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26日星期日

中亞五老的後三國誌

【咫尺地球】總理溫家寶出訪「西域」吉爾吉斯,把隨從分派到不同酒店,又保密會議地點,保安極嚴。中亞油田、集體反恐、穩定開發大西北邊界和「睦鄰」,是中國官方到民間對溫家寶「冒險」的解讀。這些原因都政治正確、也資訊正確,只是顛倒了主語和賓語﹕其實中國進入中亞,只是中亞五國主導的宏觀格局的一環,而且危機四伏。要了解中亞的策略,我們必須由五國「隨緣」的獨立談起。

蘇聯解體前,中亞五國沒有主流獨立運動,只是勉強迎合潮流,把蘇聯加盟共和國總統「正名」為獨立英雄,國家便自動過戶。五國領袖一直執政至今,獨裁依舊(土庫曼總統尼亞佐夫的頭銜甚至是「終身總統」),是為著名的「中亞五老」。五國民族主義近來空前高漲,其實都是獨立後的集體創作,例如烏茲別克硬銷文明古國花剌子模的薩馬爾罕城,就像特區政府忽然「發展」大澳漁村,都是文化斷層上的重構。

中美俄介入 恐怖活動反加劇

五國忽然獨立,境內少數民族對「大族沙文主義」自然不服,漸次成為恐怖主義「先驅」。蘇聯一直防止五國自給自足,把它們設計成計劃經濟的不同子工廠﹔主廠倒閉後,子工廠後天失調,恐怖主義遂得以大手吸納貨源。五老建國和反恐的藥方獨沽一味,都是利誘外國勢力介入,依靠對象包括俄羅斯的軍事、美國的經濟和中國的「道義外交」﹔利誘的手段也獨沽一味,就是中亞油田,而且是潛能估計未盡確實的「疑似泡沫田」。

奇怪的是引入三大國「鑽石名單」,中亞反恐反而愈反愈恐。烏茲別克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原來仍願接受議會政治,自從美國軍事基地在當地出現,扎卡維式自殺式襲擊卻不斷登場﹔吉爾吉斯的民族問題原來已被「黑貓白貓論」解決,該國加入上海合作組織後,疆獨組織反而決定以此為基地﹔存在價值被西方揶揄為「俄羅斯官員毒品市場」的小國塔吉克,明擺○是俄羅斯附庸,卻還是吸引了車臣游擊隊乘亂湊趣。

「1+1+1= -3」的政治數學吊詭,反映了反恐聯盟的結構性局限﹕中美俄在中亞共同反恐、又共同爭奪中亞資源,合作本質早具有排他性。例如上海合作組織有反恐情報交換的功能,亦有「東方北約」的反美潛能﹔美俄在吉爾吉斯的情報基地馬納斯和坎特都是軍事基地,資訊更是絕對不能互通。各國合作反恐的成效,一直得出荒謬的「最小公因數」。

恐怖組織藉大國壓力結盟

反恐聯盟做不到的信息互動、分工合作等行為,被它們所反的恐怖對象,卻完全做得到。例如中國搜捕拉丹對打擊疆獨沒有明顯利益,但結果卻要承擔額外風險,並不符合成本效益——疆獨在吉爾吉斯策動針對華人的恐怖襲擊,既能夠恐嚇北京,風險又較襲擊北京為小,自然划算得多。各國介入中亞的結果,是不同恐怖組織得出令各國既羨且妒的「效果公倍數」。

「中亞五國利用大國相爭自保」Vs「恐怖組織利用大國壓力結盟」,本來就是兩個時代的概念。前者源自冷戰後期的中美蘇三角關係﹕那時候小國靠周旋於三強間渾水摸魚自存﹔後者源自後冷戰的次主權理論﹕當恐怖組織的目標只是成為破壞式單細胞,講求阿米巴變形生命力,捨棄了治國的配套負擔,與國家效率相比自然高下立判。

當主權國家的管治能力逐步下降,原來只有大帝國才可能出現的過度擴張危機(imperial overreach),現在連二流國家也難以幸免﹔原來只有國家才可以獨立擴張,現在恐怖組織卻也可以達成,而且比國家來得更輕巧。溫家寶在吉爾吉斯細訴「患難見真情」,比「四個依然」更感人肺腑,可惜唯物的「患難」在主權國之間持續擴散,唯心的「情」卻唯有在恐怖分子之間,才能夠化為唯物的力量。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兼講師 沈旭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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