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地球】馬里局勢惡化後,國際社會貌似行動一致,但其實利益並不一致。觀乎近年大國爭奪非洲的佈局,無論哪國出現動亂,差不多的結果幾可預料,因為他們的利益差異,必然發生結構性衝突。
法國與「三杜爾精英階層」
馬里作為法國前殖民地,自然和法國關係密切,雖然在立國初年倒向蘇聯陣營,但不久就重回巴黎懷抱,傳統精英階層幾乎都有留法經驗,而法國與當地大家族、酋長等,依然有特殊感情。像馬里民主化後的第一任總統M杜爾(Moussa Traore),就曾在法國軍事學院讀書,被巴黎視為可靠的伙伴。他的繼任人、也就是去年被政變推翻的A杜爾(Amadou Traore),也在法國接受軍事訓練,他在1991年推翻獨裁者,被視為得到法國首肯。到了現在那位馬里元首,即政變後各方妥協下產生的代總統D杜爾(Dioncounda Traore),就學單位也是法國尼斯大學,就是他寫信向法國求援,令法國出兵。他接任後不久,軍人又企圖發動政變,衝入總統府把他脫光衣服圍毆,此後他出國避難數月,地點自然還是法國。法國這時候出兵除了有資源利益計算,也是回應了「三杜爾」代表的精英階層,希望鞏固對西非各國傳統精英的向心力。
美國姑息中層軍人政變
美國近年以非洲為反恐戰爭基地,美軍又在非洲設立司令部,自然也需要籠絡當地領導層。但美國的統戰重點並非傳統精英,而是有潛力成為未來領袖的中層新星,也較重視和中央政府鞭長莫及的地方勢力合作。去年發動馬里政變的中級軍官Amadou Sanogo,曾獲邀到美國培訓,統率美國訓練的新軍,就是美國軍事計劃培養出來的典型例子。有趣的是這位「美國產品」發動政變後,華府卻一反常態,沒有像其他西方國家那樣、也沒有像回應其他政變那樣,立刻凍結對馬里的援助,而是強調美國和馬里的反恐合作必須延續下去。
在美國大學任教的西非政治學者Okey Iheduru認為,這反映美國對馬里親美政變集團的「戰略性含糊」,並相信華府有人認為這些軍人比起不能「做實事」的民選政府,更能提供反恐支援。要是政變失敗,原政府得以運作,叛軍是否還是勢如破竹,尚未可知。而Sanogo控制大局時,法國是沒有任何出兵打算的。
中國投資非洲與反華思潮
至於近年已成為馬里最大貿易伙伴的中國,角色也不容忽視。法國出兵後,西方有媒體批評中國沒有盡應有責任、「搭便車」,若這指中國沒有出兵維和,並不公平,畢竟中國要在非洲培植法國、美國那樣的軍事實力,在可見將來都是不可能的。中國進入非洲的重點工作對象,從來只是國企、民企,與及能影響相關投資的官員。但宏觀而言,這又確實不代表中國作為最大貿易伙伴,在馬里盡了應盡的責任。
中國在非洲各國的投資,往往被批評為只顧做生意,漠視支援當地社會福利、不願培訓本土人員、參與西方國家不從事的基層買賣「與民爭利」、不尊重當地人民生活文化等,令不少非洲國家存在民粹的反華傾向,包括在發生人質危機的馬里鄰國阿爾及利亞。結果每次出現亂局,中國要保護的經濟利益,往往不是當地人民的保護重點,而一旦亂局延長、變成經濟危機,象徵暴發戶的華商,就容易變成替罪羊。也許是基於這分憂慮,中國沒有發揮最大貿易伙伴的身價,沒有想過牽頭調停各方。
換句話說,這些國際互動令法國不願第一時間出兵、美國不願第一時間打壓政變、中國不願第一時間以貿易優勢施壓調停,而他們之間在「全力合作」門面工夫下的互不信任,只會隨着馬里局勢膠着而白熱化。只要局面不能在短期內解決,中國就會懷疑是法國串同美國故意拖延,以影響中國在馬里的利益;法國會質疑美國不協助直接出兵,是陰謀拖垮法國、乃至歐洲經濟;美國會擔心一旦北馬里分離成為既成事實,當地會和中國建立經貿關係。馬里昔日的模範狀態,可能就一去不返了。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副教授、國際關係研究中心主任;《國際關係研究月刊》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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