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三通後,打著宋襄公式「仁義之師」旗號的美英聯軍終於先襲喀布爾於空,再滲阿富汗於地,似欲依樣海灣戰爭葫蘆。然而是次西方欽點的頭號對手拉丹,沒有如前輩薩達姆般被批倒批臭,卻被愈批愈香,在回教乃至第三世界,竟有「捷古華拉化」的勢頭。借用湯因比的「挑戰應戰論」來看,拉丹得享此歷史殊遇,與西方對九一一挑戰的四項應戰措施關係至鉅,可謂成敗亦蕭何,足證美國洞悉此事的歷史斷代性時,仍有國家性的思覺障礙。
疑犯撒旦化的邏輯謬誤
一、理論障:美國遇襲後,本獲包括阿富汗在內的各國一致慰問,反恐怖戰爭原能化為邁向大同的無國界之戰。然而民意沸騰,美國政府必得速覓疑犯一名而後快,拉丹身後的撒旦式旗幟遂被火速豎起。此旗曾令薩達姆成為眾矢之的,乃因此君待罪之身確鑿,被如何抹黑亦有所本。但拉丹僅為憑據待定的「疑犯」,便被華府傾舉國之力魔鬼化,反而讓旁觀者對西方哥利亞的巨臂生厭。
美國攻打塔利班的表供更難經推敲。技術上,塔利班只是提供政治庇護予一名疑犯,便面臨亡國之厄,若中國把李洪志魔鬼化後不滿美國收留此「魔」,亦能伐之否?中非共和國人民不滿法國庇護生吃子民人肉的國王博卡薩,當否空襲巴黎?在理曲氣壯下,美國沒有人物二證便把拉丹撒旦化、把塔利班政權地獄化,自惹得穆斯林敵愾同仇,令拉丹由殺人疑犯搖身一變成為受逼害者,「拉丹形象」亦化為染上浪漫色彩的字典名詞。
國際二分法的官僚元素
二、外交障:美國外交界自冷戰起,一直奉行「國際二分法 (International Dichotomization)」:把各國列入非楊即墨的敵友藍圖,以方便程式化的官僚運作,造成悲劇無數。布殊在後冷戰時代又通令各國歸邊,不少原已無臂可袒的回教徒只得心靈上向拉丹靠攏。碰巧拉丹也不謀而合地呼籲弟兄歸隊,其「反美精神領袖」地位也就不戰而定。
無限上綱的雙刃作用
三、心理障:布殊把拉丹扣成「對美國暨人類文明為敵的狂人」。其實以拉丹的財力,就是與阿富汗為敵也捉襟見肘,美國將其提升至恰如前蘇聯「邪惡帝國」的新高,原是在非常時期加強國民向心力的非常手段。然而美國為一介烏髯匹夫如斯無限上綱,乃自斯大林死後所無,令拉丹身影隨之暴漲,在阿非拉的人氣亦隨之急升。與九一一無關的種種反西方思潮,如今都在移情作用下昇華於拉丹一人之肉身,除了令美國的「反恐怖」打擊面愈加廣溢,拉丹形象的感染力亦愈加神大。
伊斯蘭傳媒的挪移反擊
四、技術障:美國雖然強調「回教不是敵人」,但西方媒體繼承耶教文明反異教的千年惡習,依舊對穆斯林示威及貧民苦況放大縮小,令後者認定上述宣言乃欲蓋彌彰。今非昔比的是在全球化資訊時代,穆斯林的媒體立論同樣能傳遍世界──因此是回衝突中,同情阿富汗的輿論五花八門,令拉丹化為一名具爭議性的台上領袖,而不像薩達姆般成為一頭人人喊打的油中泥鼬。
因此美國縱不視整片綠色世界為敵,把拉丹樹為樣板敵人一舉卻為蛇足式敗筆,令拉丹的所謂「叛逆英雄形象」,迅速鳩占捷古華拉遺下的反美意識形態的龐大空間。若新冷戰之微風起於拉丹之萍末,極易造成「我不殺穆斯林,穆斯林為我而死」的雙輸局面,局外人思之,難不怵然而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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