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6日星期三

斯諾登門餘波:當何俊仁遇上國際關係

【明報專訊】斯諾登離港後,其委託的代表律師何俊仁舉行記者會,披露了一些內情,國際媒體廣為引述的重點,主要是「北京中間人傳訊,令斯諾登離開香港」。何先生是一位慈祥長輩,筆者一向尊敬他對社會的貢獻,更不懷疑斯諾登曾得到不同國家的信息。但從國際關係角度,何先生此刻發表言論,與國際常規頗有違背,可能無意間令事情更複雜,也為他個人帶來困擾。

此刻發表言論 違國際常規

一、何先生的行為究竟是代表斯諾登、還是他個人,對事態有完全不同的影響。假如是斯諾登離港前正式委託他向公眾交代,這暗示斯諾登對中國、香港的處理不滿,而這會成為其他國家研判是否給予斯諾登庇護的參考。但假如斯諾登並無相關要求,在事態未完結之際,這些資訊卻可能影響其際遇。例如﹕

(1)此前有渠道傳出,斯諾登住在特區政府提供的安全屋,相關信息也來自消息人士,只要這信息不被否定,在其他國家眼中,就有了北京或港府可能有參與保護斯諾登的懸念,他們給予方便的可能性就會增加;何先生說並無此事,卻間接令斯諾登失去一重保護。

(2)又如何先生透露,斯諾登斷言不到內地尋求庇護、也深知俄羅斯不是安全的地方,那一刻,斯諾登卻身處俄羅斯,足以成為他對俄不友好的證據。

(3)最重要的是何先生透露,斯諾登身邊有多於一名中間人為他處理資訊,乃至策劃逃亡路線,間接核實了美方對他不是單獨行動的懷疑,後果可大可小。此刻公開,大可不必。

二、假定何先生所言屬實,關於「中間人」的具體信息,就值得推敲。斯諾登來港時,曾說願意將前途交付香港法律和人民,那他為什麼改變主意?假如「中間人」的信息是北京會直接將其遣返、威嚇要其離港,又或保證香港的判決會對他不利,這自然不能接受。但假如信息不過是政府不能保證不把他引渡,卻歡迎他離開、保證他安全離港,那雖然反映了取態,卻不具決定性。畢竟「斯諾登案」和「斯諾登」不同,就是有「中間人」以外交為名接觸斯諾登,只要不觸碰司法制度,也不應影響他對「香港優勢」的判斷;只要他依然相信「香港優勢」,就不妨留港參與法律遊戲。據何透露,斯諾登改變主意,其實是擔心在法律戰過程中,可能在獄中被長期拘留、與外間中斷通訊,這對一名「宅男」來說,尤其致命。這可能性自然存在,但有多大?言人人殊。然則為斯諾登分析上述可能的人,包括「中間人」、也包括何團隊,也是斯諾登離開的關鍵。然則外媒標題「斯諾登離港是北京導演」,卻屬以偏概全。

「中間人」低調 憂黃雀在後

三、「中間人」的身分,在政治、外交有其規範;「中間人」信息有多精準,何先生是政改一役過來人,應有所感。「中間人」通常是自稱為政府傳話、又沒有政府身分的人,類似國際案例必然出現大量「中間人」,作為政府的白手套,用來提供難以被事後核實的「孤證」。他們傳遞的信息有時甚至是相反的,目的就是保護政府。舉例說,萬一斯諾登最終被引渡回美,同樣可以走出另一名自稱代表北京的「中間人」,說「曾傳遞信息介紹香港司法獨立」,暗示他離開香港不明智;那時候,前一批曝光的「中間人」就會被犧牲。又或萬一斯諾登離港後公開譴責港府,那些說「歡迎他離開」的「中間人」,可以忽然「被變成」個人身分,並被政府拋棄。因此一般「中間人」以及掌握「中間人」信息的「邊緣中間人」,通常唯恐被公眾知道身分,擔心黃雀在後,不會在案件發酵時公開資訊,頂多在數十年後寫回憶錄。這不是因為人家謙虛低調,只是因為他們對潛規則太熟悉了。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副教授 沈旭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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