白到自己不可能再獨善其身﹐也不可能再靠美國來與亞洲打交道﹐因此﹐「脫洋入亞」逐漸變成既定國策﹐也越來越得到人民肯定。剛被逼宮下台的總理陸克文任內提出「亞太共同體」﹐以懂普通話的「中國通」身份主張亞太一家﹐希望建立歐盟那樣的亞盟組織、而不是深化東盟那樣的鬆散網絡﹐以加強澳洲參與亞洲事務的合理性﹐雖然最終他也不能與中國很好地相處﹐還是進一步令澳洲人反思自身的身份認同。

在這背景下﹐澳洲隊到亞洲比賽﹐需要不斷到東、西亞各地作客﹐這對鞏固澳洲的亞洲身份大有幫助。畢竟﹐此前澳洲足球隊(甚至是澳洲人)出現在沙特阿拉伯、烏茲別克斯坦或北韓﹐都是難得一見。問題是﹐在足球以外﹐澳洲始終未能得到亞洲各國認同為「自己人」﹐只能通過雙邊關係聯絡它們﹐而不是被納入區域合作的整體﹔例如東盟只會說「10+3」(東盟+中日韓)﹐談到澳洲、新西蘭等﹐就只是「10+3」以後的延伸項目。澳洲在本屆世界盃表現欠佳﹐從足球角度而言﹐固然令澳洲球迷失望﹔但以政治角度觀之﹐卻可能為國家立下大功﹐反而有助亞洲接納澳洲為核心成員。假如澳洲隊表現永遠一支獨秀﹐遠遠拋離其他亞洲代表隊﹐那等於格格不入﹐就難免被當作外人了。因此﹐本屆澳洲隊和設計亞太共同體藍圖的陸克文同步離開舞台﹐實在是政治正確的結局。身患絕症的澳洲球員基維爾以禁區內犯手球被逐離場﹐場面悲涼﹐令人十分同情﹐但有了上述背景﹐他總可以稍為釋然﹐起碼國家既然要脫洋入亞﹐就一定不會怪責他。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7日星期三

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分離主義國家隊」

July 7 西班牙 Vs 德國

西班牙隊自然是一支國家隊﹐但對不少西班牙人而言﹐他們另有真正的「國家」﹐因為西班牙分離主義盛行﹐經常鬧獨立的除了著名的前恐怖分子集中地巴斯克﹐還包括巴塞隆那所在的加泰羅尼亞。這個地區有自己的語言﹐目前人口有七百多萬﹐在西班牙於1469年統一前﹐一直是獨立王國﹐就是統一後的初期﹐也保持了自治地位﹐直到18世紀被西班牙國王廢止﹐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運動隨之興起。今天加泰羅尼亞已重獲自治身份﹐但由於其經濟發展水平遠超國家其他地方﹐認為自己應以獨立身份加入歐盟﹐獨立情緒一直並未消減。

熟悉西甲的球迷自然知道﹐兩大班霸巴塞隆那和皇家馬德里是世仇﹐除了球場上的較量﹐也因為皇馬代表中央政府首都馬德里、巴塞隆那代表加泰羅尼亞﹐皇馬的「皇家」稱號﹐也是西班牙皇室於1917年封賞的。歷史上﹐巴塞隆那球會主席曾因為支持分離主義﹐被支持皇馬的獨裁者佛朗哥槍斃﹔巴塞隆那球迷也曾因為對國歌發放噓聲﹐而令球會被禁參賽。在佛朗哥管治期間﹐國家雖然高壓﹐加泰羅尼亞語也被取締﹐兩大班霸球迷還是勢成水火﹐因為這是他們合法發泄的僅有渠道。此外﹐搞獨立的巴斯克地區也有自己的地方球會畢爾包﹐令西班牙球壇的分離主義色彩遠比英超、德甲等嚴重。

其實﹐在巴塞羅那以外﹐加泰羅尼亞早有了自己的疑似「國家隊」。這球隊有不少頂級球員﹐主要自然是來自巴塞羅那隊﹐包括Pique、Puyol、Victor Valdes等﹐他們都是本屆世界盃決賽週的西班牙國家隊成員﹐閒時就兼踢加泰羅尼亞﹔而可以想象的是﹐聯隊成員絕對沒有皇馬球員。這隊「國家隊」成立於1904年﹐最初只與其他地方聯隊比賽﹐同時西班牙其他省份也有自己的代表隊﹐算不上特別。但加泰羅尼亞為了軟銷獨立運動﹐慢慢偷偷讓球隊「升呢」﹐不斷與法國、巴西甚至中國等其他國家隊友賽﹐希望製造獨立的既成事實﹐包括在去年年底以4:2擊敗實力強橫的阿根廷國家隊。近年他們提出以獨立身份加入國際足協﹐認為蘇格蘭未獨立而可以獨立組隊參賽﹐他們理應也可以。

問題是蘇格蘭、威爾士等獨立參賽得到英國足總同意﹐它們是大不列顛的「country」之一﹐西班牙卻絕不同意加泰羅尼亞出賽﹐也不會承認後者有蘇格蘭那樣的法定身份。這當中固然有政治原因﹐但也有務實考慮﹕一旦這些球員不再代表西班牙﹐西班牙國家隊可能淪為二流球隊﹐就像一直有英國球壇人士建議組成英國聯隊參賽﹐好讓威爾士球星傑斯等有機會報效真正的國家﹐以免英格蘭等四隊繼續弱化下去。雖然近年西班牙國家隊成績特出﹐令加泰羅尼亞人對國家隊的支持率創新高﹐但這勢頭能否延續﹐殊難定論。雖然獨立加入歐洲足協的計劃不成功﹐加泰羅尼亞國家隊還是越來越高調﹐去年居然重金禮聘曾任教巴塞羅那的七十年代荷蘭傳奇球王告魯夫擔任教練﹐令球員士氣大振﹐因為這是連國家隊也得不到的明星級陣容。有了告魯夫﹐相信西班牙國中有國的足球格局﹐更不可能短期內終結。

2010年7月6日星期二

貝盧斯科尼的陰影﹕意大利出局難以問責?

[出局系列]

上屆冠軍意大利在分組賽爆冷出局﹐舉國上下對球隊表現固然劣評如潮﹐但沒有像法國那樣變成嚴重政治事件。這並非代表意大利人比較「溫和包容」﹐只是貝盧斯科尼領導下的意大利政壇﹐已不能承受新一波的球壇醜聞。

意大利足球原來並非高度政治化﹐球會主席多是舊貴族﹐雖然也涉及地域矛盾等身份認同問題﹐但一直算是君子之爭。直到1986年﹐媒體大亨貝盧斯科尼入主國內班霸AC米蘭﹐才徹底改變足球政治生態。我們今天知道他先後三次擔任總理﹐也是現任意大利領導﹐但入主AC米蘭時的貝盧斯科尼絕非一個嚴肅政客﹐他經營媒體的手法、與與黑手黨千絲萬縷關係的背景﹐都令一般人不相信他有政治能力。

貝盧斯科尼卻巧妙地通過AC米蘭為自己代言﹐將所有反AC米蘭的平凡球壇言論﹐都演繹為左翼政客對自己右翼思想的政治壓逼﹐慢慢地﹐「敢言」形象深入民心。其實﹐他從來不是AC米蘭死忠粉絲﹐入主AC米蘭前﹐原來幾乎入主了AC米蘭宿敵國際米蘭﹐因為價錢談不攏而告吹而已﹔而不少國際米蘭幕後金主﹐也是他內閣的合作對象﹐AC米蘭不過是一塊招牌而已。

隨著AC米蘭在九十年代稱霸歐洲﹐引入大量皇牌球星的貝盧斯科尼自然邀功﹐他事必躬親、對球場內外事事干涉的「管理」能力﹐也意外地得到球迷肯定。冷戰結束後﹐意大利政壇失去左翼威脅﹐格局天翻地覆﹐他終以業餘政客身份自組政黨當選總理﹐打破了老牌政黨數十年的壟斷。貝盧斯科尼在國內從來都是爭議人物﹐醜聞極多﹐因此更不能離開足球這個人氣運動。他三上三落﹐每次幾乎都與AC米蘭戰績掛鉤﹐例如他在2008年反勝、重新組閣﹐就被認為與AC米蘭冒出新巴西球王卡卡息息相關﹐因為這也是他老人家乾綱獨運的獨裁決定﹐而幸運地﹐他又壓中了。

意大利在2006年爆發假波醜聞﹐球壇元氣大傷﹐將奪得2006年世界盃的效果完全抵消﹐還令政壇貪污問題浮上水面。其實﹐AC米蘭和被重罰的祖雲達斯一樣涉案﹐也同樣被嚴肅調查﹐貝盧斯科尼的黑手黨淵源更是人所共知﹐他的球隊原來嫌疑最大。但是﹐貝盧斯科尼的媒體王國始終令法官投鼠忌器﹐整個調查完全是意大利政壇大老在幕後角力﹐最終AC米蘭的責任被輕輕帶過﹐連帶獲貝盧斯科尼保護的政治盟友也庇護了國際米蘭﹔相反﹐祖雲達斯最有政治能量的班主阿涅利兄弟先後辭世﹐令他們朝中無人﹐成了降落乙組的犧牲品。

貝盧斯科尼捲土重來的政綱之一﹐正是以過來人身份﹐承諾恢復球壇尊嚴﹐但他明白不少球壇黑幕是不能揭開的﹐自然懂得分輕重。假如這次意大利的差勁表現被深入調查﹐而又不幸有什麼下文﹐無論是發現了新醜聞﹐還是讓意大利隊內的祖雲達斯球員不滿翻舊帳(意大利領隊納比也曾長期執教祖雲達斯)﹐甚或發現內訌的根源涉及球員的球會派系、與及當年處理醜聞的政治分贓的不均﹐貝盧斯科尼都可能自我拆台。已在政圈打滾二十年的他﹐今天自然懂得收放自如﹐做做姿態可以﹐動真格就大概不會了。

(沈旭暉 - 有線電視加長版)

2010年7月5日星期一

問題球之國際政治基準試

【咫尺地球】周末世界盃八強對壘的兩支球隊德國、阿根廷,在十六強勝出的賽事,都出現球證誤判的問題球﹕德國對手英格蘭原本可扳平的一球越過白界而被判不入,阿根廷攻入對手墨西哥的第一球則明顯越位。事後各方焦點集中在球證水平,引入「鷹眼」協助執法的呼聲高漲,相信少壯派以此為政綱競選國際足協會長只是早晚問題。反而兩支晉級球隊的即時反應,被忽略了。

賽後,德國守門員紐亞承認當時已察覺那是入球,不過「盡人事」把球撥出去誤導球證;此外,德國足總主席在中場休息接受訪問,也承認那是入球,說對英格蘭球迷「感同身受」。至於射入越位球的阿根廷前鋒泰維斯同樣「心水清」,事後表示那球明顯越位、等待球證判入才慶祝以省力氣,自言入球「自私」、但對球隊是「好事」;領隊馬拉當拿則對越位隻字不提,反而批評球證沒有盡責任保護美斯。

這些回應既承認知道真相,又失去體育精神,效果並不理想。其實類似情况經常出現,可以作為對領隊、球員的國際政治基準試,特別是對個別有意從政的球壇人士,下列兩極回應更值得參考﹕

對德國而言,雖然只重紀律的形象已開始改變,但責任、承擔依然是德國的國家資產,就像當「歐豬五國」發生金融危機,都要倚賴德國援助。昔日意大利球員迪肯尼奧在英超比賽曾主動放棄單刀機會、用手在禁區內接球,以回應對方球員受傷,令原來並不以道德著稱的他,忽然變成體育精神的代言人。德國需要的,正正是這種戲劇效果。

當場說出真相 贏體育精神美譽

例如德國領隊路維在觀看重播、球員示意後,可以當機立斷,以極緩慢動作大袖飄飄步入球場,背後跟隨整隊德國球員,高聲告訴球證﹕這是入球。然後,再以政治不正確的語言低聲告訴球員﹕對付英格蘭這樣爛的球隊,憐憫一下他們吧,我們獲勝還不容易,何况他們經濟也很爛,別和這些叫化子斤斤計較。這動作會為他贏得球壇內外一致讚嘆,就是最終德國因而落敗,他本人也會名垂青史,甚至可能被當作「新德國精神」模範。

至於阿根廷從來以超技術馳名,身為領隊的前球王馬拉當拿集所有陋習於一身,並不需要樹立道德形象。恰恰相反,馬拉當拿賦予自己的定位、外間對阿根廷的期望,都是作為挑戰強權的捷古華拉,此所以馬拉當拿有這位革命英雄的紋身、視古巴領袖卡斯特羅為教父,更親身參與左翼反美遊行,對早已官僚化的巴西球王比利深惡痛絕。泰維斯跟隨這樣的領隊,就應該入戲,效法馬拉當拿以「上帝之手」淘汰英格蘭後的經典回應﹕不但不認錯,反而聲稱這是對英國進行福克蘭侵略戰爭的「懲罰」。對英國球迷而言,那是佔了便宜又賣乖的「抽水」,但這卻令馬拉當拿成了阿根廷民族英雄,得到遠超一般球星的政治潛能。

藉歷史作擋箭牌 化錯誤為正義

泰維斯可以說的台辭多得很,只要隨便讀讀歷史就可以了,例如不滿墨西哥政府愈來愈右傾、在北美貿易協定與美國同流合污壓迫拉丁美洲窮人;或是要聲援墨西哥國內的左翼查巴達游擊隊,而這游擊隊是卡斯特羅和馬拉當拿的意識形態盟友。為加強戲劇效果,馬拉當拿也可以粉墨登場,戴上查巴達游擊隊的蒙面頭套,宣讀世界人民大團結宣言,高呼Viva Zapatistas,「抽水」效果會登峰造極。反正阿根廷已出局,假如早前有這麼一幕,馬拉當拿還有被懷念的鏡頭,現在他的領隊生涯又顯得乏善足陳。

各國領隊、球員要通過世界盃的國際政治基準試,可以怎樣﹖很簡單,在比賽期間多閱讀國際關係專欄就是了。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

2010年7月4日星期日

丹麥的香港隊﹕法羅群島

[出局系列]

丹麥在世界盃分組賽已出局﹐失望的除了本國人﹐大概還包括支持歐洲賽區另一代表隊法羅群島的球迷。大家知道英國有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北愛爾蘭四支代表隊﹐中國勉強也有一支B隊香港、與及不能參加世界盃的澳門﹐其實丹麥也擁有它自己的B隊﹐就是它的自治區法羅群島。

法羅群島面積一千多平方公里﹐和香港差不多﹐人口只有四萬多﹐但也有自己的語言﹐地理位置並不接近丹麥﹐反而與蘇格蘭、挪威鄰近﹐因為它和格陵蘭一樣﹐原來屬於挪威屬土。後來挪威被丹麥吞併﹐法羅群島一併作為嫁妝歸入丹麥﹐而在挪威獨立後﹐被留在丹麥王國。二戰期間﹐丹麥淪陷予納粹德國﹐英國則佔領法羅群島作為盟軍補給站﹐直接催生了法羅群島的獨立意識﹔戰後﹐法羅群島舉行公投﹐贊成和反對獨立的民眾相若﹐最後﹐丹麥政府在1948年賦予其高度自治身份﹐自己只負責國防外交﹐與香港的一國兩制頗為相似﹐而模式早行了五十年。當然﹐兩者的終極目標是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法羅群島近二十年越來越活躍國際舞台﹐拒絕跟隨丹麥加入歐盟﹐積極與蘇格蘭和挪威發展關係﹐境內爭取獨立的呼聲越來越強。

1988年﹐法羅群島加入國際足協﹐正式派隊參加國際賽﹐雖然無論在歐洲國家盃還是世界盃外圍賽都成了超級魚腩﹐但對宣傳獨立還是大有幫助。特別是它處女登場的第一戰居然以2:1戰勝好歹算是二線球隊的奧地利﹐爆出了足球史上其中一個最大冷門﹐更是先聲奪人﹐據說那場球賽的賠率極其驚人。世界盃決賽週和法羅群島自然距離極遠﹐法羅足球隊的主要競賽舞台﹐原來應該是「小島奧運會」(Island Games)那個層次﹕這運動會的參賽隊伍都是島國﹐有些是冰島、馬爾他那樣的獨立國家﹐有些希臘羅德島那樣的別國一部分﹐還有些就是法羅群島那樣的半獨立實體。法羅群島在運動會成績極佳﹐在三十多島當中總成績排第六位﹐它的足球隊更是首兩屆小島奧運會的金牌得主﹐不過後來希望提升「國家」的身份認同﹐才沒有繼續參賽。事實上﹐法羅群島地勢崎嶇﹐假如不是移山填海﹐根本連球場也容納不了﹐雖然它也有自己的國內聯賽系統﹐但明顯地﹐參加世界盃的政治意味﹐遠大於體育意味。

話雖如此﹐有了法羅隊﹐丹麥球員多了一個落腳點﹐例如前兩任法羅領隊都是丹麥名宿﹐法羅球員的最大心願也是到丹麥聯賽踢球﹐而一旦出現頂級法羅球員﹐他會否願意繼續代表法羅還是情願代表丹麥增加踢大賽機會﹐也大成疑問。由於法羅鐵定在世界盃外圍賽出局﹐丹麥依然被當作法羅人的主隊﹔事實上﹐法羅群島依然加入丹麥國家隊參加奧運會﹐沒有香港那樣的獨立參賽身份﹐什麼時候它能代表自己、什麼時候不能﹐並未有完全清晰的指引。隨著世界主權格局的模糊化﹐法羅群島這樣的「準獨立」代表隊﹐相信在世界舞台將會越來越多。假如丹麥懂得好好利用這些B隊﹐也許足以參考香港隊在世界盃外圍賽以0:8敗給中國國家隊的光榮案例﹐更好地為本國服務。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3日星期六

德國由排外到聯合國

July 3 德國 Vs 阿根廷

當我們看見法國、英國或荷蘭出現大量非白人球員會容易理解﹐因為它們曾擁有不少殖民地﹐殖民地精英歸化乃順理成章﹐但德國隊出現大量非本土球員則是近十年的事﹐而且完全是人為結果。歷史上﹐德國也曾擁有好些殖民地﹐但在一次大戰戰敗後﹐已全部被逼放棄﹐加上希特拉在二戰期間鼓吹極端種族主義﹐不但猶太人被逼害﹐歐洲的斯拉夫人、吉卜賽人等也被當成「低等民族」﹐不要說接受非純種日爾曼人代表德國國家隊﹐就是讓他們在德國工作﹐曾經也是不可想象。

直到六十年代開始﹐西德經濟起飛﹐因為本國勞工短缺﹐才開始簽署協議﹐從歐洲各國、特別是價格最便宜的土耳其引入勞工。但這些外勞要入籍並不容易﹐而且被白人歧視的情況嚴重﹐就是入籍成功﹐也只能處於社會最底層。冷戰結束後﹐兩德統一﹐德國一度遣返前東德地區的共產國家外來勞工﹐以致勞力更短缺。結果﹐新德國的勞動市場迅速被東歐新移民佔據﹐土耳其人和波蘭人成了德國基層主體﹐也逼得德國和波蘭變成榮辱與共的天然盟友。

有見及此﹐德國終於在2005年修改移民法﹐接受現實﹐公然宣佈德國成為瑞士、美國、加拿大那樣的「移民國家」﹔既然日爾曼人不再是國家的唯一代表﹐足球隊不應使用歸化球員的無形禁忌﹐也逐漸被解除。法國依靠歸化球員奪得1998年世界盃冠軍﹐加上來自加納的黑人球員艾沙莫於2002年世界盃代表德國上陣﹐受到國民肯定﹐可謂德國隊國際化的里程碑。

到了今天這隊德國隊﹐23人代表當中﹐居然有多達11人並非來自本土﹐例如著名前鋒普度斯基就是來自波蘭﹔加納裔的保定更傳奇﹐他的親兄長還在代表加納﹐本屆分組賽的德國對加納﹐就上演了他們兄弟內訌。此外﹐目前德國陣中還有來自波斯尼亞、烏克蘭、土耳其、西班牙、突尼西亞、尼日利亞、巴西的球員﹐近十年來也出現了來自拉脫維亞、斯洛文尼亞、意大利、荷蘭、瑞士、巴拿馬等國的國腳﹐想不到原來形象最排外的德國﹐卻率先變成最像聯合國的代表隊。近年德國隊風格大變﹐不再是傳統那支重紀律、重防守的呆板大賽隊伍﹐變成了崇尚進攻、具個人風格的悅目球隊﹐這固然是領隊教練作風改變﹐但同時也因為加入了大量歸化球員﹐總得適應他們的原有風格。

然而﹐德國社會雖然開始接受這些不太懂得唱國歌的球員﹐卻沒有完全接受新移民。這些球員的鄉里在德國依然被歧視﹐波蘭、土耳其文化並沒有融入日爾曼精神﹐排外的新納粹主義也在興起﹐對象除了「傳統」的猶太人﹐還包括上述各族新移民。可以想象﹐假如這些歸化德國球員在關鍵賽事犯下大錯﹐難免變成被炒作的政治事件﹐也會令領隊承受「為什麼不多挑選白人球員」的壓力。畢竟德國立國精神並非像美國那樣﹐要建立一個文化大熔爐﹔也不是像加拿大、澳洲那樣﹐要提倡各自各精彩的多元文化主義。假如它真的希望成為移民國家﹐還得在國家意識形態層面作出調整﹐才可以組成一支真正能反映國內現狀的德國代表隊。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2日星期五

荷蘭蘇里南裔球員血淚史

July 2 荷蘭 Vs 巴西

不少足球強國代表隊都有大量歸化球員﹐但隊員來自單一前殖民地的案例並不多﹐荷蘭隊內的蘇里南球員乃獨特例子。荷蘭在歷史上也曾「大國崛起」﹐建立了全球商業王國﹐雖然隨著英國海上霸權的興起而沒落﹐但直到20世紀﹐依然擁有一些殖民地﹐包括荷屬東印度(今日印尼)、荷屬圭亞那(今日蘇里南)和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直到七十年代﹐荷蘭本土和荷屬圭亞那、安的列斯依然結成聯邦﹐人口流動十分頻繁。蘇里南的本土人口原來就不多﹐加上大量來自印度及非洲的勞工在殖民時代遷入﹐人口結構十分複雜。

隨著近鄰英屬圭亞那在1966年獨立﹐雖然另一鄰居法屬圭亞那還屬於法國﹐蘇里南也興起獨立運動﹐並於1975年正式脫離荷蘭﹐但國內的荷蘭影響力依然無處不在﹐也令蘇里南成為世上唯一在荷蘭本土外以荷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大批蘇里南人雖然支持獨立﹐卻同時擔心國家前途﹐紛紛分散投資﹐在獨立十年內﹐居然有整整1/3人移居荷蘭避難。雖然他們的總人數相對於荷蘭人口並不多﹐還是一方面衝擊了白人主導的荷蘭文化﹐令荷蘭國內少數族裔問題浮上水面﹔另一方面也催生了極端民族主義﹐令蘇里南和穆斯林新移民備受歧視。近年荷蘭極端白人政黨領袖和作家曾被暗殺﹐令這個一度和平的國家面對動蕩的隱憂。

蘇里南裔荷蘭人雖然是二等公民﹐卻對荷蘭足球隊作出了重大貢獻﹕荷蘭勁旅阿積斯一度被蘇里南裔球員主導﹐極多荷蘭國家隊國腳也是蘇里南裔﹐包括九十年代「三劍俠」中的古列治和列卡特﹐以及近年的施多夫、古華特、戴維斯、雲達、哈索賓基等﹐可謂粒粒皆星。然而﹐蘇里南裔的加盟﹐卻成了荷蘭隊內訌的根源﹐令荷蘭始終不能在兩奪世界盃亞軍後更上層樓。

例如在1990年世界盃決賽週﹐據報荷蘭的白人教練被來自蘇里南的黑人球星毆打﹔1994年﹐不滿不受重視的古列治賭氣退隊﹔1998年﹐門將雲達沙率領白人球員與蘇里南裔隊友公然衝突﹐都明顯涉及種族問題。近年﹐荷蘭領隊有意無意間避免挑選過多蘇里南裔球員﹐以免他們形成派系﹐令上屆世界盃有大批蘇里南名將落選。目前荷蘭國家隊的蘇里南裔球員極少﹐最著名的就是後衛Braafheid﹐與全盛時期半隊荷蘭隊來自蘇里南不可同日而語。結果近年荷蘭隊內矛盾相對減少﹐派系鬥爭不再由族群主導﹐變成了球會阿積士和飛燕諾的門戶之爭。

更諷刺的是蘇里南獨立後﹐正牌國家隊成績極差﹐這與優秀球員被荷蘭掠奪、或因為缺乏出席大賽機會而拒絕代表蘇里南息息相關。雖然蘇里南身處南美洲﹐但卻和圭亞那一樣﹐選擇在中北美及加勒比海賽區參賽﹐已避過了所有南美強隊﹐但還是從未晉級決賽週﹐甚至連所屬賽區的最後階段也未嘗進入﹐目前世界排名137﹐比香港更低。不少荷籍蘇里南球員也心中有愧﹐近年開始代表蘇里南出席一些非世界性的地區球賽﹐讓蘇里南的區域排名有所提升﹐不過還是以不要剝奪他們代表荷蘭的權利為前提。假如這批荷蘭蘇里南球員自成一隊﹐不但荷蘭近年的成績必會下滑﹐也足以造就一支加勒比海奇兵出現。如何好好善用已入籍荷蘭的鄉里﹐不但是蘇里南足總的難題﹐也是各小國面對全球化的嚴峻挑戰。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

2010年7月1日星期四

塞爾維亞球壇的「右翼衝鋒隊」

[出局系列]

近年最暴力、也最悲壯的國家足球代表隊﹐大概應首推分裂自南斯拉夫的塞爾維亞。當年南斯拉夫解體的其中一個導火線﹐就是塞爾維亞球員和克羅地亞球員在球場內外起衝突﹐克羅地亞球星波班甚至曾親自「上陣」﹐痛毆一名襲擊克羅地亞球員的警衛。南斯拉夫解體後﹐塞爾維亞一度成為西方的敵人、「準邪惡軸心」成員﹐只剩下俄羅斯這個鐵杆盟友﹐惹來北約空襲﹐在球場內外也同步被打壓﹐成績浮浮沉沉。反而克羅地亞國家隊在世界盃異兵突起﹐後來居上地成為代表南斯拉夫的「正統」﹐這自然為塞族人所不容。在本屆世界盃﹐外圍賽以全勝姿態晉級的塞爾維亞原來被寄予厚望﹐最終成績雖然被上屆國家分裂後還尷尬參賽的「塞爾維亞和黑山」要好﹐但還是破不了首圈出局的悲情宿命。

塞爾維亞足球的發展扭曲﹐與國內極端民族主義關係至巨。南斯拉夫解體後﹐原聯盟的首席球會紅星變成塞爾維亞私有﹐球星四散﹐球會的多元特色立刻消失﹐迅速被極端民族主義者佔據﹐變成塞族總統米洛舍維奇宣傳「大塞爾維亞主義」的工具﹔而這位總統﹐後來被當成戰犯。在內戰期間﹐曾受軍訓、有黑社會背景的紅星球迷會「老虎」的極右會長Arkan成了國內重要人物﹐他的意識形態和米洛舍維奇相若﹐一度指揮大批塞爾維亞球迷「作戰」﹐四出搜刮境內克羅地亞人﹐找到就進行毆打或輪姦﹐據說經手殺掉的人數過千。相比起在波斯尼亞出現的種族清洗﹐塞爾維亞本部還算「溫和」﹐因為留下來的異族人已經不多﹐早年各族共同代表南斯拉夫的歷史已一去不返。

到了塞爾維亞局勢穩定下來﹐也開始與西方和解﹐連黑山、科索沃也脫腹而去﹐總算可以重新上路﹐但本國球壇不但已支離破碎﹐有了「老虎」暴力這段歷史﹐整個球壇也籠罩在黑幫陰影之下。在過去十年﹐塞爾維亞國內聯賽公信力極低、紀律也極差﹐造假情況相當普遍﹔而且塞族球員還經常被拿來和種族屠殺相提並論﹐自我形象自然也頗為不堪﹐自由派對是否要依靠足球來灌輸民族主義﹐同樣沒有共識。球迷一旦習慣了暴力﹐在國內固然經常鬧事﹐就是在國際賽也時常爆發騷亂﹐成了球壇著名的不受歡迎國家。數年前﹐前南斯拉夫各國足總曾召開救亡會議﹐商討如何重振南斯拉夫時代的足球光榮﹐曾有建議各國合辦聯賽加強交流﹐以免各自為政、一路退步下去﹐但最終還是不能成事﹐主要就是因為各國對塞爾維亞足總缺乏信心﹐也對塞爾維亞缺乏信心。

效力意大利國際米蘭的塞爾維亞中場史坦高域曾先後代表南斯拉夫、塞爾維亞和黑山與今天的塞爾維亞﹐可謂三朝元老﹐不但見證了國家變遷﹐也見證了國家球壇暴力循環﹐因為他的青年軍時代﹐正是效力尚未變質的「正牌」紅星。雖然塞爾維亞政府希望努力重整足球綱紀﹐近年甚至頗為彆扭地把足球和環保相提並論﹐希望重建足球的非暴力形象﹐但一天塞族人被全世界打壓的悲情揮之不去、一旦塞爾維亞和從前的兄弟國不能徹底和好﹐足球要回到正常發展軌道﹐都不會是短期內的事。

(沈旭暉 - 有線電視 加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