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20日星期日

黎巴嫩古代教派的現代政治

【咫尺地球】黎巴嫩前總理哈里裡被殺,我們才發現這個世界前熱點已闊別頭條多年。 黎巴嫩曾經被稱為「東方瑞士」,卻淪落至與伊拉克和巴勒斯坦並列,原因之一是它身為宗教馬賽克,內部矛盾比以巴更複雜;原因之二是鄰國敘利亞、以色列和巴解都利用黎巴嫩拓展勢力,美國特工亦活躍當地,令其進一步支離破碎。 但同時還有被世人忽略的原因三:那就是黎巴嫩主角都不是世界舞台的主流,名字一般只會在歷史教科書出現,雖然不斷受到各國干涉,卻不能徹底融入國際,始終保存著黎巴嫩特色。

自從黎巴嫩於1943年從法國手中獨立,它的政府便按照宗教派系分配職務:總統都是天主教馬龍派(Maronite),總理都是回教遜尼派,議長都是回教什葉派,參謀長都是回教德魯茲派(Druze),此外希臘東正教、亞美尼亞東正教、唐朝傳入中國的景教、備受排斥的伊斯瑪爾回教等歷史名詞,都是黎巴嫩的客觀存在。 它們不約而同選擇黎巴嫩,因為當地地勢險要,便利獨立發展。

馬龍派和德魯茲派的孤寂

黎巴嫩內戰前,馬龍派是當地的最大教派。 歷史上這曾是「泛基督教」的一個大宗,相信基督單意論(Monophysitism),認為耶穌基督只有一種屬性,即既是神性、又是人性,在公元451年被宗教會議宣佈為異端。 馬龍教徒來到黎巴嫩山區就是為了避難,除了和教宗保持禮節性關係,千年來和天主教、東正教、基督教各大宗都缺乏往來,自我優越感卻越來越旺盛,自稱是北非迦太基王國直系後裔,自詡為古代文明復興的橋樑。 黎巴嫩在1920年淪為法國委任託管地,自居天主教保護者的法國大力扶植馬龍派;以色列在黎巴嫩內戰時,亦利用馬龍派的「長槍黨」民兵屠殺多個巴勒斯坦難民營難民。 不過馬龍派在國際上從來沒有真正的贊助人,因為他們的宗教始終是異端。

今天黎巴嫩回教徒以遜尼派和什葉派為主,但最好戰的一支則是德魯茲派(即世代擔任參謀長的派系)。 德魯茲派與馬龍派是世仇,但同樣身處邊緣位置:他們源自10世紀的一個回教分支,相信他們的教主是真神的化身,認為只有人類才有資格輪迴,也被主流穆斯林視為異端,也逃到黎巴嫩山區避難。 德魯茲派與馬龍派一樣,一切訴諸歷史,自稱是相當富裕的北非法塔米回教哈里發的直系子孫。 德魯茲民兵在黎巴嫩內戰威望最高,但亦最難獲得別派支援,敘利亞、巴解都對他們相當猜忌。

古代和現代的不協調

如此另類的casting令黎巴嫩內戰與其他冷戰戰爭不同,不是典型的代理人戰爭,主要教派都是歷史上的孤臣孽子,它們在黎巴嫩的存亡幾乎就是在地球的存亡,所以互信更難達成。 法國殖民主義者為獨立黎巴嫩設定的宗教平衡是依據「泛基督教」與「泛伊斯蘭教」的比例製成,不過回教徒快馬加鞭,人口迎頭趕上,馬龍派則撒賴拒絕舉行人口普查,內戰就此產生。 這不是單純的權力鬥爭,而是一批長期被孤立的古代教派對現代政治的失衡回應:以馬龍派為例,他們不可能再遁走烏托邦,也不可能絕對信任法國和以色列的外援,只能一面逃避,一面自力更生。 而且馬龍派也好、德魯茲派也好,他們身為歷史異端,對叛離「泛宗教」陣營反而沒有太大枷鎖。 西方基督文明國家以為馬龍派是盟友時,部分馬龍派成員卻逐漸成為親敘利亞分子;穆斯林把德魯茲人納入保護網內,大量德魯茲人卻越過邊境參加以色列軍隊服役。 這都是對他們教內主流的潛意識挑戰,與「文明衝突論」眼中非黑即白的世界觀剛剛相反。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哈里里身為億萬富豪投身黎巴嫩政壇,希望以商業世界的管理方式解決教派衝突、同時滿足身旁所有比黎巴嫩強大的國家,本來就是另一個古代和現代的悖論。 我們也許永遠不知道誰是殺害他的主謀,但這位主謀似乎知道這類陳年曆史問題,不是一紙《塔伊夫協定》能夠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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