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冰島購地Vs烏克蘭購艦——香港在中國外交的獨特潛能

中國民企中坤集團企圖購買冰島土地興建旅遊區一事,終於在本月作結,雖然這項投資得到冰島總統全力支持,卻被內政部否決,而且是終極否決,不能上訴。表面上,否決原因是冰島法例規定除本國及歐盟企業,不得購買土地,除非得到政府特許,而這次中坤要買的土地面積達300平方公里,相當於1/3個香港,冰島擔心先例一開,國土會不斷「淪喪」。中坤董事長黃怒波認為是西方炒作中國威脅論,配合了冰島反對派裡應外合,才令投資告吹。

北極冰川融化的「中國威脅論」

但這案例的地緣政治含義,也不是空穴來風。在未來二十年,隨著氣候變亂,北極冰川融化,極地能源將成為下一波能源爭奪戰場,新出現的北極航道也會影響原有勢力平衡,甚至有學者預言在2050年,環北冰洋各國(包括快將獨立的格陵蘭)都會因而成為新興大國。中國近年積極推廣全方位外交,在非洲、拉美建立能源根據地,確是經常利用企業作為先行者,而中國要參與北極外交的決心早已公告天下,例如它去年申請加入北極理事會為觀察員,就令美國、俄羅斯和北歐各國大為感冒。

在北冰洋各國當中,冰島小國寡民,政治相對簡單,原來較容易和北京打交道,加上經濟狀況比瑞典、挪威等差,也更需要中國資金。中國近年不斷在冰島設立「聯合研究中心」,也買下了一大片土地興建新大使館,屆時將會成為冰島最大的外國大使館──根據北京批評美國駐港領事館「不成比例地龐大」的逆向邏輯,中國駐冰島大使館的規模,自然也令西方國家不安。無論中國商人在當地真正目的如何,就是這位黃怒波從前沒有當過中宣部官員,恐怕西方都會認為這是戰略部署,或中國往北極前緣開發的補給基地。冰島雖然並非歐盟正式成員,卻是北約成員,美國在冷戰後撤走了基地,也依然對當地有一定影響力。

烏克蘭航空母艦由香港企業購買作「賭船」

中資民企冰島失利這案例,卻教人聯想到本年度外交界的一最熱門題材:中國航空母艦瓦格良號的購買經歷。這艘母艦原來由前蘇聯製造,竣工前蘇聯解體,流落烏克蘭,輾轉被變賣,當時的買家不是中國政府,而是一間公司。不過那次並非中國企業,而是香港企業創律集團,儘管創律主席徐增平有在廣州軍區服役的經歷,也被西方可作是北京的「白手套」。根據協議,創律購買這艘母艦是為了「商業」用途,據說是要準備翻新後當賭船,而且為了證明母艦的非軍事用途,創律不能把它啓動航行、而要拖回中國,過程消耗了整整數年。至於為甚麼它現在又成了母艦,這是另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筆者一位朋友在過程中親歷其境,在適當時機,本欄會加以介紹。

這裡的重點是:為甚麼烏克蘭政府明知道母艦售出後可能被中國復原,明明受到俄羅斯和西方的雙重壓力不讓交易成功,還是最終把母艦售予創律?在微觀層面,原因自然不少,由非正式的「交際費」到國家層面的疏通都不可或缺,但歸根究底,創律的香港身份,卻成了箇中關鍵。正如徐增平本人接受一份媒體訪問時表示,「由創律出面購買航空母艦並用於商業用途,那些國家很難把這筆帳記到中國頭上,難以公開指責中國擴充軍備」,因為創律的法人身份和其他香港企業一樣,被中國視為國內的境外公司,奉行不同法規,這正是李嘉誠旗下的企業得以獲得內地企業沒有的國際機會的重要背景。而且創律把母艦變身賭船的說法,也配合了徐增平本人當時聲稱要當「澳門新賭王」的宣傳,這就像澳門正牌賭王何鴻燊在北韓經營賭場「生意」,也可以說是「業務」。到了徐增平把航母轉移予北京,也需要國家正式購買,這也可以令烏克蘭政府向美俄交代時自圓其說。

冰島與香港:「香港-歐洲自由貿易聯盟」FTA

那是不是說只要香港企業出面,購買冰島土地就迎刃而解?自然不是。但客觀事實是,不少香港商人持有歐盟內部的子公司,而冰島售賣土地予歐盟公司早有前科;而且冰島給予香港特區護照免簽證,在操作層面上,香港商人說要建造旅遊天堂,會相對容易通過官僚程序。

更重要的是,根據《基本法》第13條,香港能與世界其他獨立關稅區簽訂經濟條約,目前它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成功案例只有三個,就是與內地的CEPA、與新西蘭的FTA,另一個正與冰島有關。2011年6月,香港與歐洲自由貿易聯盟(EFTA)簽訂FTA,這個「聯盟」聽起來很像一回事,其實不過是沒有加入歐盟的漏網之魚的夕陽組織,成員只有四個,即冰島、挪威、瑞士和列支敦士登,而且冰島已申請加入歐盟,一旦成事,也很可能推出EFTA。但與此同時,雖然中國與冰島的自由貿易區談判進行多年,雙方卻還是沒有落實條約,e而且談判已因冰島申請加入歐盟終止,可見香港這協定還是有其獨特之處。正如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局長蘇錦樑在列支敦士登簽約時說:「根據《協定》,雙方的商家及投資者均在對方的市場上享有優惠的准入條件,我們期望商人會好好利用這份作為香港與歐洲經濟體系訂立的首份自由貿易協定所帶來的商機,以開拓和擴展在北歐及西歐的業務。」

當然,這依然不表示香港企業到冰島購地暢通無阻,但似乎會比內地企業優勝。黃怒波在交易告吹後,發表了如下感想:「中國企業民企太難了,想在國際化步伐上能夠邁的更順利的話,路還很長,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講,還是它背後整個西方對中國有個戰略上默契性的防堵」。如何利用香港企業協助國家、國企、內地民企「走出去」,已成了國家級智庫近年重點研究的課題,但香港依然被設定為純經濟城市,香港人依然被排拒於參與戰略決定的圈子以外,這樣對善用香港身份為國家服務是不利的。黃怒波與徐增平背景相近,海外爭議投資的結局卻迴異,也是側面反映香港價值所在。

沈旭暉 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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