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3日星期日

布殊的形而上反恐 Vs 克里的形而下反恐

【咫尺地球】美國大選首場辯論,外交成為角力重點,這是越戰後從未出現的現象。不過今日反恐不同當年反戰,對美國國民經濟、社會秩序都未帶來危機,反恐辯論只為求證「誰更理性」這個感性問題,並不代表伊拉克戰爭真有不能承受的重。其實雙方只是借這個平台,為其核心價值宣道。

克里核心:防新九一一襲擊

克里樣貌呆板,常被媒體建議注射肉毒杆菌素固定臉部肌肉,但他其實是耶魯大學辯論冠軍,擅長邏輯推論。他建構的反恐體系六環相扣,便深符辯證妙締:(1)反恐天經地義;(2)伊拉克不是九一一元凶;(3)出兵伊拉克與反恐無關;(4)「錯誤戰爭」令美國被國際孤立,複製了更多敵人;(5)美國獨力承擔伊拉克重建的代價(包括人力、外交和經濟消耗)得不償失;(6)克里能夠繞過(2)至(5),所以預防美國受「九一一式襲擊」的能力比布殊優勝。

上述框架的支點是「九一一式襲擊」一詞:民主黨整個競選假設,就是下注於這個詞彙,即認為美國國民對總統的要求,就是要避免新九一一的出現。

克里的反恐體系以聯合國1988年對恐怖主義的定義為基礎,認為恐怖主義是「焦慮感染法」(anxiety-inspiring method),屬於純技術層面,是追求各種政治目標的中介、是討價還價的「經濟供求關係」,受害人本身並非目標。克里認為要防範九一一,必須令美國不再成為恐怖分子的「夢幻中介」、襲擊美國失去「傳道」作用,因此必須抽離不必要的戰爭,減少美國被襲的價值;通過減省上述資源消耗,又能加強國內的反恐基建。上述邏輯由「形而下」出發,自然鮮有觸及布殊的一籃子概念。

布殊展現新保守主義二元世界

面對克里的辯論攻勢,布殊建構了另一反恐體系反制。體系物似主人,不以邏輯取勝,而是建基於六個互相偷換的概念,包括:(1)反恐天經地義;(2)反恐戰沒有可能獲勝,敵人永遠不會以傳統方式簽下停戰協定,所以是持久戰;(3)無論出兵伊拉克的情報是否錯誤,薩達姆下台令世界變得更美好,所以是反恐一環;(4)「世界好,美國更好」,伊拉克變天符合美國國家利益;(5)唯有有決斷力的領袖,才會作出上述正確決定;(6)布殊久經考驗,能提供更好的反恐領導和判斷。

上述體系的精神是「反恐戰沒有可能獲勝」這個哲學概念,和「世界更美好」這個宗教概念。表面上它們相當「晴朗一天feel」,實質上卻展現了新保守主義深邃的二元世界觀:

敵人永在 反對絕對平等主義

新保守主義源自自由主義,只是不滿美國在60年代開始過分自由化、要求撥亂反正,所以雖然保守,卻自動承繼了民主自由等綱領。根據1976年新保守主義教頭Irving Kristol在《新聞周刊》發表的定義,信徒必須捍衛五大核心價值,包括:(1)維系基督文明社會道德觀,以宗教取代大政府監管;(2)認為機會對所有人平等開放,個人必須獨自爭取機會,反對絕對平等主義,是為「古典機會平等主義」;(3)堅持經濟自由化,反對社會主義;(4)鼓勵個人主義,反對福利主義; (5)相信一切與上述價值有衝突的觀念、以及按此建立的國度,都不能並存。

去除五大法則以經濟為主的兩項,我們便能洞悉布殊反恐「形而上」的一面。他軟銷反恐「大是大非」,就是暗示薩達姆不能與美國並存,出兵是「廣義反恐」的必要之舉;他批評克里對伊拉克軟弱,就是暗示他在國際社會信奉絕對平等主義,會放棄美國的機會;反恐既是精神戰爭,即使克里能在短期內避免形而下的襲擊,也難以帶領美國價值得到形而上的長存。

布殊和克里的反恐框架都通過重重推論,避免平面說教,不少人誤會它們系出同門。其實「形而上反恐Vs形而下反恐」已成為選舉主軸,並深化到內政、經濟、文化各層面,對美國本身可能差之毫釐,對全世界卻是謬之千裡。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兼講師 沈旭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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