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地球】早前本欄談及台灣電影《賽德克巴萊》難獲大陸好評的比較政治背景,但就算撇開有關分析不談,這套理應是宣揚抗日的電影,依然會觸動憤青神經,因為不少與日本惡行相關的背景,都被有意無意間按下不表,令觀眾可能得到「原來日本殖民管治也不算太壞」的結論。
日本殖民者對賽德克族人歧視、無禮,自然是電影描述爆發霧社事件的背景,但只要我們與教科書的日本形象相比,當發現電影的日本還是「文明之師」。例如霧社事件造成過百名日本人死亡,而且大部分是婦孺,明顯有違世界文明基準,假如這發生在中日戰爭的大陸,日軍恐怕會以屠城報復,電影卻交代日軍在醫院悉心照顧賽德克婦孺,雖然有使用違禁毒氣,卻沒有報復式屠殺,遠不及原住民「野蠻」。又如那位因為妻兒被殺而對原住民由愛生恨的「好人」日本巡警小島源治,也只是說服了主角莫那魯道的宿敵加入日方行動,反而在上司命令使用毒氣時面容驚愕,與一般要復仇的軍人形象大相徑庭。
異於史書淡化日本惡行
然而參照正史,卻不難發現日本的惡行遠不止於此,例如原住民之間的世仇關係被電影大大誇張了,以鋪墊日本的「以蕃制蕃」政策。其實根據原住民口述歷史,在霧社事件前,與日人合作的鐵木瓦里斯不能完全算是莫那魯杜的宿敵。更諷刺的是,莫那魯杜本人也曾擔任類似角色,即率領族人協助日軍征討其他不順從的部落。英國殖民統治各地時奉行「分而治之」政策,結果造成大量第三世界國家獨立後忙於內鬥,手法正是大同小異。
又如霧社事件的導火線,電影交代是一名「壞的」日本巡警製造的敬酒事件,但莫那魯杜家族與日本的私人恩怨卻沒有觸及:事源莫那魯杜的妹妹下嫁了一名日本巡警,巡警卻在回國時拋棄了她。根據日本官方的檢討報告,這類婚姻是原住民起事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部落領袖親人與日本「和親」是國策,所以日人拋棄原住民妻子成風,就被視為整個日本在玩弄原住民。這涉及兩性議題的不平等,卻沒被電影觸及,而且《賽德克巴萊》甚少愛情線,解釋不了日本對原住民婦女造成的傷痕。
更重要的是日軍雖然在霧社事件表現克制,但卻在《賽德克巴萊》沒有交代的「第二次霧社事件」兇性大發。霧社事件後,起事六蕃共有514名倖存者,被安置在庇護所,當時日本是文人當政的大化時代,對外奉行遵守國際規則的幣原外交,行為溫和,霧社諸人極少被追究。但在正史,電影形象正面的那位「好人」巡警小島卻因為報仇心切,慫恿已和起事六蕃結怨的原住民趕盡殺絕,讓他們攻擊已被繳械的庇護所倖存者,集體「出草」,一夜就殺掉接近一半的216人,斬下過百首級,這才是借刀殺人式的滅族打擊。到了剩下的雙重倖存者被集體安置,日方再帶走23名曾直接攻擊日人的漏網壯丁,將之酷刑虐殺,連莫那魯杜被找出來的遺骸也被拿來示眾。這些,才是教科書常見的戰時日本。
《海角七號》緬懷日治
假如是大陸導演開拍霧社事件,以上情節不但肯定會放進電影,還很可能成為主軸,再加插一些漢人和原住民聯手抗日的杜撰劇情。但到了台灣導演手中,這些居然都成了無關痛癢、可以省略的枝節,自然政治不正確。當228事件一類涉及省籍矛盾的暴力被台灣各界大書特書,《賽德克巴萊》卻對日方暴行輕輕放下,大陸會如何研判台灣文化界的意識形態,也毋須多言。事實上,這部電影上下兩集的名字已說明一切:上集是「太陽旗」,就是日本;下集是「彩虹橋」,就是賽德克;借那位受日本教育的原住民花崗一郎之口,說明兩者屬於同一片天空;借那位討平事變的日本將軍之口,又畫龍點睛地交代了原住民的精神信仰,其實等同百年前的日本武士精神。導演魏德勝的上部作品《海角七號》流露對日本殖民統治的緬懷之情,電影副題「(日本)國境之南」同樣隱喻了台日一體,已被內地評論嚴辭斥責,難怪在他們眼,這次就是「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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