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談及國際關係學者丕平的著作,能否協助雷鼎鳴教授論證「港獨會否成為恐怖主義」。除了已談及的三點問題,還有四點補充:
四、丕平列出的會搞自殺式襲擊之疑似恐怖組織,究竟有什麼共通點?假如說都有分離主義訴求,那為什麼其他分離主義組織沒有發展成恐怖主義?關鍵是丕平關注的泰米爾之虎、哈馬斯等六、七個組織,都是戰爭的延續,與抗爭對象打過正規戰爭,至少也有局部游擊戰,不敵後才走上非常之路。他們在戰爭中見慣慘烈場景,才不覺得自殺式襲擊特別不人道。
其實,丕平出版Dying to Win後五年,又推出續集Cutting the Fuse,把數據庫延伸到二○一○年。到了這階段,他發現九成以上的新案例,都是針對美軍在阿富汗、伊拉克兩地的佔領,它們正是「戰後自殺式襲擊」代表,手法與和平地方滋生的分離主義,不可同日而語。
五、一些自殺式襲擊者,確是教育程度頗高、生活水平中產,典型例子是九一一恐襲的「烈士」。但一般自殺式襲擊者不是「宅男」,不會忽然從天而降變「勇武」的。以最著名的泰米爾之虎自殺式襲擊隊「黑虎」為例,內裏成員(不少是女性)要接受嚴格軍事訓練,長年離家,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環境,才能產生堅定的「信念」。筆者曾到斯里蘭卡北部村落,考察泰米爾之虎前據點的戰後復原,深感不是戰爭狀態,不能輕易催生大規模的自殺式恐怖襲擊。「宅男恐怖分子」反而是西方校園槍擊案的常見現象,但那與分離主義無關。
六、「丕平理論」放在數十年前,反而可能較易成立,因為曾幾何時,確有不少分離主義組織從事恐怖活動。但踏入全球化時代,不少曾使用(自殺式或非自殺式)恐襲的分離主義活動都紛紛「從良」,最著名例子是愛爾蘭共和軍、巴斯克分離主義組織等。原因正是恐怖主義整體趨向關注全球議題,多於地方議題。
不少分離主義者發現,形式上獨立與否,已不是最重要問題,因為有其他機制解決,例如歐盟;也發現就是要爭取獨立,有更有效的手段,例如政治施壓或公投。
論證方法最重要
七、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何論證的問題。假如我們要證明「分離主義有相當風險出現恐怖主義」,應該先列出世上所有分離主義運動,再從中研究有多少轉化成恐怖主義,而不是相反,即像丕平那樣,列出曾進行(自殺式)恐襲的組織,再數這些組織有多少存在立國(或反侵略)目標。他發現的,只是在度身訂做的定義下,很多自殺式恐襲,都是由他演繹的「民族主義」驅動。
但這就算成立,也沒有很大的延伸價值,像我們就算發現「七成自殺式襲擊者來自中產家庭」(或討厭Hello Kitty),或能證明「恐襲者也是常人」,卻不能論證「中產滋生恐怖主義」或「討厭Hello Kitty導致恐怖主義」,除非能找出全球反Hello Kitty的人為基數、找出有效樣本,並證明他們滋生自殺式恐襲的可能性,比其他群體顯著地高。
又如哈馬斯提供的社會福利,比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更多,但這不能論證「有恐襲經驗的組織促進社會福利」。丕平的方法論問題,在史丹福大學教授阿什沃思(Scott Ashworth)等合著的文章有詳細解讀。當代分離主義組織林林總總,聯合國會員國當中,幾乎超過一半有分離運動,有些國家更存在好幾十個相關組織,西班牙、法國更幾乎每地一運動,總數近千,但近年使用自殺式恐襲、被丕平研究的,就是以上那幾個。
由此可見要批評分離主義、港獨,可有眾多途徑。但厭惡他們是一件事,以「丕平理論」論證「港獨恐怖主義」,則不一定恰當。雷教授說:針對港獨,「誰也不能排除他們演變為恐怖分子的可能」,這自然正確,因為任何可能性,確實都不能排除。然而,可能性畢竟有大小之分,單從「丕平理論」的數據和方法論,我們找不到「港獨會發展成自殺式恐襲」的強烈可能性。
要是「丕平理論」真能提供警報,據其「邏輯」,警報對「反港獨組織」也同樣合適:丕平定義的極端民族主義,同樣可包括反港獨的「大中華民族主義」;阿爾基達的宗旨包括恢復穆罕默德時代統一伊斯蘭國度,也可說針對中東各國的襲擊是「反分裂」,於是又有了大批「同類」案例;假如那不算,那麼我們蒐集只關於「民兵恐怖主義」的案例,就可發現印尼民兵以恐襲手段對付東帝汶獨立、蘇丹民兵以恐襲手段對付達爾富爾平民,都屬「反分裂案例」;港獨傾向的人並未有恐襲前科,反而有反分裂傾向的(廣義)香港人遠有六七年炸彈「菠蘿陣」之往事,近有向人民入境事務處縱火之舉措,所以「誰也不能排除他們演變為恐怖分子的可能」呢!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