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用了一百年淡化南北戰爭、十年消化珍珠港,但在九一一周年重提「九一一」卻似已惹人生厭,祈求借此改變世界秩序的變革論者,也消受了重重反高潮。九一一的歷史斷代性其實不比前兩者弱,可惜美國政客、傳媒、學者、民間,在過去一年像飲鳩止渴的褪色梟雄,以陳年春藥「布殊主義」麻痹九一一陣痛,令其劃時代傷口被惡性堵蔽。
「三個有限」歷史意義
九一一的天驚石破,本來不在其枕藉傷亡,而在其「三個有限」的歷史意義:
一是「國家有限論」。名不見經傳、人氣欠盛的蓋達與拉丹,以非國家組織的神秘身分,竟能成功挑戰龐然大物美國,說明國際舞台不再由國家壟斷,多邊巨頭會談再難一錘定音。國際關係權力走廊,也不再以聯合國為象徵頂峰。
二是「霸權有限論」。冷戰結束候,美國一直以為傳教士式普世主義 (Universalism) 將以民主╱自由之名君臨全球,從而確立其「意識形態霸權」。怎料回教國家雖然與九一一劃清界線,非耶教世界的反西方情緒卻空前高漲,說明即使是非物質性的美式霸權,在一國獨大的世界,也難令普世歡騰。
三是「科技有限論」。數千年來,人類一直以科技為威懾別國的有效手段,並以核武恐怖均勢為巔峰。九一一策劃人卻以最原始的自殺式方法,摧毀最精密的他殺式國防。其後一系列炭疽至電腦病毒的涉嫌恐怖襲擊,都有大衛挑戰歌利亞的意境,說明高科技再不是衛國門神。
後九一一大歷史?
上述三大論調,原來應該演化出這樣一部意想的「後九一一大歷史」:
當跨國組織由配角擔正為國際主角,傳統外交關係的重要性將慢慢降低。美國有沙特阿拉伯這友善「盟國」,不能保證沙特國民不反美;惹怒了中國政府,也不見得中國人民會示威。政府與跨國組織之間的對話大增,圍繞國家政權的陰陽謀已不著邊際,國家元首將日漸「虛君化」 (figure-headism) 。
高科技之於國土防衛則會「半泡沫化」,令國防比重將從軍事建設轉移至多維情報戰。政府將以與別國及跨國組織的橫線互動接觸及對話(而不是直線打遏)來維繫國土基本安全,令軍費支出滑落,文化經濟重生。
即使美國能通過舊式政治、經濟手段,迫使全球就範於其「人權帝國」,也會被其他意識形態以非常規手段挑戰。跨國組織不像國家,一雞死一雞鳴,美國經濟終會被前者一氣化三清陰乾。當世人意識到普世主義的荒謬,就會逼令各國信奉半孤立主義,全球化遂能真正多極起來。
然而一年來,這意想圖比《清明上河圖》更可望難即,因為以布殊為首的美國、以美國為首的世界都反潮流而行,以為現在又是發戰爭財的二戰時代。明知別國不能控制跨國組織,美國還是要先滅塔利班、後伐伊拉克,追求一勞永逸的「最後解決方案」。結果華府與組織關係了無寸進,反美之火卻愈滅愈烈。明知霸權不可恃,布殊還是要渾水摸魚,以受害人身分建立「反恐帝國」,結果與中俄歐盟都貌合神離,英國、沙特等親密戰友也劃江自保。明知科技清談誤國,國會還是要飆增軍費揚威耀武,建立架床疊屋的國土安全部,卻阻不了自殺式襲擊蔚然成風。這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儒者執著,還是見樹不見林的愚者反智?
逆歷史而行的插曲
火燒圓明園後,國人曾經恍恍忽忽,以為有所謂「同治中興」;二戰後,英人亦曾經恍恍惚惚,以為日不落國還在擴張;白雲蒼狗,迴光反照而已。 2001至02年雖然逆歷史而行,卻不過另一首迴光插曲──歷史告訴我們: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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