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0日星期六

世盃黑馬科特迪瓦的後天種族撕裂

非洲球隊塞內加爾在上屆世界盃一鳴驚人,國際知名度大增。除了因為國家隊球技出眾,這也是因為塞內加爾總統識時務,在牽頭帶領非洲國家簽署宣言支持美國反恐的同時,懂得與布殊暢談足球、又派球隊到「邦交國」台灣訪問,搶得國際和體育版不少篇幅。本屆世界盃有一個「死亡之組」,由阿根廷、荷蘭、塞黑和科特迪瓦組成,後者被視為5隊非洲隊最強的一隊。這自然是科特迪瓦向國際社會宣傳的機會,它也確有這需要,因為這個國家已經分裂為南北,關注的人卻寥寥無幾。

昔日的「象牙海岸奇蹟」

科特迪瓦原來譯作「象牙海岸」,在殖民主義者眼中,和這次同樣打入世界盃決賽周、前稱「黃金海岸」的鄰國加納,是西非一雙絕配,儘管兩國早已經名不副實。直到八十年代,科特迪瓦宣布廢除英文國名,只用法語,北京才按法語把它音譯。

科特迪瓦在1960年從法國獲得獨立後,一度成為「成功殖民地」樣板。剛提及的加納在獨立時,屬於相對發達的第三世界,人均GDP高於當時的南韓﹔科特迪瓦那時則是世界最窮國之一,人均GDP只有150美元。到了1980年,加納經過連串國家民族主義掛帥的總統統治,經濟幾乎崩潰,科特迪瓦的人均GDP則升值9倍,高達1200美元,20年來的增長率都高於7%,成為西非最富有的國家,比近年中國的升幅更誇張。

這樣的增長,主要歸因於兩大策略﹕一為農業多樣化,也就是分散發展不同農產品,避免過分受國際市場波動影響,同時抗拒轉型為純工業國家的誘惑﹔二為非國有化,也就是大量引入外資財團,拒絕實行帶民族經濟意識的國有政策,公然在冷戰高峰鼓勵資本主義,並特別重視前宗主國法國的利益。今天看來,這些策略是普通常識,但在 40年前新近獨立的非洲各國看來,科特迪瓦卻是反正道而行,算得上是預視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先驅。不過隨着八十年代國際農產市場萎縮,其他第三世界國家在「開放市場」的口號下又集體淪為跨國財團殖民地,科特迪瓦經濟泡沫爆破,新的「科特迪瓦主義」卻應運而生。

今日的「科特迪瓦主義」

科特迪瓦由60多個民族組成,原來沒有強烈的國家思想,部族之間的爭端亦不嚴重,這是該國得以迅速發展的主因之一。在發展過程中,雖然大量來自北部鄰國馬里和布基納法索(Burkina Faso)的新移民組成北科特迪瓦主要勞動力,但族群矛盾依然不明顯,境內法國人的數目甚至持續倍增。直到國內經濟惡化,當權33年的開國總統博瓦尼(Felix Houphouet-Boigny) 又恰巧在1993年逝世,新總統貝迪埃(Henri Konan Bedie)才首次鼓吹「科特迪瓦主義」,將經濟問題歸咎於外勞,通過修憲建構「純種象牙人」(Ivoirite)這個概念,規定不是出生在科特迪瓦、或父母任何一方沒有科特迪瓦國籍,都不是「象牙公民」。結果原來得以避免的先天種族矛盾、「撕裂國度」現象,卻被後天誘發出來。

族群歧視自然流弊良多,最大問題是誰是「純種象牙人」已經不可考,反對黨領袖認為修憲是度身訂做,他們各自對「象牙人」則有不同演繹。最終由新移民控制的北部軍隊在 2002年9月19日發動兵變,背後有祖家布基納法索支持,是為科特迪瓦的「919事件」。自此國家爆發內戰,一分為二,南北分治,法國和非盟多年調停不果,全國性的民主選舉被不斷推遲至今。

我們常以為足球能柔化政治、整合國家,其實也可以相反。不少國家的內部分裂,都是通過足球得到「形象化」處理,意大利的南北矛盾就是明顯例子﹕曾效力意大利南部球會拿玻里的馬勒當拿,甚至呼籲南意人共同支持「阿根廷弟兄」,以「脫離北方暴政」。科特迪瓦國家隊全屬外流球星,似乎避開了近年國內亂局,但南北雙方究竟如何看待這支「國家」隊、會否以為球隊成員偏袒某方,這可能是這隊奇兵在本屆鮮為人知的隱憂。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兼講師 沈旭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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