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前後,「平穩」為特區無上綱領。可惜平穩的潛台詞乃「眼不見為淨」,不見而見的淨土下,已滋生「客戶主義 (Clientelism) 」的邪惡幼苗。客戶主義為亨廷頓成名作,用以描述政府部門與利益集團的主從關係。其暹羅雙生子為集團式貪污,往往出現在實行議會制度但政經體系欠完善的國土,如墨西哥、黎巴嫩、南意大利。富特區特色的「共生客戶主義 (Symbiotic Clientelism) 」不以貪污見長,卻以相映成趣的「客戶建制化」定調。
「內建制客戶網絡」的三點畢露
政經實力派偶爾成為影響政府的「客戶 (Clients) 」,並非新聞,但客戶通過三點方略公然植根建制,卻始自近年:
一為建制山頭主義。政府部門的決策,總在政治、金融、派系勢力間打轉。批發投資基建、監管公營機構、分派荷蘭水蓋,都講究利益平衡。不同客戶的代理人,便被一種心照不宣的「比例代表制」委進大小決策局與諮詢局,局中不會因人廢事,但會因客廢人。
二為客戶互動機制。眾所周知,特區政府由數百壯士選出的「強勢」特首行政主導,高官不論庸賢皆由其任命。只要神女有意,上述發展商、愛國者、政治家一干人等,總能繾綣同一屋簷下,築成需求互補的客戶網。網,是排外的。
三為身分乾坤挪移。自從離職高官反主為客地(正式)加入客戶成為「蹊徑」,共生客戶主義的互動性便形神俱備。這種「物盡其用」的節儉美德,並不在私相授受的藝術,而在它衍生的「終生職業」,為客戶主義帶來終生化的可能。──這是客戶主義建制化必不可露的第三點,世風日下時一併露出,煞是揪心。
「外建制客戶網絡」的一氣沆瀣
在國外,客戶主義多極盛而衰,由外建制組織通過改朝換代的選舉變法(像意大利橄欖樹聯盟)或群眾壓力(像墨西哥反對黨),直搗內建制客戶大本營。但香港的同類組織,卻把大眾的穩定訴求與客戶主義的必須性等量齊觀,為了理想(與現實),不時欲抱琵琶地受客戶主義滲透,織成另一道「外建制客戶網絡」。它們對客戶不能賦予內建制權力,卻能提供外建制民意與類建制資訊。毋須八百張選票,卻需要八百份虛銜或政治獻捐。有議員曾戲言:所有香港政黨都是反對黨──其實它們毋須反建制,只應反對客戶主義建制化;無妨吃人間煙火,卻應在客戶主義與社會相衝時身劍合一為後者掌舵。外建制組織卻逐漸客戶化,蓬勃了公關顧問公司、陰乾自身,奈何。
客戶主義的犬儒反響
意大利戰後出現數十內閣,政壇的親切嘴臉卻只有一堆,客戶代理三上三下都緊守崗位,利益分配一任如昔。在客戶主義的 invisible hand 裏,意人對政治參與愈加冷淡。回看港人行使民主權利的唯一方法,就是選出兩級議員,後者既無職權打破內建制客戶網的壟斷,又難抵受外建制客戶網的誘惑,令飽嚐意式政治無力感的港人亦只能「不問政事」,空餘一幽無以名狀的鬱悶,犬儒地對理想化的昔日,聊作追思。
困局更是悶局
香港形勢一片大好時,客戶好,同志們好,首長也好。可惜客戶主義與百姓「以物喜、以己悲」的利益矛盾,只在逆境才白熱化,前者的優勢卻不言而喻。因此政府種種善意施政,都被百姓犬儒地目為偏袒。犬儒,是無奈的:百姓無從通過選舉影響內建制決策,外建制組織的中介角色也被客戶主義蠶食,這是宿命的困局──當客戶還在忙著討價,這更是反諷的悶局。吾人曾經滄海之哀,全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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