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30日星期三

烏克蘭亂局 —「正負票選舉」是出路?

烏克蘭局勢發展至今,明顯出現二元分裂局面,親歐的西烏、親俄的東烏互不信任,類似情況可稱為「撕裂國度」,即兩個不同文明在同一國家內角力。撇開已老掉牙的「文明衝突論」不談,類似情況亦在當代不少國家出現,例如在革命後的埃及,選舉就是軍方世俗主義和保守伊斯蘭勢力的二元選擇,他們的主張絕對南轅北轍;泰國以階級、城鄉劃分的「黃衫軍」和「紅衫軍」也是互不妥協,無論誰上台,另一方都不服氣。

為什麼美國、英國的兩大黨二元對立,不會演變成烏克蘭、埃及、泰國,這涉及民主化理論、精英共識政治等題目,必須另案處理,暫且不談。我們不妨先研究一個幻想方案:假如這些國家的選舉採取全面直選,但給予選民一人兩票──投給心儀候選人「正票」,和最不能接受的候選人「負票」,讓雙方都能接受的中間派當選,以保證施政不走極端,行得通嗎?

提出這策略的並非烏克蘭人、埃及人或泰國人,而是香港學者。本欄不評論其應用在香港的可能性,只是把概念延伸到上述撕裂國度,卻頗能啓發思考。

首先,這策略要得到應有效果,操作遠比想象中複雜,起碼不能是單純的「正負票」,得到的「正票」也必須到達一定門檻,否則結果會十分荒誕。以烏克蘭為例,假如親歐、親俄候選人的二元「正負票」都互相抵消,而前球星舒夫真高以玩票姿態,得到1%正票和0.5%負票,他就會當選,而這明顯是沒有認受的。此外,有多少輪選舉、有多少候選人也是學問,否則只要有一名變態殺人狂魔參選,極犯眾憎,吸盡各大陣營的「負票」,制度就形同虛設。

假定這類技術性問題可以解決,烏克蘭選舉真的採用這制度,選出了一名歐洲、俄羅斯都能接受,也有一定民意基礎的候選人,結果又會怎樣?

只要烏克蘭還有強而有力的國會,這位總統就會非常弱勢,可能每一項施政都沒有基本支持者,都要逐一拜票,效率低下之餘,也會不斷因小事出現政治危機。但假如烏克蘭改為採取俄羅斯式「超級總統制」,賦予總統更大權力,這也必須強而有力的執行單位配合;但此刻東西烏克蘭都有了自己的民兵、也有了政府內部的支持者,就是憲法要總統獨裁,也獨裁不起來。

其實,在理想層面,選出各方都能接受的人物,人民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走其中庸之道,確實不失為一個選項。只是能否落實,卻是另一問題了,否則烏克蘭一類亂局也不會出現。當然,香港在「一國」框架下,「不能照搬西方一套」,在其他地方行不通的,不代表在香港也行不通。只是假如行得「通」的原因,純然是因為「一國」的維穩能力,那其實甚麼制度也都會行得「通」,再討論下去,就失去比較政治的意義了。

2014年4月29日星期二

普京的「倒鈎外交」— 誰是下個烏克蘭?

普京在克里米亞的戰略,也許將成為經典教材,而且應用的機會不會缺乏。說白了,俄羅斯不過是通過鄰國境內的親俄地區為魚鈎,希望把這個鄰國「釣」回自己的勢力範圍,似乎沒有甚麼巧妙。金門留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管轄,也可算是國共兩黨的「一中」默契,互「釣」對方。然而,俄羅斯的行為雖然不一定違反國際法(視乎如何演繹一些條文),卻肯定不符合國際江湖規矩,因為這會令其他國家對境內少數族群充滿猜忌,懷疑他們是第五縱隊。昔日印尼排華,部份就是以此為藉口。假如普京得隴望蜀,下一個目標是甚麼?相信不會是整個東烏克蘭,因為就算能吞得下,也已失去「倒鈎」作用。另一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摩爾多瓦,卻是高危。

在前蘇聯分裂出來的15個國家當中,摩爾多瓦在媒體的能見度很低,要對它的最新「烏克蘭化」警報有基本了解,可參考《Foreign Affairs》最近由Mitchell Orenstein和Kalman Mizsei合寫的文章。摩爾多瓦是歐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經濟極不發達,該國國民其實大都不喜歡自己的國家,卻希望和羅馬尼亞合併。這是因為歷史上,摩爾多瓦原來就是從羅馬尼亞劃出來,不少摩爾多瓦人有多重國籍,但是與已加入歐盟的羅馬尼亞合併,意味著又一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倒向西方,這是俄羅斯極不樂見的。

於是,烏克蘭境內有親俄的克里米亞,摩爾多瓦境內也有親俄的「德涅斯特河沿岸摩爾達維亞共和國」(Transnistria Moldavian Republic)。克里米亞被赫魯曉夫劃歸烏克蘭,上述鬧獨立的「國家」原來卻是蘇聯時代烏克蘭的一部份,語言和摩爾多瓦不同,後來蘇聯在1940年吞併摩爾多瓦,卻將之劃入後者境內,和本部格格不入。正如部份烏克蘭人因為曾協助納粹德國作戰,令烏克蘭親歐派被俄羅斯稱為「法西斯」,羅馬尼亞也曾是希特拉的盟友,於是莫斯科也宣傳「德河共和國」的「反大羅馬尼亞運動」,是一個「反法西斯運動」。

順理成章的是,「德河共和國」的分離主義活動,得到俄羅斯全力支持,甚至有俄軍常駐當地「維持秩序」,摩爾多瓦中央政府莫可奈何。有了這軍隊,摩爾多瓦難免投鼠忌器,苟且偷生了這麼多年,看來還是難逃一劫:俄羅斯剛宣佈增兵當地,並已進行軍演,「德河共和國」也表態希望效法克里米亞,直接加入俄羅斯聯邦。

局勢惡化的催化劑,自然是烏克蘭。當西烏克蘭落入西方陣營,夾在烏克蘭和摩爾多瓦中間的「德河共和國」,就成為難以補給的孤島。但要是俄羅斯保住這個基地,除了可以制衡摩爾多瓦中央政府,還可以作為直接攻擊「西烏」的奇兵。這些年來,摩爾多瓦不斷要加入歐盟,但在俄羅斯壓力下,又不得不對普京的心血「歐亞盟」虛與委蛇,乃至提出「兩盟同入」的奇想,對此本欄曾有講述。現在歐亞盟快將開張,普京容許左右逢源的時限也告終結,加上烏克蘭前車可鑒,似乎快到圖窮匕現的時候。

與「德河共和國」狀態相近、已有「準國家」規模的,還有從格魯吉亞「獨立」的南奧塞梯、阿布哈茲,從阿塞拜疆「獨立」的納卡爾諾-卡拉巴赫等;其他俄羅斯支持的歐洲少數族群極多,較著名的有波斯尼亞塞族、波羅的海三國俄族、摩爾多瓦土耳其族等,例子數之不盡。要是普京的「倒鈎外交」玩上頭,各國草木皆兵,好戲還在後頭。

2014年4月28日星期一

最受歡迎的菲律賓總統? 菲人眼中的阿基諾三世

菲律賓人質事件告一段落,但是不少香港人提起阿基諾三世還是義憤填膺。然而不可不知的是,此人卻是歷來最受歡迎的菲律賓總統之一,在國內不但民望極高,而且頗有清譽。筆者每年都要到馬尼拉開一個亞洲組織的年會,每與當地人談起阿基諾三世,都發現他在本國的形象,和我們眼中判若兩人。

菲律賓人談起他,最常見的讚譽是嘉許他反貪腐,而貪污素來是菲律賓政客的傳統。之前的總統阿羅約夫人、埃斯特拉達都捲入嚴重貪腐犯罪,地方大族的買票醜聞更是司空見慣,阿基諾三世卻被認為是「不貪污的總統」,而且以反貪為政綱,一上任就清算了一些前朝權貴,並以行政命令成立「菲律賓真相委員會」獨立調查貪污,雖然因為(前朝控制的)最高法院判決違憲而觸礁,但鬥士形象已深入民心。

我們經常以為菲律賓經濟只有外勞,其實菲律賓是「Next 11」新興經濟體之一,在阿基諾三世任內出現經濟結構轉型,也得到GDP高速增長,2013年的增長率更超過7%,與中國看齊。阿基諾三世同時又能壓抑通脹,這對一般人尤其重要。國際評級機構對菲律賓的經濟前景也頗為看好,惠譽、標普、穆迪等世界三大評級機構,都是在阿基諾時代首次給予菲律賓「投資級」信用評級,令菲國商界大受鼓舞。阿基諾三世亦推動合法避孕權益,在這個保守天主教國家特別困難,結果大獲國際人權份子歡心。

阿基諾三世的家族淵源,自然也是其魅力所在。他的母親前總統阿基諾夫人被支持者稱為「國母」,在2009年逝世,那時機可說是兒子被推舉成候選人、並高票當選總統的最大助力之一(本欄日前談及埃斯特拉達在2010年僅負於爭取繼母連任的阿基諾,「繼母」不慎誤刪致歧義,筆者更正致歉)。但阿基諾三世處理家族卻十分小心:如前文述,由於他不得連任,各方都在爭奪其「六年盛世」政治遺產,但菲律賓人對他的私心相對放心,因為他至今獨身,還沒有直系傳人;當然家族有其他成員,但起碼沒有在其任內雞犬升天。

在外交層面,阿基諾三世親美、遠華,在菲律賓人眼中,卻看到他的「強硬」一面,認為他大震國威。在南海爭議,阿基諾三世是唯一敢公開向中國叫板的領袖,不但重覆製造微型「軍事」衝突,更把案件告上國際仲裁,其捍衛「主權」的決心,令他成為民族英雄。即使是馬尼拉人質事件,他也成功在國內建構「被冤枉」的形象,在國民面前聲稱已誠心致哀、港方卻「無理進逼」,以配合宣揚中國威脅論。在這背景下,菲律賓得到的美國支持越趨鞏固,北京卻也不敢全方位打壓,還要對阿基諾三世拉攏,菲律賓得到這樣的「國際地位」,國民自無不光榮之理。

當然,三世也有不少政敵、不少失政,但單是他在國內長期維持70%以上的支持度,已足以抵消一切。去年他也進入《時代週刊》全年最具影響力100人名單,成為首位有次殊榮的菲律賓總統。香港經常看輕這位對手,其實單是他玩弄兩任特首的手法,已盡顯「功架」。

2014年4月25日星期五

埃斯特拉達家族:馬尼拉人質事件的最大贏家?

馬尼拉人質事件告一段落,對香港而言,梁振英畢竟解決了前特首曾蔭權未能解決的事;對菲律賓而言,事件同樣深深捲入內部政治。這次來港「道歉」的馬尼拉市長埃斯特拉達(Joseph Estrada)及其家族,可能是最大贏家。

雖然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說,香港特首不過一個「市長」,但對埃斯特拉達這個貨真價實的「市長」,卻不得不重視。埃氏在1998-2001年做過菲律賓總統,當年更以四成選票壓倒性當選,屬魅力型領袖,因為他年輕時是家喻戶曉的電影明星,以飾演「菲律賓羅賓漢」一類角色深入民心,也是著名的花花公子。

埃氏因貪污下臺,雖然被判有罪,卻被繼任總統、也是他的副總統阿羅約夫人特赦,再參加了2010年總統選舉,在眾多候選人當中僅負於爭取繼母連任、聲望如日方中的阿基諾三世,但得票也超過26%,反映他的支持度並沒有太受醜聞影響。去年他挑戰爭取連任的馬尼拉市長林雯洛,成功當選,亦帶來不少震撼,因為林雯洛也是重量級政客,也是阿基諾三世的自由黨黨友,雖然任內發生馬尼拉人質事件,但也以鐵腕對待犯罪份子得到民望。埃氏當選後,不斷在馬尼拉發表國家層面的政見,彷彿要形成第二個權力中心,這次處理港菲關係,不過例子之一。

由於阿基諾三世不能再連任,不少人都在想,埃氏如此積極,是否要在2016年總統大選捲土重來。他本人已作否認,但有趣的是,他的兒子Jinggoy 似乎卻躍躍欲試。在菲律賓政壇,一直都是大家族的壟斷遊戲,像前獨裁者馬可斯雖然下台多年,其家族還是在根據地北伊羅戈省呼風喚雨,阿基諾三世、阿羅約夫人等,亦都是政治世家之後。

埃氏上一代雖然沒有顯赫公職,但他任內也雞犬升天,妻子在他下台後以「復仇者」姿態當選參議員,Jinggoy則早在九十年代就當選仙範市市議員、市長,2004年起成為參議員至今,更曾任參議院臨時議長。此外,現任仙範市市長、前電影明星Guia Gomez是眾所週知的埃氏情婦,二人私生子Joseph也剛當選參議員;埃氏的外甥Emilio則是現任內湖省省長,他的生父同樣是電影明星。這次陪同埃氏訪港大出風頭、令評論員健吾垂涎的型男Jake,則是埃氏與另一名女明星的私生子,目前在倫敦大學瑪麗皇后學院修讀Politics with Business Management,根據菲國「國情」,說不準哪天又會成為議員。這個「影星-政客」家族尚有不少政治潛能,已成為菲律賓政壇的新興力量。

Jinggoy雖然未有公開表態參與2016年總統大選,但普遍被認為是熱門副總統候選人。在菲律賓,總統、副總統是分別競選的,經常來自不同黨派,副總統也不時扶正,例如埃氏當選前是拉莫斯的副總統、阿羅約夫人是埃氏的副總統,現任副總統比奈則已表態在下屆選總統。要是Jinggoy要選副總統,終極目標肯定要再進一步,他自己也暗示會走父親的路,而他父親正是由影星晉身仙範市議員、市長、參議員、副總統,直到成為一國之君。

埃氏家族關注馬尼拉人質事件已有多年,Jinggoy在2010年8月訪港時,就曾大抽其水,聲稱「過關時被香港入境處人員無禮摔護照」、「就港人對菲律賓的不滿表示理解」,事後卻被媒體揭發通過外交通道入境,根本沒有和香港入境處人員互動。但當時他顯示的「胸襟」,已被國內廣泛報導,加上這次父親在港「立功」,人質事件彷彿已成了這家族的「政績」。

說了那麼多,究竟埃氏在人質事件做了甚麼?除了在馬尼拉市議會通過道歉,這次菲律賓政府的官方聲明是與其無關的,他在香港自稱能「代表」菲律賓政府,也是語言偽術。真正代表阿基諾三世的親信、內閣部長阿爾門德斯,卻沒有和埃氏一起召開記者招待會,他的官方記招也堅持沒有「apologize」的立場。可見埃氏一族,都是抽水高手,菲律賓深慶得人矣。

2014年4月24日星期四

菲律賓的「Regret」: 北京是如何定義「道歉」的?

馬尼拉人質事件終告一段落,菲律賓政府和香港特區政府已發出聯合公告,對最關鍵的道歉事宜如此處理:「菲律賓政府向受害者及家屬致以最悲痛的歉意和至誠的慰問,並對他們蒙受的痛苦表達最誠摯的哀悼」──這是特區政府的官方中文版本。英文版卻是這樣的:“The Philippine Government expresses its most sorrowful regret and profound sympathy, and extends its most sincere condolences for the pain and suffering of the victims and their families.” 「Regret」是否真的有「歉意」,還是應譯為「遺憾」,不同人自有不同意見。重要的是這明顯經北京首肯,而「語言偽術」正是全球外交界的基本功。

這教人想起2001年4月發生的「中美南海撞擊事件」,當時美國間諜機和解放軍戰機在中國專屬經濟區上空相撞,中國飛行員王偉跳傘失蹤(後被確定死亡),中國則扣留了全體美國機組人員,兩國民族主義者都反應激烈。兩國都要體面解決問題,於是想出了折衷辦法,由美國駐華大使致函予中國外交部長,對「中國飛行員的損失」、對「美國飛機在沒有得到中方口頭許可下進入中國領空並降落」,都表示「very sorry」。當時中國官方視之為一封「道歉信」,美方則強調並沒有「apologize」、只是表達「regret and sorrow」。

關於甚麼才算「道歉」,撞機事件時擔任中國外交部長的唐家璇是做過研究的。他在退休後出版的回憶錄《勁雨煦風》透露,當時中方曾要求美方對信件六次易稿,並徵求了「資深英文專家」的意見,得到下列結論:

「道歉在英文中有多種表示方法,主要的詞有三個:“apologize”、“sorry”和“regret”。專家們認為,其中最正式的是“apologize”;其二是“sorry”;語氣最弱的是“regret”。另外,如果一國政府對另一國政府說“sorry”則肯定是“道歉”。如需加重語氣,可在前面加“very”或“deeply”等修飾詞。」

換句話說,根據《唐家璇回憶錄》的說法,這次菲律賓的「regret」雖然「語氣最弱」,但也是「道歉在英文的表示方法」之一,因為那也是「廣義的道歉」。對北京而言,菲律賓畢竟「道歉」了,假如港人依然不滿,就是「不顧大局」了。正如《人民日報》在南海撞機事件後,卻號召中國人民「把愛國熱情化為強國力量」,因為「對美鬥爭」在美國「道歉」後已得到「階段性勝利」,之後「要把思想和行動統一到中央的決策和部署上來」、「把強烈的愛國熱情凝聚到推進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各項工作上來」。如果堅持美國沒有真正「道歉」,恐怕就不符合「中央的決策和部署」了。

有趣的是,北京對「道歉」的翻譯定得廣義,對另一個外交關鍵詞語「制裁」,卻定得嚴謹。當香港特區政府和媒體,都把取消菲律賓官員免簽證演繹為「第一階段」的「制裁」,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卻謹慎地避開「制裁」這字眼,只說「中央政府支持香港特區政府妥善解決事件善後事宜的努力」。這是因為嚴格而言,香港要正式「制裁」一個國家,可能已觸及外交權限,所以在北京眼中,上述行為只是「行政措施」。港府要是真的打算進一步「制裁」,而影響到中菲關係,北京取態如何,亦不難測度。

這次公告雖然是「港菲聯合公告」,實際上卻有中菲兩國的默契:單是「regret」這詞,已不知曾往返兩國外交渠道多少遍。畢竟馬尼拉事件當事人和家屬已決定接受這解決方式,在外交層面,這也是十分重要的。

2014年4月23日星期三

曼聯(前)領隊莫耶斯:蘇格蘭獨立的最後一根稻草?

英超(前)勁旅曼聯終於宣佈,解僱領軍表現不濟的領隊莫耶斯,除了曼城、阿仙奴、車路士等球迷感到「依依不捨」,包括筆者在內的不少人,都感到鬆一口氣。這裡不打算談論球壇大事,但莫耶斯的表現,在蝴蝶效應下,卻可能輾轉影響到國家大事。

莫耶斯是蘇格蘭人,兒時最愛球隊不是曼聯,而是蘇格蘭勁旅格拉斯哥流浪,自己也曾效力另一支蘇格蘭球隊些路迪,並曾代表蘇格蘭青年軍。據說他曾勸說青年時代的球星朗尼代表蘇格蘭,因為他誤會了朗尼有蘇格蘭的直系親人。他得以從愛華頓領隊「升格」為曼聯領隊,與曼聯傳奇領隊費格遜爵士的大力支持關係至鉅。而費格遜除了欣賞莫耶斯的「才華」,二人的蘇格蘭同鄉關係,也令他們有了共同的身份認同。至於費格遜的蘇格蘭情結,則比莫耶斯更大:他曾效力不同蘇格蘭球隊,包括格拉斯哥流浪,也是在執教蘇格蘭球隊阿巴丁和蘇格蘭國家隊時打出名堂。不少球迷深信,莫耶斯今天「才」被解僱,已是晉身董事的費格遜的格外關照。

蘇格蘭的分離主義政黨「蘇格蘭民族黨」雖然勢力頗大,但工黨在蘇格蘭也紮根多年,支持者不少,包括莫耶斯和費格遜。莫耶斯的「政見」如何沒有太多人關心,畢竟他連在球壇也未有影響力,但費格遜的政治傾向就十分高調,因為他在曼聯的成就,令他有了crossover其他界別的雄厚資本,例如哈佛大學聘請講師不會考慮莫耶斯,只會請費格遜。費格遜並非一般工黨支持者,他曾被黨表揚為捐獻最多的私人贊助者之一,與不少工黨高層私交甚篤,甚至曾有工黨領袖提出讓他成為貴族、晉身上議院議員,據說被他婉拒。

除了自稱「社會主義者」、心繫工黨,費格遜也強烈反對蘇格蘭獨立、支持英國統一,以香港當今潮語,就是一名「大英國膠」。蘇格蘭獨立公投就定在今年9月舉行,卻不容許住在蘇格蘭以外的蘇格蘭人投票,這批人總共有八十萬之多,包括了費格遜,這令他對投票權被剝奪十分不滿。為了宣洩,費格遜除了公開支持維繫統一的組織「一起更好」(Better Together),還捐了501鎊給組織──重要的不是數額,而是「501」這個數字,因為支持獨立的一派提出,雙方都不能收取「非常住蘇格蘭人」超過500鎊捐獻,那一鎊就是用來嘲弄對手。

然而,處理公投的畢竟是現任首相金卡梅倫,這位保守黨領袖另有黨派算盤,原來並沒有打算大舉動員工黨體系,畢竟早前民調顯示,獨立會被大比數否決。然而這勢頭正逐步改變,根據上週公佈的最新民調,原來的「贊成-反對」比例,由39%-46%急跌至39%-42%,而三個百分點的差距,足令獨立派聲勢大振。卡梅倫不得不認真處理這場公投,除了放下身段請工黨政敵站台,早前還提出了一張星級蘇格蘭名單救亡,屬工黨體系的費格遜,就是重點活動對象。費格遜的家鄉:西格拉斯哥的Govan,就是傾向支持獨立的地區。

費格遜領軍時代的曼聯,可算是「大英共融」的代言人,除了他本人來自蘇格蘭,陣中有大量英格蘭國腳,也有威爾斯最著名的球星傑斯。假如今天他還是曼聯領隊,或繼承其衣鉢的莫耶斯表現理想,把蘇格蘭人帶領的曼聯作為「反蘇獨」的秘密武器,可能在關鍵時刻,發揮意想不到的效用。但是莫耶斯的不濟,令以傳說成泡影,無論他是否被解僱,都已破壞費格遜的光環,有曼聯球迷怪他「獨具慧眼」欽點同鄉是假公濟私,也令蘇格蘭人融和到英超班霸的歷史暫告段落。假如最終蘇格蘭公投以極微小差距通過,失敗一方賽後檢討,到了檢無可檢之時,說不準,莫耶斯又是時候被拿來出氣了。

2014年4月22日星期二

俄羅斯何以忽然成立「海參崴經濟特區」?

當世界關注烏克蘭局勢之時,俄羅斯總統普京的另一有趣舉動卻受到忽視,那就是剛宣布要在遠東海參崴成立「經濟特區」,目標日期緊迫,就在今年六月。

俄國的經濟特區不同香港或澳門這樣的「特別行政區」,而是類似深圳或珠海那樣,主要是放寬不同經濟政策來吸引外資的地方。它們的成立背景也不同於中國,不是為了搞「改革開放」而摸着石頭過河,而是旨在調節能源獨大的經濟結構。

俄羅斯經濟特區歷史甚短,在二○○五年才立法創造這一行政單位,但發展迅速,現在已有二十八個經濟特區,分為技術推廣特區、工業及製造業特區、旅遊特區和港口特區四種,而海參崴特區相信屬於第二種。

重返亞太 防範中國

表面上,在海參崴這個俄中邊境城市成立經濟特區,自然是為了在烏克蘭危機發酵後鞏固中俄關係,吸引華資,並利用金磚五國的「B5」框架取代「G8」,早前本欄對此已有所介紹。雖然中國沒公開支持俄方吞併克里米亞,但在聯合國投下棄權票,明確說出北京對俄羅斯的「國際觀」是認同的。普京為拉攏中方,也作出兩大姿態,包括原則上同意售賣最先進軍備予北京,以及可能快將落實對華廉售天然氣。

但與此同時,俄羅斯和美國一樣也打算「重返亞太」。The Diplomat編輯凱克(Zachary Keck)就認為,海參崴經濟特區不過是「重返亞太」其中一環。俄國拉攏印度、越南等和中國有糾紛的亞洲國家,乃至加強與北韓的雙邊關係,動作都和美國相像,似乎都不能說是對華友好的訊息。

假如普京真的「重返亞太」,而這和美國「重返亞太」同步出現,局勢就十分微妙,因為在歐洲,俄羅斯的對手是美國、盟友是中國,但是在亞太,俄羅斯的敵友卻可能相反。

說到這裏,不得不對海參崴的背景稍作補充。該市正式名稱為符拉迪沃斯托克(Vladivostok),海參崴是滿清名字,這地方被《尼布楚條約》劃歸大清(對歷史不熟悉的朋友不妨參考金庸小說《鹿鼎記》,重溫韋小寶的功勞)。後來在一八六○年被《中俄北京條約》割讓予沙俄,被改稱「東方統治者」(「符拉迪沃斯托克」原意),極盡挑釁能事。自此,海參崴成為俄國極重要的不凍港,俄軍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也設立在當地,戰略位置可和剛拿下來的克里米亞相提並論。

前蘇聯領袖經常擔心中國早晚援引香港案例,把《中英南京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類比,提出收回海參崴;而中國沒有行動,自然只是基於客觀情況,單論理念是難以解釋的。但這不代表已經「崛起」的中國民族主義者沒有此意,更不代表今天的俄國對滲入海參崴的華人無防範。當地華工被毆打、驅逐的情況時有所聞,只是因為「大局」而被兩國低調處理而已。故此,當海參崴變成經濟特區,不一定代表中俄民間交往愈來愈順暢,反而有可能激化由下而上的矛盾。要是普京在遠東還有其他部署,未來中俄關係如何尚未可知,對此美國也心領神會,中國要回應得恰到好處,殊不容易。

2014年4月18日星期五

濟州海難:回望「南韓香港」的危與機

南韓濟州發生嚴重海難,想起數月前,筆者才於南韓外交部接待下到訪當地,倍感痛心。一般遊客常以為濟州是個單純的度假勝地,其實當地政治經濟景觀也十分特別,值得略作分析。

今天濟州的身份並非單純地方政府,而是南韓唯一的「特別自治道」,與作為中國「特別行政區」的香港、澳門頗為相像。事實上,濟州擁有自治身份的歷史並不長,在香港回歸後整整九年的二○○六年七月一日才正式升格,也不像香港那樣由別國殖民地過渡,而是直接由南韓中央政府製造出來。「濟州特道」的成立確實參考了香港,定位就是要成為「南韓的香港、新加坡」,去重新帶動南韓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地位。

濟州「特別」之處,在於除國防及外交以外,基本上享有「高度自治」;而比香港更「特別」的是,相關權限原來不屬於地方政府,都是在二○○六年之後才被下放。例如濟州以韓、英雙語為通用語言,自治政府能自行任命境內次一級地方官,也可自行訂立稅收制度,讓貨物出入免關稅,以大舉吸引外資。濟州也有和南韓本土不同的簽證制度,為吸引遊客,給予不少須簽證進入南韓本土的國家免簽證待遇,最明顯受惠的就是中國。為貫徹自治,濟州也在二○○六年後招募本身的「自治警察」,這在南韓境內獨一無二。

然而,在機遇的背後,也不難發現濟州的種種潛在挑戰。首先是濟州這類直接由中央下放權力的「特道」,雖能發揮地方優勢,卻難免加強和中央的差異,必然會發展出「濟州本土主義」。

高度自治 尾大不掉?

濟州「自古以來」曾是獨立國家「耽羅國」,後來雖被併入高麗,但無論在蒙古遠征期間,還是日本殖民時代的強制遷移,都令濟州的戰略位置得到強化。就是在二戰後,濟州也爆發了連串挑戰南韓政府的騷亂,估計死亡人數達三萬。這些歷史在今天不可能完全被遺忘,就像沖繩至今也遺忘不了琉球王國史,以及二戰後期慘烈的(半強迫)殉國潮。

濟州的特別政策會否影響南韓本土也存在疑問。以給予遊客免簽證待遇為例,確實令中國遊客大增,但也開始浮現中國人偷渡到南韓本土一類問題。為吸引旅客,濟州近年「開發」大量景點,包括好些巧立名目的博物館。

《華爾街日報》一篇十分有趣的文章,便講及濟州忽然湧現百多所博物館的「博物館災」,像毫不相干的「希臘神話博物館」和展覽性商品的「秘密花園博物館」,就因獲政府資助而紛紛成立(當然,也有支持「博物館熱」的聲音來自中國)。濟州更改了「品位」,也令一些原來會到濟州度蜜月或度假的南韓人轉到國外,令其變成學校畢業旅行的熱門地點,難免有人慨嘆南韓最後的樂土也淪陷。

最棘手還是濟州「升格」後,又成為美軍基地,令當地的一切「特別」政策,不必要地捲入中美關係一類國際紛爭內。

由於南韓賦予美軍自由行動的權利,中國難免視濟州為「美國重返亞太」的又一中途站;濟州人看見沖繩美軍基地的爭議,也出現了反美運動。

濟州在中國資金與美國軍力之間如何平衡,自治政府又會否因為討價還價的籌碼增加而尾大不掉,只能走着瞧了。

2014年4月17日星期四

當代蘇祿蘇丹國之謎:菲律賓國中有國?

中國遊客在馬來西亞沙巴被綁架,疑犯來自一水之隔的菲律賓蘇祿地區,令人重新關注這地區的菲馬關係。

菲律賓南部一直是伊斯蘭教大本營,和天主教徒為主的北部始終格格不入,算是亨廷頓的「國家內部文明衝突」例子之一。當地有四大組織推動分離主義,包括這次疑似策劃者、阿爾基達的東南亞盟友阿布沙耶夫;先後與菲國政府達成停火協議的摩洛民族解放陣線(MNLF)、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MILF);還有實力最弱、卻可能最有政治潛能的「蘇祿蘇丹國」。

大家習慣了「一國」框架,對國中有「國」的情況不容易理解。其實在當代國際關係,不少主權國家內部都承認不涉及主權層面的「國家」存在。例如烏干達十多年前,就重新讓境內的「布干達王國」復國,讓其國王承擔儀式性義務。筆者年前到北尼日利亞的「卡諾酋長國」王宮,也見證着那位土王還被各國領事拜會,在當地法律有「建言」的功能。

管治籌碼 外交棋子

這些國家相信,維持有名無實的境內「王國」、「酋長國」,有助國家保持穩定之餘,也可保護傳統文化,只要不演變成嚴重的分離主義,其歷史道統還可加以利用。

菲律賓的蘇祿蘇丹國是否也符合上述公式?根據正史,蘇祿立國於一四○五年,曾長期與中國明、清兩朝維持朝貢關係,其版圖除了今日菲國南部的蘇祿群島等島嶼,還包括今日大馬的沙巴一部分。

在菲律賓先後成為西班牙及美國殖民地的早期,蘇祿還能保持獨立,但主權逐步被蠶食。到了一九一五年,美國駐菲政府與蘇祿簽訂備忘錄,蘇祿蘇丹被迫同意放棄國家主權,美菲政府則承認其保留的頭銜,並作為蘇祿境內伊斯蘭教會的宗教領袖。菲國獨立後,政府早年也有承認一些蘇祿蘇丹,作為管治南部伊斯蘭地區的籌碼之一。

這個承認虛銜或頭銜不涉及主權、卻持有某種象徵性權力的做法,其實頗有先例可援。就像昔日教宗失去「教皇國」所有土地、卻未建立「梵蒂岡城國」前的數十年,連新統一的意大利政府也不得不承認教宗的「宗教主權」身份,到了雙方和解後,還撥出象徵式土地鞏固其「世俗主權」。

昔日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蘇丹,長期身兼伊斯蘭哈里發,到了亡國前,兩個職務終於分家,「鄂圖曼土耳其哈里發」的稱號,帝國覆亡後卻還短暫維持。假如菲律賓政府厚着臉皮,撥一個公園大小的土地或一座荒島給蘇祿蘇丹「復國」,以「強化」其在一九一五年備忘錄得到的宗教權力,卻可能是外交奇招。

驟眼看來,這自然是天方夜譚,哪有國家自願分割領土?然而,墨索里尼治下的意大利,證明了象徵式割地給梵蒂岡,是他最成功的外交政策之一;而蘇祿蘇丹國的政治遺產,起碼對菲律賓有兩個作用。第一,自然是當年蘇祿擁有沙巴部分領土的事實,至今蘇祿蘇丹依然聲稱擁有其主權,認為當年只是把北婆羅洲「租借」而不是「割讓」給英國。去年蘇祿軍忽然「入侵」沙巴爭取「主權」,有說就與菲國政府幕後鼓勵有關,而當年獨裁者馬可斯甚至公然利用蘇祿蘇丹來向大馬爭地。

第二,是利用蘇祿蘇丹的角色,和諧南部伊斯蘭地區的反抗情緒。雖然這令獲馬尼拉承認的蘇祿蘇丹,會被當地人視為「蘇奸」,但以之為傀儡,卻不失為略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2014年4月16日星期三

普京之野望:「歐亞盟」能否單獨吸納東烏克蘭?

周一本欄談及一旦烏克蘭實行聯邦制,整個國家可能名存實亡,因為俄羅斯會通過種種經濟手段實質「消化」東烏克蘭,或讓其加入莫斯科主導的關稅聯盟,讓烏東愈來愈符合「實質獨立政治實體」的要求。有讀者認為這可能性不大,原因是聯邦制不能容許整個烏東被俄國吸去,而烏西卻被歐盟吸收。這是有趣的課題,值得進一步討論。

要探討俄國通過聯邦制「撕裂」烏國的可行性,大家先要重溫普京其中一個大動作的地緣政治計劃,即仿效歐盟成立「歐亞盟」(Eurasian Union)以爭一日之長短,重新整合大部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以確立全球管治「一極之主」的地位。

其實蘇聯解體後,類似嘗試曾出現不少,獨聯體就是不太成功的例子。但目前「普京之野望」終於有了基本框架,那就是二○一○年成立的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三國關稅聯盟,三國並已簽訂協議,要在二○一五年把聯盟擴大為「歐亞盟」。

在上述安排下,俄國的能源資金能利用哈薩克相對國際化的法例與稅務條例,大舉開設合資企業;白俄羅斯經濟幾乎全面融入俄國,而三國邊境貿易則大為增加,這對漫長的俄哈邊境開發尤其重要。當俄方日後廢除獨聯體國民免簽證安排、三國民眾卻毋須國際護照也能互訪,乃至他朝三國共用一種貨幣,仿歐盟的超國家框架就逐漸成型。

兩個辦法 分裂可期

目前在獨聯體內,除了已倒向西方的格魯吉亞,其他國家對加入「歐亞盟」都頗為正面。像吉爾吉斯、亞美尼亞等加入乃是指日可待,即使不怎麼情願的摩爾多瓦等國,也因憂慮境內親俄地區反彈,不得不認真考慮同步加入歐盟和「歐亞盟」這種「收取兩家茶禮」的方案。變天前的烏克蘭,其實也持類似態度,這正是亞努科維奇被推翻前對歐盟立場反覆的主因之一。

問題是,要是只有烏東願意加入「歐亞盟」,而即使烏克蘭行聯邦制,烏東也不是主權國家,技術上怎麼操作?辦法是有兩個:第一個是利用「關稅聯盟」的規程,把成員定義為世貿承認的「獨立關稅區」而非主權國家,像香港及澳門,都是非主權實體,而又能以獨立關稅區身份參加世貿的例子。然後,只要烏克蘭聯邦制容許內部成員成為獨立關稅區,透過權力下放(Devolution)就能促成其事。

第二個辦法,是讓烏克蘭聯邦先加入歐盟或「歐亞盟」(甚或同時加入),然後豁免部分地區的入盟義務。這也有先例可援,目前歐盟處理成員國的海外領土與海外屬地,就設定了「歐盟特別領域」類別,它們有些像母體完全行歐盟法規,有些只接受部分,有些則毫不接受(像格陵蘭、法羅群島等)。只要烏克蘭加入歐盟而豁免烏東,再加入「歐亞盟」而豁免烏西,則「兩烏」的實質分裂便能完成。

當然,這只是理論,到了操作層面,自然複雜百倍。然而,烏克蘭聯邦能維持大一統的可能性實不容樂觀,這是理論上及實際上都清晰不過的。

2014年4月15日星期二

中非共和國:下一波盧旺達大屠殺?

非洲有一個國家名叫「中非共和國」,基本上沒有地緣政治重要性,也無大國非爭不可的天然資源。其實,該國盛產鑽石,鑽石卻改變不了其命運,反而助長軍閥混戰,常被非法武裝組織開採「血鑽」,監管國際鑽石貿易的「金伯利進程國際證書制度」(KPCS),已暫停當地的國際鑽石交易資格。

以往這個國家為世人所知的主因,在於三十多年前出了一個暴君博卡薩一世(Bokassa I)。他自視為「非洲拿破崙」,並仿效其典禮稱帝,下台後被揭發愛吃人肉,據說曾命令廚子把政敵烹調為「烤全人」(當然,這是政敵傳出的片面資訊)。

國際社會未有重視

時至今日,中非共和國再次爆發嚴重內戰,或出現下一波大屠殺,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甚至拿二十年前的盧旺達大屠殺來警告。當年盧旺達的總死亡人數,估計為五十萬至一百萬,也就是全國人口的五分一。但為什麼媒體對可能出現的「新盧旺達」還是毫無關注?

和盧旺達的胡圖族與圖西族衝突相比,中非內戰更加複雜。當地主要有三個交戰方,包括:前總統基督徒博齊澤(Francois Bozize)的支持者、推翻博齊澤的穆斯林民兵及反擊穆斯林民兵的基督徒民兵。不過,戰爭發展下來已變成全國大混戰,敵友難分,國民紛紛逃亡國外。

然而,根本矛盾還是存在於穆斯林與基督徒之間。在這個基督徒佔八成五的國家,穆斯林叛軍初時濫殺基督徒,到了後者武裝起來,穆斯林也就變為被清除的對象;加上穆斯林相對富裕一點,隨之而來的貧富衝突,也就一併爆發。

這樣亂局,卻沒有大國覺得十分嚴重。中非的前宗主國法國,去年已出兵另一非洲國家馬里,雖然在中非也有行動,但不太願意獨力承擔。何況法國被盧旺達譴責為「助長大屠殺發生」,這宗公案已成為法國在非洲的心魔,「盧旺達式屠殺」這類形容,反而挑起法國外交界的複雜情緒。還有,上次出兵馬里,與該國歷史名城廷巴克圖被破壞有直接關係,中非卻連這樣的關注點也沒有。唯一對中非資源及領土有具體利益考慮的國家,只有中非鄰國乍得等,但乍得派出的維和部隊卻被揭發濫殺平民,反而成了衝突新泉源。

就中非或出現大屠殺的警告,除了因為已出現針對整個穆斯林群體的殺戮,還在於反人類文明的現象全面出現。據記者與志願工作者的報道,集體強姦、酷刑虐待等情況屢見不鮮,不少地方武裝分子以斧頭一類原始武器攻擊對手,過程血腥,也有刻意在醫院一類「安全」地方大開殺戒的恐怖行為。最令人吃驚的,還有個別暴徒繼承博卡薩一世的嗜好,公開殺死敵人後,割下其部分肉體吃下肚,企圖以此威嚇對手。不過,有關案例在華文媒體中,被加油添醋為「中非出現食人族」,最後又落入獵奇的套路。

日前,聯合國安理會終於通過派出一萬二千名維和部隊,並授權他們與二千名法國士兵並肩作戰。國際傳媒對相關新聞不怎麼注視,這卻可能是終結中非亂局的最後嘗試。諷刺的是,即使成功也難以成為聯合國維和部隊聲望的轉捩點,原因是一般人連「中非出現危機」也沒有興趣。

由此可見,聯合國只派出維和部隊的做法,已不足以根治這類危機,其實令危機惡化的原因,是包括了國際社會的關注度不足。這是不能單用軍隊解決的,也許可以透過由聯合國招募記者直接報道消息而慢慢改善。假如聯合國一類組織有自身的強大宣傳機器,把世人應關注而沒關注的危機消息傳遍開去,突破目前媒體格局,這影響才是劃時代。

2014年4月14日星期一

「烏克蘭聯邦制」:普京的下一步棋?

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烏克蘭局勢如何收拾?普京會否在其他東烏克蘭地區慫慂公投,乃至接納諸如頓涅茨克等地區加入俄羅斯聯邦?這問題困擾了國際觀察家整個月,但近日普京的策略似乎略為明朗化,就是通過親信政治分析員馬爾科夫(Sergei Markov)放風,提出讓烏克蘭修憲,改為採取「聯邦制」,以保障俄羅斯利益。

在戰略層面,這無疑是划算的。只要烏克蘭中央政府持續弱化,地方政府尾大不掉,就算未來的烏克蘭中央政府親西方,乃至加入歐盟、甚至北約,對親俄的東烏克蘭而言,影響也是有限。

弱化中央 消化東部

而只要俄羅斯和烏東地方領袖建立穩固的同盟關係,經濟上將其「消化」,普京也可以不再理會基輔政府。更重要的是,這方案對西方而言亦非不能接受,起碼能避免危機進一步惡化,也保證了一定勢力範圍的重劃。

問題是,「烏克蘭聯邦制」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因為俄羅斯的「消化烏東」計劃,必會對「聯邦制」的「一國」層面帶來挑戰。舉例說,烏克蘭變天後,俄羅斯提出大幅增加向烏克蘭出口的天然氣價格,明顯這是「政治價」,但假如烏克蘭改行聯邦制,東部省份會否獲得廉價天然氣?假如俄羅斯的經濟政策對東西烏克蘭差別對待,那俄羅斯可否進一步單單與東烏克蘭建立關稅聯盟?這樣一來,烏克蘭就名存實亡。

說到底,聯邦制不一定等於地方主義盛行(「俄羅斯聯邦」也是行聯邦制),沒有聯邦制也不一定等於沒有地方主義(分離主義處處的西班牙就是例子)。只是世界各國由聯邦制走向單一制的案例眾多,反其道而行的也不是沒有,但成功例子卻甚少,而且通常是戰爭的產品。

埃塞俄比亞、索馬里、伊拉克、波斯尼亞等,都是箇中例子。在這清單中,除了波斯尼亞近年經濟發展迅速,逐步走出慘烈的戰爭陰影,其他似乎都在邁向分裂。何況烏克蘭本來就是貪污嚴重的國度,一旦改制奉行聯邦,在制度更改、資產轉移的過程,也是既得利益階層上下其手的時候,可能令其他本可避免的矛盾激化。

俄羅斯不願意讓烏克蘭全面倒向西方,所以要弱化、實質肢解烏克蘭,然而就算出現「烏克蘭聯邦制」,恐怕這也只屬過渡性質,就像昔日西方提出讓「塞爾維亞和黑山」結成聯邦,也阻止不了其進一步分裂。

俄羅斯不能做得更多,只因目前烏克蘭民調顯示,就是在東部的親俄地區,一般民眾也情願國家保持統一,而不是四分五裂。但一旦聯邦制出現,十年後的民調,東部分離主義的傾向卻可能大為增加,屆時不一定要獨立,但地方政府權限卻可能與獨立無異。烏克蘭政府會同意嗎?

2014年4月11日星期五

《十二夜》與國際關係:狗會成為「非人類人」?

不知道台灣紀錄片《十二夜》能否算是主流電影,但對愛狗之人而言,該片無疑十分震撼,筆者也因為剛從Hong Kong Dog Rescue領養了一頭哥基犬,而感到格外動人。

電影講述台灣動物收容所收留因各種原因被遺棄的狗隻,卻只讓牠們留下十二日,沒有人領養,就要拿去人道毀滅。由於狗隻的生活環境類似集中營,不再享有獨立性格的尊嚴,一切被機械式的動作處理,籠內致命犬瘟處處,乃至出現餓狗對同伴屍體「犬相食」局面。即使幸運被人領取的,也有可能落入非法屠宰的狗肉戶手上。最終得到美滿結局的,就像熬過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恍如隔世。

動物經歷「被進化」

但這跟國際問題有什麼關係?關係就是動物在國際社會中,正經歷一個由非人類「被進化」為某種形式的「人」之過程,這涉及人類對動物認知的根本轉型,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是海豚。

據大眾理解,海豚常被當作最聰明的動物之一,除了能領會人類指令、和同伴有效溝通外,甚至還被招攬作軍事用途。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就順道把烏克蘭海軍訓練的「間諜海豚」一併沒收。年前,關注海豚和鯨魚權益的科學家和環保人士組成「赫爾辛基聯盟」,通過《鯨類生物權益宣言》(Declaration of Rights for Cetaceans)。其中重點,就是認為這些鯨類生物和人一樣有「自我意識」,乃至擁有本身的生活方式,因此也和人一樣有生存權利,捕殺鯨類生物的人也就是「謀殺犯」。

由於這涉及革命性定義,不少國家認為宣言不設實際,但也有國家認真看待。例如在印度,政府就初步禁止海豚表演,並承認海豚的「非人類人」(Non-Human Persons)身份。這概念的其中一個主要倡導者,是In Defence of Dolphins: The New Moral Frontier作者懷特(Thomas White)教授,他開宗明義要製造新的「道德疆界」,也就是要顛覆人類對動物的既定想像。

然而,就是真的有這樣的身份存在,究竟哪些動物在動物農莊中享有「非人形人」待遇,也是充滿爭議的。就以海豚為例,也另有科學家從最新實驗論證「海豚智力有限」、不能複雜思考,智商甚至比不上大家拿來食用的雞隻,這結論和「赫爾辛基聯盟」的觀點南轅北轍。

為什麼不同動物在人類倫理中有不同待遇,赫爾佐格(Hal Herzog)的《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一書有十分有趣的討論。此外,不同國家的取態,自然也和各自的文化有關,例如日本就對美國駐日大使卡羅琳批評其捕豚血腥不以為然,認為是「不尊重文化差異」。

回到《十二夜》的狗隻,在目前社會狀況下,提倡「領養不棄養」固然值得,但關鍵還是要什麼時候社會普遍接納個別動物為「非人類人」。相信隨着科技進步、社會進化,這議題早晚會成為討論焦點,因為這並非天方夜譚。近年科技,已逐漸簡單掌握動物語言,要是精準的「動物溝通器」全面普及,讓人類知道動物所思所想,「非人類人」的概念,也許變得沒那麼驚世駭俗。甚至有環保人士認為,在人權運動興起前,不少奴隸主人認為奴隸和動物一樣不享有人權,只配負責毋須思考的勞動,現在這樣說的話大概就要坐牢。

「非人類人權」運動,只是在「人類人權」運動完滿結束後的下一波「人權運動」罷了。

2014年4月10日星期四

「你哪個單位?」─ 由台灣反服貿運動談起

台灣反服貿運動暫告一段落,這本不屬國際版題材,不一定要在本欄談論,但在運動背後,一個符合近年國際趨勢的觀察卻值得注意,那就是如何研判「運動是誰組織的」這個核心問題,因為就其答案的演繹,往往在不同世代之間南轅北轍。

觀乎近月遇見的台灣朋友,只要是年紀較大的,無論政治傾向如何,大多不相信學生是完全自發組織,並對學生領袖是「民進黨明日之星」的說法深信不疑。

例如日前碰見一位台灣官員,他就斬釘截鐵地說:「在學運當領袖的人都是有私心的。」他肯定他們只是為了日後競選,乃至為蔡英文在民進黨內部造勢。研究台灣的中國學者也大多持類似觀點,傾向簡單地把形勢研判為朝野對立,再加上立法院長王金平這名「內奸」(有些中國學者乃至認為可與趙紫陽在「六四事件」的角色比較),就是劇本的全部。

世代不同 觀點各異

然而,只要與台灣年輕一代交談,無論其政治立場如何,卻能發現他們大都不認同這是簡單的政黨之爭。就是支持運動的,也會認為國民黨及民進黨都已跟不上形勢,「遠遠落在後頭」,假如不是他們振臂一呼,綠營根本連設定議題都做不到。即使是傾向藍營的青年,也大多認同運動是一整個世代對兩岸接觸頻仍後、帶來種種不可測性的不安反彈,這涉及一代人的複雜心態,與投票給什麼人、議會哪個黨有多少席、誰又會卡位等等,屬於不同層次的事。

由於決策者大多是上一代的人,自然容易傾向以簡單的「二元對立」光譜,處理這類新興群眾議題,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是如此。

這裏涉及的原因眾多,一方面由於現有決策機制就是以「朝野對立」為基本設定,一旦承認現狀改變,需要完全更改決策方式,這卻是大部分決策者都希望逃避的。另一方面,分析員往往把「由下而上」模式的個別例子放大,以為找到運動與政黨的外圍聯繫,即使十分薄弱,都已經能否定新時代的到來,結果經常催生自我實踐的預言;一些政黨確實也在嘗試組織「偽由下而上」運動,讓局外人難以分辨。

同類情況,年前在美國也曾出現。美國一直是兩大黨壟斷的格局,但近年也出現了好些由下而上的群眾運動。但在傳統政客眼中,「佔領華爾街」不過是間接聲援奧巴馬的另類嘗試,「茶黨」更是共和黨外圍組織的分散投資。就是懂得運用新媒體的人如奧巴馬,也不一定理解在新世代中,對傳統政黨的依附度愈來愈低。

這不代表他們沒有政黨聯繫、也不代表他們沒有黨派傾向,但在每人通過智能手機與互聯網都能設定議題、且大家愈來愈多空閒時間參與新媒體的年代,政黨已不能強加自身的議題予群眾,群眾卻會嘗試自行設定議題,再牽引政黨。

再直接點說,只要政黨的議題設定機制被掏空,就算繼續維持政黨的機器及選舉的裝備,影響政局的能力卻已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政黨政治的框架確實難以改變,但掏空了靈魂的軀體,是否還是同一回事,就是一個哲學問題了。

2014年4月9日星期三

拜登之吻:美國有何對港政策?

香港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民主黨創黨主席李柱銘二人訪美,獲美國副總統拜登「路過」接待,並獲其表示「長期支持香港民主發展」,算是近年罕見的港美高規格交流,甚至比行政長官訪美的待遇更高。華文媒體自然關注以下問題:這類會面是否應該出現?對香港民主化有沒有好處?能否算是美國干預香港內政?美國假如真的要「支持香港民主發展」,可以做些什麼?拜登指的「普選」,具體定義又是什麼?

外交智囊 四個選項

然而,大家不妨暫且換個角度,另外問一個問題:如果閣下是拜登,當日會否選擇「路過」成為路人甲?若閣下是負責制定美國外交的智囊,又應否制定「對港政策」?如決定制定,內容又是什麼?拋開學術框框,用大眾的語言,美國大概有四個選項:

一、華府完全明白,北京會演繹美國任何對香港的評論為「干涉內政」,也知道中國擔心美國「重返亞太」會在香港「做工作」、乃至資助所謂「顏色革命」,並會以這角度研判香港普選問題。因此,為了減少中美關係不必要衝突,也基於香港本身並非美國戰略重點,華府會以「北京是否介意」為對港行為準則,對香港內政不但連空泛的態度也不表,還會連「夏千福落區」一類公關活動也可免則免。

二、華府一方面相信香港「一國兩制」的承諾,為中國對國際社會的道義責任,另一方面也有部分人認為可以通過香港「重返亞太」、牽制中國,所以決心盡力協助香港泛民主派爭取「真普選」。故此,美方不但不會避忌任何刺激北京的動作,反而會在幕後做得更多,也願意真正動用美國國力「落實」上述目標,令其真正成為香港泛民主派的道德(及其他)力量泉源。

三、華府領導人都是理想主義者,雖然明知道美國能在香港做的不多,也不認為香港屬於美國國家利益的核心內容,但基於純粹意識形態感召,以及對推廣民主為普世價值的傳教士式熱情,還是希望香港出現符合其定義的民主制。所以,華府高層在未來會努力發聲、不計成果,但其實沒有特別的對港政策作為跟進,只是為交代而交代。

四、華府高層對香港內部事務並不在意,也不認為香港政制對其利益有任何具體影響,本來對香港興趣有限,更不願意付出具體資源參與相關爭議、甚或挑戰北京。然而,華府卻又明白,北京對任何評論香港的動作都異常敏感,於是發現憑極有限的姿態式付出,純粹「抽水」就能成功挑釁中國,以便在其他更關鍵影響中美關係的平台上討價還價。

中國自然希望美方選擇「一」,部分保守派則暗中樂見美國選擇「二」。香港的泛民主派視乎其具體信念,則傾向美國選擇「二」、「三」或「一」不等。但對華府決策者而言,似乎「四」最符合現實主義的外交考量。陳李二人訪美,會落入哪個模式,從中可窺一二。

2014年4月8日星期二

伊基克自由貿易區:港人忽略的「智利香港」

智利伊基克(Iquique)發生八點二級大地震,不少華文媒體集中介紹網民杜撰的「太平天國傳奇」,卻忽略了伊基克本身反而更值得大家注視。因為在整個南美洲,伊基克可說是「智利香港」。伊基克原是荒蕪之地,據說曾有數百年沒下雨,年前卻創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二萬四千美元的紀錄,甚至高於「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台灣。這是因為在一九七五年開始,當地成立了自由貿易區(Zona Franca de Iquique, Zofri),這不僅是目前南美最大自貿區,就是在全美洲規模也數一數二。

拉美轉口樞紐

當地政策優惠外商,區內豁免賦稅,世界各國的貨物進入拉美,很多都是通過此城市,包括兩岸三地的大中華貨物,就佔大約一半的商品額。而南美洲內部的商業流動,也是以伊基克為中心,鄰國阿根廷、巴西等,雖然自身經濟規模龐大,但不少貨物都通過那裏為中轉站「走出去」。這樣的角色,就頗有從前香港轉口貿易的影子。其實,智利成立伊基克自貿區,和香港也有一定間接淵源。成立自貿區的智利獨裁者皮諾切特是一個爭議人物,雖然任內不斷被批評違反人權,但是冷戰時代的西方親密戰友,與列根及戴卓爾夫人私交甚篤,其「智利經濟模式」和二人理念相近,一度備受肯定。皮諾切特的上台與經濟改革,皆出現得比二人更早,其中一個指導其自由經濟政策的導師,就是著名經濟學家佛利民(Milton Friedman)。皮諾切特與佛利民交往後兩個月,就在前者早年駐守的伊基克,宣布成立自貿區,智利也確立了走市場經濟的道路。眾所周知,佛利民一直對香港推崇備至,認為香港是「自由市場經濟」的典範,皮諾切特要「改革開放」,有了佛利民、戴卓爾夫人等淵源,建構出一個「智利香港」也就不足為奇。智利更是全球最積極拓展自由貿易協定(FTA)的國家之一,以簽署接近六十個協定得到「FTA之王」的稱譽,連過往不大願意簽FTA的香港,也在二○一二年和智利簽下(這才是香港的第四個FTA),個別港商(和「新港商」)也已進駐當地。智利並非大國,伊基克的地位並非不可取替,但在種種原因下,發展還是一支獨秀。這些「種種原因」,首先包括拉美政體的問題:在目前拉美,可籠統分為「太平洋集團」和「大西洋集團」兩批國家,前者相信自由經濟,與美國關係較好;後者傾向保護主義,政治上和美國距離較遠。屬於後者的巴西、阿根廷等大國並非沒有發展自貿區的潛能,但都以應付內部經濟為主;而同屬太平洋集團的鄰國,例如曾和智利有邊界衝突的秘魯,雖也設立塔克納(Tacna)自貿區,卻因政局混亂、朝令夕改,而未能給予各國信心。

相較下,智利不但由獨裁到民主時代都基本做到經濟政策連貫,貪污問題也不嚴重,清廉指數排名甚至高於美國。伊基克今天的挑戰是地震天災,相比起香港面對的種種問題,似乎要克服的難度反而較小,這不得不說是歷史的諷刺。

2014年4月7日星期一

地震傳說:「太平天國軍隊」真的曾在智利作戰?

智利發生八點二級大地震,距離震央最近的城市伊基克(Iquique)獲廣泛注視。無論是香港、台灣還是內地媒體,都廣泛報道「伊基克華人是太平天國後人」,一時成為熱門冷知識。根據這些報道,太平天國餘部為逃避清廷追捕,輾轉被「賣豬仔」到南美秘魯當苦力,並在一八七九至一八八三年的南美太平洋戰爭「聚集上萬軍隊」,協助智利對抗秘魯,智利政府為了報答,就把伊基克劃為太平軍的「自治鎮」 云云。看見這些報道,筆者實在很驚訝。這個都市傳奇究竟有幾多真實?筆者年前曾在學術期刊China Quarterly發表文章談及「中國——拉丁美洲關係:華人網絡想像與真實」,曾觸及以上在華文網絡世界廣泛流傳的故事,並作過一些考證,結論是其可信性存疑,因為並沒任何文獻能提供關於「太平軍在南美作戰」的證據。文章發表前,曾在研究中國——拉美關係的海外專家當中報告,這些當今最熟悉此題目的人士,也無任何一位聽說過「太平軍在南美」的故事。

傳聞當真 令人費解

那麼故事又是從何而來?相信不少媒體報道都是翻查「維基百科」,可惜該網站的相關記載也沒提供佐證。可以追查的華文「原始」來源有二:一是多年前在「鐵血論壇」一類平台的網友上載,根據那版本,智利政府讓「太平軍」在伊基克「自治」的條件,就是繼續為其作戰,太平軍婉拒,「自治」胎死腹中;二是二○一○年刊登於《傳奇傳記文學選刊》的故事「南美有個太平鎮」,作者王應良,故事杜撰了一批聞所未聞的「太平軍將領」,結局卻是太平軍以解甲歸田換取智利給予「自治」。媒體把這些資訊拿來當「新聞知識」報道,令人費解。

不過,整個故事並非沒有藍本的。在十九世紀中葉開始,隨着奴隸在拉美逐漸變成非法,華人苦力被大舉輸入,秘魯尤其是重要目的地。華人到美洲的原因眾多,逃避太平天國戰亂是其中之一;個別曾參與太平天國的人逃難海外,亦是情理之中。只是三萬太平軍集體飄洋過海,卻又能再集中在一起重新戰鬥,連苦力貿易的經濟模式也不符合,運輸、物流角度亦不可行,與秘魯建交的大清也不會無動於衷,並多次為秘魯苦力出頭。何況太平天國崩潰於一八六四年,南美太平洋戰爭終結於一八八三年,假如沒戰鬥二十年的老兵還能大敗秘魯軍,後者未免太窩囊。什麼「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做夢也沒想到,他提出的設想,在中國沒有實現,却在異國他鄉開花結果了」等等,就明顯是藝術創作。

然而,華人苦力在秘魯確是生活嚴苛,和秘魯白人關係緊張,曾多次發起騷亂抗爭,這些都是有歷史記載,例如可參考學者克萊頓(Lawrence Clayton)發表在History Today的文章Chinese Indentured Labour in Peru。

到了秘魯、玻利維亞聯軍和智利作戰,也確實有約一千名華人苦力參軍,配合智利軍牽制秘魯。只是根據一些西班牙語文獻記載,他們並非在前線作戰,只是擔任配合工作,包括三百名協助運輸、二百名協助後勤、一百名照顧動物及五百名當工兵等。統領他們的也不是什麼華人「太平軍將領」,而是傳奇智利將軍林奇(Patricio Lynch),他因曾參與鴉片戰爭而略懂中文,被秘魯苦力稱為「紅髮王子」。至今智利海軍還有「林奇號」,曾與中國聯合軍演,倒不失為兩國佳話。

其實,伊基克真的值得華文媒體介紹的,反而是當地的自由貿易區,它是南美貿易重鎮,和兩岸三地都有貿易往來,被視為智利皮諾切特政權的德政之一。如果大家能發現伊基克自貿區的商機,也許比到那裏尋找太平軍更符合現實。

2014年4月4日星期五

訪德「隔空抽水」難產的背後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德國期間,出現了不少插曲。除了「默克爾贈送古地圖事件」由德方疑似「抽水」外,中方也一度有自己的「抽水」計劃,就是提出讓習近平參觀柏林二戰大屠殺紀念館,通過嘉許德國正視歷史的態度,反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的不知悔改。然而,德國通過外交手腕,以默克爾拒絕陪同參觀的姿態婉拒,雖說「歡迎」習近平自己去,但訊息清楚不過。德國的決定,自是為了避免捲入中日歷史爭議。雖然德國需要中國這貿易夥伴,但默克爾早年提倡「價值觀外交」,依然令雙方關係留下伏筆;而德日經濟交往同樣密切,加上德日在爭取加入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一事屬同一陣線,故更不願白白被中國「抽水」而開罪日本。德國無疑也會叫日本正視歷史,但若代入中國的角色,就不必要地複雜了,因為直接比較南京大屠殺和納粹德國的二戰罪行,可能會引起連串問題。

先例一開 不勝其煩

德國的二戰罪行有很多,一類是精密部署屠殺猶太人(及其他「不需要」的人等),這是極其恐怖的種族滅絕;另一類是戰爭期間屠殺各國平民,受害人數以千萬計。日本在亞洲的二戰罪行同樣極其殘忍,但主要是第二類,而並未計劃滅絕中國人;德國的戰後懺悔雖然是針對所有戰爭罪行,主要着眼點卻是種族滅絕。納粹殺害了約一千萬蘇聯平民,但對其罪咎感,就相對不及猶太人。當然,這依然遠比日本對殺害亞洲平民的不誠心懺悔強。問題是在戰爭期間殺害平民,並不局限在戰敗國。大家常在歷史教科書得到套版形象,彷彿二戰盟軍就是正義之師,軸心國就是邪惡軸心-就其歷史角色,這或許不假,卻不代表盟軍軍紀也同樣正義。盟軍在戰爭大局已定後,轟炸沒戰略價值的德國德累斯頓,估計造成數萬至數十萬平民死亡(各種估算有大量出入),就是明顯例子。在廣島投下原子彈後,第二枚落在長崎的,也屬同類爭議。假如認為這些例子太「抽象」,蘇軍反攻歐洲大陸時軍紀極差,對德宣戰前入侵波蘭、波羅的海的軍紀也是極差,在波蘭造成的數十萬平民死亡,更被一些歷史學家列為與納粹同級別的種族滅絕。中國要通過戰後德國的榜樣,反諷日本不面對歷史,然則拒絕坦誠面對二戰史的,還有繼承前蘇聯的俄羅斯,乃至某程度上的英國和美國。不少中國評論對德國拒絕習近平訪問二戰紀念館大惑不解,因為其他國家領袖也到過同類地方參觀。但這次以「比較歷史學」來「抽水」的意味太明顯,先例一開,日本不滿還是其次,德國的麻煩可能沒完沒了。若果東歐各國紛紛走到德國的二戰屠殺紀念館,目的卻是向俄羅斯「抽水」,德國外交部就不勝其煩。

說到底,「比較歷史學」是嚴肅的題目,很難在政治舞台客觀論述。即使是中國本身,面對別國同類戰爭罪行時,也存在雙重標準。例如對南京大屠殺銘記於心自然應該,但對俄國的海蘭泡華人大屠殺(及其他同類屠殺)就輕輕放下,無論怎樣都難自圓其說。

2014年4月3日星期四

北韓流言是怎樣煉成的:「痛打中國狗」?

假如「犬決」的流言是香港《文匯報》無心之失,近日圍繞中朝關係的另一傳言,則明顯是刻意製造出來。

據《朝鮮日報》報道,早在一九九二年,金日成就因為中國和南韓建交,專門跑到培訓高級軍官的姜健綜合軍官學校說:「中國是叛徒,是我們的敵人」,並將之製成標語掛在學校,數年後移除,後來金正日在核試時被中國阻撓,又掛上幾個月。近來,金正恩又把標語再掛出來,並指示要掛在其他黨校,更在國家保衞部內掛上「痛打中國狗」口號云云。

誤判情況 更顯愚昧

以上情節之不合情理,比犬決更明顯。要是北韓灌輸反華意識形態,掛一個口號幾個月或幾年是沒效的,反而潛移默化的「教育」才足夠,根本毋須公然挑釁。假如是為了表達對中國的不滿,中朝兩國有大量明暗溝通管道,亦毋須靠在學校掛標語一類「小學雞」行為。

何況,就是北韓宣傳了數十年的頭號敵人美國、日本與南韓,都鮮有被標語直接稱呼為「狗」,頂多是「美國走狗」。金家雖然狂妄,但對中國這個唯一的重要支持者,一直小心翼翼保持關係,既擔心被過分影響,又不願意連最後的保護傘也失去。

問題是,以上「新聞」儘管在韓國主流媒體也沒多少跟進,在中國網絡世界卻成為熱話。那些民族主義網站除了瘋狂轉載,還加上大量宣洩感言,在資訊不完全流通的地方,「Perception Makes Reality」,流言很快就變成真實。雖然北京不會因應民意直接改變施政,但民意可以否定一些極不受歡迎的政策選項(例如讓台灣獨立或擱置釣魚島爭議)。在中國的體制,民間對北韓的反感,起碼會成為外交決策過程的參考資訊。

催生上述情感的《朝鮮日報》等韓媒,實在是北韓研究員的「中伏區」。例如它曾「獨家報道」解放軍進駐北韓羅先港,就令國際輿論興奮了一會,但很快就可從中國核實並無其事。關於北韓高層的私生活,《朝鮮日報》更時有「驚喜」,例如金正恩開價一百萬美元接受美國媒體採訪一類「秘聞」,就屬於難有真憑實據、但太不合常理的典範。

《朝鮮日報》的「北韓觀」,並非南韓媒體的個別例子,其他韓媒也不時有真假難分的北韓新聞。例如「金正恩處決前女友玄松月」、又或「金正恩整肅親信兼新任二號人物崔龍海」,都令金正恩「被樹立」了超級狂人的形象。而相關消息來源,不少都是脫北者的網絡,又或所謂「消息人士」。這些人既有以捕風捉影為生,也有與平壤藕斷絲連的人在放風。

一個不很合適的比喻,可參考《大紀元時報》:當香港早前出現「唱紅打黑」的另類本土派示威,社會都知道搞手啟發自《城邦自治論》作者陳雲教授,唯獨《大紀元時報》認定這是「江派」所為,餘事可知。

這自然不是說金正恩很正常,而他偶發的非常之舉,確實十分符合卡通化國際新聞的需求。問題是真正可怕的領袖,反而不會像上述報道那樣,卡通化地四面樹敵。金正恩處決了張成澤,也會暫時拉攏其他派系;此刻美韓軍演頻頻,而且以「北韓巨變」為名演習,金正恩更沒有動機此時惹怒中國。

雖然北韓在國際社會毫無公信力,怎樣「澄清」也沒人相信,但大家亦不能因為這樣,而對金正恩的理性及中朝關係的本質產生根本誤判。否則,就比「被塑造」的金正恩形象更愚昧了。

2014年4月2日星期三

北韓流言是怎樣煉成的:「犬決」之後

近日朝鮮半島局勢緊張,兩韓爆發小型衝突。這類情節本來不會引起外間太大興趣,但這次是金正恩上台後首次「實戰」經驗,一切就彷彿更有懸念,因為金正日死後,外界普遍對北韓存有兩個新觀點:一、金正恩比父親更瘋狂;二、北韓連中國這個僅有的支持者也逐漸失去。故此,未來怎樣變化都有可能。然而,金正恩雖然時作驚人之舉,但根本國策並未改變,挑釁手法也與其父及祖父同出一轍,依然可視為理性玩家。另外,中國對北韓雖有不滿,但兩國關係也遠遠未到破損的地步。外間對金正恩時代的觀感,很多皆來自以訛傳訛。那究竟關於北韓的流言是怎樣煉成的?大家可先由早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犬決」談起。據不同傳聞,金正恩的姑丈張成澤並非被簡單槍決,而是被所謂「犬決」殺死,即把張成澤及其親信脫光衣服、放進籠內,由一百二十頭東北餓犬撕咬至死,一些版本更提及金正恩與其夫人李雪主率領三百名高官觀賞行刑過程。

恐怖管治靠心理威嚇

可是,對北韓有研究的專家大多即時察覺傳聞不靠譜。這不是說金家幹不出殘忍的事,而是該國內部絕密資訊不可能以即時方式流通全球,加上以張成澤被立刻處決的急迫,也不容易好整以暇部署「行刑藝術」。何況犬決這傳統對北韓人而言實在是舶來品,十分「離地」。那麼歷史上有否犬決存在?由動物撕咬活人,最著名的首推古羅馬時代鬥獸場,而納粹德國據說也曾進行犬決。關於納粹集中營的紀錄片《一七五紀事》(Paragraph 175),講述納粹德國如何迫害同性戀者,其中一名幸存者就分享了如何在集中營內,被迫親眼看着同性愛人被狗活活咬死、再吃掉的往事。但在朝鮮半島,卻從來沒這類記載,而執行這刑罰對鞏固政權也無幫助。這是因為北韓的恐怖管治一直是靠人人告密、戶戶監察的心理威嚇,多於純粹出於野蠻的肉體威嚇,也不存在像羅馬奴隸、納粹對猶太人或同性戀者那樣的被徹底邊緣化群體。有趣的是,流言是《文匯報》最先傳出來,初時只在華人網絡世界熱傳,直到資深傳媒人程翔在新加坡《海峽時報》撰文引述犬決後,再被西方主流媒體大舉轉載,最後才大舉發現「中伏」。這事件中,《海峽時報》被視為英語世界的始作俑者,也遭讀者去信要求就其粗疏道歉。至於《文匯報》的訊息來源,居然是自稱「朝鮮勞動者畫報主編」的博客崔成浩,但這位博客並非「北韓媒體工作者」,只是中國網民惡搞北韓的分身。

就《文匯報》何以「率先中伏」,國際媒體又有兩種解釋。一是該報雖親北京,但在中國體制內只屬小報,需要不斷以嘩眾取寵的新聞吸引眼球,加上編輯可能誤會「崔成浩」真的是「記者」,才有此無心之失。另一版本卻認為,是中國內部刻意放風抹黑金正恩政權,連程翔作為《文匯報》前記者,也被串連在這陰謀論內。

真相如何,大家無從判斷,只知作為負面宣傳,犬決劇本是極其成功的。不少對北韓從無認識的朋友,都知道誰是「北韓國丈」,也認定金正恩是個狂人,這對本來就在中國網絡社會存有的反朝情緒,起着推波助瀾作用,而相關討論至今尚未被「河蟹」。

假如犬決事件是巧合造成,而同類事情又在近日再現,那就難令人相信又是巧合。

2014年4月1日星期二

抵制馬來西亞?馬尼拉人質事件不能混為一談

馬航事件發生後,機上全體乘客被假定遇難,包括一百五十二名中國人。大家對此悲劇,無不感到沉痛。然而,部分中國明星和評論員掀起「反馬來西亞熱」,乃至批評大馬的華人明星,卻同樣教人遺憾。有內地網民認為,港人對馬尼拉人質事件反應激烈,不應對馬航事件持「雙重標準」。可是,兩件事情實在不能相提並論。

MH370客機有乘客和機組人員二百三十九人,除中國人外,還包括其他十二國公民及五十名馬來西亞人。以澳洲為例,假如事件真的涉及陰謀,不會因機上「只有」六名澳洲乘客就放下不管。

遇害人家屬感到不滿完全可理解,並值得跟進,但如果像某些演藝人所言,把事件說成是「他們戲弄泱泱大國」、「你在挑戰中國人的尊嚴」,這其實也是對其他遇害乘客不尊重。馬尼拉人質事件只涉及香港和菲律賓,即使上升到中國外交層次,也只涉及兩國的事。

那為什麼美國、俄羅斯、法國、印度、加拿大、澳洲等都可說是「泱泱大國」(或「次泱泱大國」)的國家,卻沒出現同樣的抵制馬來西亞熱?就是因為這些國家的遇害人數「不夠」?自然不是。對大馬政府和馬航處理危機的種種失誤、不透明及資訊反覆,世界各國政府與媒體皆有大量批評,連越南也公開以「不再參加搜救」抗議。大馬內部輿論對當局的手法更是不滿,只要接觸當地華人朋友,就能明白一二。

回應不當礙外交部署

不過,正規的抗議可以針對馬航這公司,也可要求大馬政府公開所有已知資訊,乃至進行外交抗議,正如大馬遇難者家屬可向政府「討個說法」,但以「抵制馬來西亞旅遊」來回應則是焦點錯置。

畢竟在此刻,大家不知道大馬政府的行為,是否會直接對其遊客帶來危機,只能要求先公開資訊才能研判;不像馬尼拉人質事件,連菲律賓的官方調查報告,也承認若干官員有不同責任。若果此刻抵制的原因是政府知情不報,恐怕沒發放全部訊息的國家還有很多。當然,要是大家能證實廣泛流傳的陰謀論,即大馬政府隱瞞機長的勒索訊息而製造意外,自然以任何方式抵制都不為過,那時候就算中國不幹,其他國家也會牽頭。

更重要的是,港人對馬尼拉人質事件反應激烈,不是因為「香港人命更值錢」,而是基於對生命的劃一重視。基於同樣原則,要是港人人權在香港受損,社會也會群起攻之;再基於同樣原則,港人對李旺陽、高鐵等事故,也有同理心。輿論自然對愈是在地的個案,反應愈是激烈,所以對劉進圖遇襲案反應大於溫州「動車」意外,對後者反應又大於敍利亞內戰。但這次對馬航事件最慷慨激昂的中國聲音,卻反其道而行,對身旁的大型事故、人權問題鮮有發聲(除個別例外),偏偏對大馬義憤填膺,背後的倫理就不再是人本主義,而是民族主義。

但再退一百步來看,即使以國家利益為本的愛國出發點,難道就應該抵制大馬?此刻中國外交最忌美國「重返亞太」,對所有東南亞國家都要拉攏,而大馬從來不屬於西方陣營,也對美國的戰略目標懷有警惕。馬尼拉人質事件發生後,有內地評論員認為港人「小題大做」,原因之一就是擔心影響中菲關係。對菲律賓這個美國鐵桿隨從還如此關顧,為什麼對更有拉攏價值的大馬卻要發洩「民族情懷」?只希望高呼抵制的中國明星們,代表的只是一小撮人思維,否則「中國人的尊嚴」,就真的面臨「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