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在塞爾維亞,這裏大街小巷經常出現的歷史人名有兩個:發明家特斯拉(Nikola Tesla),以及南斯拉夫強人鐵托(Josip Broz Tito)。特斯拉從事的劃時代科學實驗,固然影響人類至今,而某程度上,鐵托其實也是一個「實驗家」,不過他的「實驗室」屬於社會科學領域,「影響因子」更難量度,而且經過南斯拉夫解體的悲劇,對其功過的爭議也不可能有共識。
鐵托的精湛藝術
一直以來,鐵托跟新加坡已故建國總理李光耀一樣,都是筆者最佩服的社會科學大師,本欄也多次講述他的事跡,然而走到鐵托墓前,再配合近年國際事態的發展,還是對他的種種實驗,再有不同體會。
實驗一:南斯拉夫多元文化主義
鐵托成功把一堆「南部斯拉夫民族」黏合為統一的「南斯拉夫」,再看到今天巴爾幹半島四分五裂,以及二戰時塞爾維亞人與克羅地亞人之間的慘烈仇殺,理應記一大功。
然而,在華文媒體,這樣說是敏感的,因為「南斯拉夫」已逐步成了內地評論敏感字,其分裂、解體下場,令北京很不希望被拿來比較;近日成為學術風雲人物的胡鞍鋼教授,就是以南斯拉夫末年稅收下降,來警惕中國要中央集權的代表人物。
近年內地輿論甚至傾向把「處理民族政策不善」的罪名,加在鐵托身上,例如說他人為的壓抑塞爾維亞作為主要族群,導致國家失去向心力云云。
這類立論,似乎只是政治正確地借古諷今。鐵托打壓「大塞爾維亞主義」,採取分而治之政策,固然是事實,但他同步也在淡化各族身份認同,提倡類似今天澳洲、加拿大的多元文化主義,背後的理念,有點像奧匈帝國時代對不同民族的態度,而鐵托的青年時代正是在奧匈帝國渡過。
一方面讓各民族(包括人為建構出來的民族)保持勢力平衡,另一方面又要建構南斯拉夫身份認同,同時製造和平共處的多元文化,這點純粹民主辦不到,因為到了臨界點,即使是美國,潛在的族群矛盾就會主導選舉;純粹獨裁也辦不到,因為高壓必然激起大規模反抗;鐵托卻能中間落墨,這是精湛的藝術。
實驗二:國際關係的左右逢源
鐵托更大手筆的實驗,正如本欄多次談及,還是在國際層面。他把國內民族平衡的中間路線,用到冷戰時期的兩大陣營上,這是史上最成功的「中間路線」實驗。鐵托能夠向蘇聯時任領袖斯大林(Joseph Stalin)說不,一來在於南斯拉夫共產黨不太依靠外力就驅逐了軸心國,建立了強大軍隊;二來在於南斯拉夫接受美國馬歇爾計劃(Marshall Plan)的援助,但南斯拉夫依然是社會主義國家。
斯大林死後,赫魯曉夫拜訪南斯拉夫,兩國已經大和解。後來鐵托拉攏印度、埃及、加納等國發起「不結盟運動」,南斯拉夫一躍成為「中間勢力」領袖,在阿拉伯、非洲尤有影響力,美蘇都顧忌三分,這從鐵托喪禮得到全球領袖大串連出席,可見一斑。
今天不少國家都希望左右逢源,卻往往裏外不是人,關鍵在於沒有理解自己的先天實力之餘,也未能把「左右逢源」昇華到一個結構。當然,冷戰結束後,整個二元結構已崩潰,世界邁入多極,也不容易簡單定義「中間力量」,但今天的世界,的確缺少了南斯拉夫這類角色。要是中美出現大衝突,無論是戰略層面、還是貿易層面,能夠居中說話的,恐怕只有新加坡,但擁有昔日南斯拉夫國力的中間力量,幾乎沒有,在可見將來,也不會有。
小詞典:工人自治(Workers’ Self-management)
一種經濟學理論,主張工人通過民主程序,由下而上的自行管理生產業務,以減低官僚主義由上而下、脫離實際情況的操控,希望提高產量和效率,增加工作動力,逐步令工人變成直接持份者。不少社會主義、左翼政權曾推行「工人自治」,但依然要配合國家大方向,兩者如何結合,往往是成敗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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