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日星期二

回憶「巴西球壇耶穌」蘇古迪斯

上屆世界盃過後,巴西隊青黃不接,巴西球迷越來越懷念那些年的輝煌。輝煌不一定等同奪冠,從未奪得世界盃冠軍的已故巴西名宿蘇古迪斯(Sòcrates)被稱「無冕之王」,球場外的政治影響力也無遠弗屆,尤其是相對於越來越「建制化」的球王比利,更值得今天重溫。

早在1982年,蘇古迪斯就代表巴西參與西班牙世界盃,並任隊長,當屆的巴西隊被譽為國家足球史上最華麗的代表隊,雖然大熱倒灶,但贏盡口碑。1986年墨西哥世界盃,蘇古迪斯繼續帶領巴西隊,當時他滿腮鬍子,帶着白色頭巾,頭巾上寫有「人民需要公義」字眼,成為足球史的經典造型。蘇古迪斯球員生涯雖然精彩,卻素以金句「我並不是個職業足球員」聞名;球員身份以外,他擁有醫學學位,一直參與政治運動,退役後有沒有像比利那樣擔任甚麼公職大使,卻退隱家鄉行醫,兼職寫報章政治專欄,被人尊稱「博士」(Doctor Socrates)。時至今日,他依然是國內外左翼社運人士的偶像,例如《香港獨立媒體》就有好些文章介紹「蘇古迪斯政治」。其實,「蘇古迪斯」也可譯作「蘇格拉底」,似乎那位哲人的名字,更能突顯這位球星的色彩。

挑戰軍政府的「哥連泰斯民主運動」

要數政治淵源,得從他1978年加盟巴西勁旅哥連泰斯(Corinthians)談起。蘇古迪斯除了在綠茵場上指揮中場,在球會內還成立了一個「哥連泰斯民主運動」(Corinthians Democracy movement),聯同隊友打正旗號,對抗當時巴西軍政府的獨裁。哥連泰斯這間球會本身,就有濃厚的左翼社會主義背景,成立於1910年,那個年代足球運動在巴西乃菁英活動,主要是往巴西公幹的英資公司員工的玩意,哥連泰斯則是聖保羅市首批由勞工階層組成的球會。哥連泰斯逐步躋身國家勁旅之列,也象徵勞工、低下階層借足球發跡的經典巴西足球童話。

在蘇古迪斯那個年代,軍政府在美國支援下統治巴西,足球圈管理、球員支薪制度也充斥獨裁、搾取式資本主義色彩。蘇古迪斯曾形容,巴西雖然有大量技術清湛的球員,但礙於腐敗的球圈制度,令巴西足球界淪為歐洲球會的「超級市場」。於是,爭取球員獲得公平待遇,改革球圈管理制度等也自然成為「哥連泰斯民主運動」的首要任務。儘管這些問題,在巴西軍政府倒台後的今天,有了全球化的框架,反而越來越嚴重,這卻是後話。

爭取巴西「真普選」

除此以外,「哥連泰斯民主運動」為進一步對抗軍政府政權,爭取的不限於球圈支持,還要在全國落實民主「真普選」。1982年,哥連泰斯贏得聯賽冠軍,球員和支持者穿上印有「Democracia」(西班牙語,即民主)字樣的T-shirt,在聖保羅市作勝利巡遊。1984年,巴西民眾對抗軍政府的運動幾近高峰,參與運動的蘇古迪斯曾公開發表長達20分鐘的政治演說,廣場聽眾多達150萬人,今天不少政客也未必有些經驗。

蘇古迪斯當時承諾,假如議會修憲舉行全民直選,自己會拒絕意大利球會的合約,留在巴西從事社會運動。他多年後接受訪問,指對自己來說「哥連泰斯民主運動」比哥連泰斯足球隊更具意義,「是效力過最棒的團隊,因為它不僅限於體育」,又指「足球比賽踢過90分鐘就完結,但政治、生活會一直延續,自己享受政治勝利更多於球賽勝利」。雖然蘇古迪斯在1984年夏天還是食言,轉往意大利費倫天拿效力,但巴西已在1985年1月舉行間接選舉,結束軍政府統治。蘇古迪斯退役後婉拒各項政治、商業任命,返回家鄉開設診所,兼職撰寫報紙政治專欄,也算(某程度上)兌現了承諾吧,起碼質疑他「走數」的人,似乎不多。

蘇古迪斯帶來的巴西球星參政風

蘇古迪斯雖然沒有直接參政,但或多或少在他啓發之下,有不少巴西足球員在退役後借着名聲,擔任公職、大使,甚至全身投入政界,例如比利、朗拿度等。目前最成功的例子,則是1994年美國世界盃巴西隊的鋒線「夢幻組合」--羅馬里奧和白必圖。白必圖在退役後從政,加入民主工人黨,2011年當選里約州議員;比白必圖較早起步的羅馬里奧,目前更是巴西國會議員、頗有前途的政黨明星,我們曾在不同平台介紹。

受蘇古迪斯影響,退役後參與社會事務的,還也他的弟弟萊爾。萊爾同樣是巴西名宿,雖然球技不及哥哥,卻在代表巴西出戰1994年世界盃時捧走冠軍。萊爾退役後,成為社運活躍份子,也組織民間機構。例如「Gol de Letra」就由萊爾和李安納度(也是94年巴西冠軍隊成員,曾效力AC米蘭)一同發起,目的是協助聖保羅、里約地區的貧困小孩,支助他們讀書、參與體育活動,以免他們淪為街童。萊爾曾接受訪問指,巴西目前已經成為民主國家和經濟強國,但醫療、教育等社會政策和公共服務依然一塌糊塗,因此希望從民間推動教育,改變年輕一代的生活。

巴西足球的政治意涵

這些巴西球星的政治影響力不容低估,因為對巴西人而言,足球從來不止是一項運動那樣單純。2002年,英國作者Alex Bellos推出《Futebol: The Brazilian Way of Life》一書,書中記錄他走訪巴西各地,以田野考察方式,理解巴西人與足球密不可分的生活。為此書作序的,正是蘇古迪斯。Alex Bellos後來亦因此書成名,成為巴西研究的專家,後來還為比利執筆寫自傳,令不少左翼粉絲失望,這也是後話。

Alex Bellos籌備此書的巴西之旅,始於2000年前後,當時巴西正值足球「失落期」,以朗拿度為標誌的巴西隊在1998年世界盃以大熱姿態殺入決賽,卻慘敗予法國0:3。早在1950年世界盃,巴西作為東道主就經歷過「馬拉簡拿慘案」:當屆巴西特意興建了可容納20萬人的馬拉簡拿球場,準備在鄉親父老、全球矚目下捧盃,結果卻反高潮在最後一場賽事,被烏拉圭反勝2:1。Alex Bellos訪問了不少當日在場的老球迷,寫下一段「馬拉簡拿慘案」的口述歷史,重組當年馬拉簡拿近20萬巴西國民之殤,也突顯足球之於巴西人的意義。

Alex Bellos指,雖然巴西人歷來對足球狂熱不熄,足球也成就了不少窮小子搖身一變成為球星的童話,但也反映巴西史上不同階段的社會問題,例如軍政權、街童、毒品、打假波等。不少巴西足球的小節,正是理解巴西社會的切入點,例如書中提到的巴西球員命名習慣,就是社會「政治正確」觀念的縮影。當現代足球進一步拓展成為一個龐大的全球化市場,巴西「快樂足球」開始難以維繫,取而代之的是「巴西波」變成一種單一文化輸出,被納入跨國商業交易的框架,跟奴隸時期販賣咖啡、棉花等,,幾乎沒有太大分別。去年巴西國家隊的1:7慘敗,引來舉國不滿,其實部份正是基於上述原因,「蘇古迪斯精神」也再被緬懷,雖然他已在2011年英年早逝。所以說,足球和政治,又怎能分家呢。

沈旭暉 Sportsoho 201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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