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24日星期三

美國的中東元首角色遊戲

布殊在去年提出符合其牛仔智商的「布殊主義」,教導世人「我們」「他們」之別,但宣布阿拉法為中東和平障礙的「他們」後卻劣評如潮,因為這二元平面思維,已扭曲了美國的外交大戰略 (Grand Strategy) 。

從歷屆白宮施政所見,美國並非盲目服膺漢賊不兩立,而是以國家友善度、領袖合作度與取締準繩度三大原則,把各國元首歸入下列善惡八部:

布殊主義八點修正

一、國家善,元首善,難取締:美國與這類國家為盟友,元首間也因國家需要成為密友,典型例子是兩代英國首相貝里雅與戴卓爾夫人;

二、國家善,元首善,能取締:此等朋友二號似受華府敬重,但在大舞台只是嘍囉,個人色彩灰白,像加拿大總理克雷蒂安;

三、國家惡,元首善,難取締:白宮每與崇美強人結為策略性夥伴,並動員輿論機器表揚其出淤泥不染,例如俄羅斯總統普京;

四、國家惡,元首善,能取締:蹣跚上台的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等弱勢領袖,逆一國民意與美國為善,算不上夥伴,只是春秋時代的附庸;

五、國家善,元首惡,難取締:前法國總統戴高樂等強人兼民族主義者,明白與美國苟且符合國家利益,但個人反美情緒高漲,與華府貌合神離;

六、國家善,元首惡,能取締:盟國中的反美領袖未能壓制國內對手,令後者與現存美國利益結合,往往和平演變收場,像涉販毒被老布殊逼下台的前泰國總理納隆、離奇辭職的前英國首相威爾遜;

七、國家惡,元首惡,能取締:這批弱勢反美領袖雖得民心,但常被第五縱隊政變拉倒,慘敗例子有前南斯拉夫總統米洛舍維奇,慘勝有委內瑞拉總統韋莫斯;

八、國家惡,元首惡,難取締:最令美國頭痛的「狂人」,終局不是古巴卡斯特羅、利比亞卡達菲那樣與華府冷戰,就是伊拉克薩達姆那樣打起熱戰。

阿拉法的角色演化

阿拉法在倫敦蠟像館,先後有槍王到和平老人等造型七款。他的外交際遇,同樣無常:

阿氏出道於 70 年代,其時巴解不過眾多反猶太組織之一,恐怖與業餘色彩並重,被分派的是醜角(角色七)。到冷戰末年,地位日固,浪漫地在 1988 年「建立」巴勒斯坦國,卻恐怖依然,淪為與各地狂人齊名的大反派(角色八)。及至克林頓推行和解外交,促成以巴和議,阿氏居然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一時漂白成為大俠客(角色一)。但巴人不滿其讓步過多,哈馬斯乘機崛起,阿拉法份量循序漸退,在角色二三四間不斷躑躅。到了這波以巴危機,在布殊與沙龍內外交困下,終於打回原型。

布殊殺牛用雞刀

其實阿拉法獲釋後雖然敗部復活、壯懷激烈,卻希望憑三十功名與美國周旋,還是普京型角色三。只有布殊見巴人仇美日深,以為阿氏未能免俗,才逼不及待要取締他來「支持」巴人,卻不知此翁對華府已相對溫和,亦難用完即棄。如今求仁得仁,美巴割蓆,阿拉法又與薩達姆合演角色八:諷刺的是這種推倒元首、重來和平的「和平方案」,只對弱勢反美領袖(角色七)奏效,對阿氏卻是殺牛用雞刀。

電腦世界一直流行角色扮演遊戲 (RPG) ,美國玩的卻是角色設定遊戲 (RAG) :先摸熟國內政情,再強派各國領袖於不同崗位。布殊趕絕阿拉法,固然忠於布殊主義化繁為簡、八縮為二的精神,卻違背了 RAG難為正邪定分界的彈性國策。阿拉法的身分與美國利益出現逆差,肯與布殊合作的新巴勒斯坦強人又屬虛幻,前者絕路未絕,後者的布殊主義卻日見途窮。

2002年7月13日星期六

從非洲足球看全球化調整

世界杯,是全球一體化中還以國家為競爭單位的最後防線。它讓世人移情,亦讓各國政府潤飾形象:其上策是以球隊特色融入政策,如98年法國;中策是借足球吸引外界,如90年喀麥隆;下策是憑足球衝喜,卻力有不隸,如94年的三零部隊、奢望以體育重塑文明的希臘。

塞內加爾原以土炮為主,當地人對向錢看外流一族態度犬儒,後者則心慕歸化法籍,以缺乏進步空間為由,少有返國。塞隊在今屆賽事異軍突起,與該國在冷戰後拋棄舊有政策、自我調整來破除上述成見,不無關係。

法國方程式

法國方程式,就是法式外交+ 獨裁政治+ 部落民族主義。塞內加爾在1960年自法國獨立以來,一直是法蘭西共同體一員,向前宗主國一邊倒。其精英階層承繼梵爾賽貴族生活精髓,國民飛躍的龍門不是紐約、倫敦,而是巴黎,國內經濟則依賴非洲法郎掛,令法國的殖民利益40年不變。

法式外交一大目的,就是維持獨裁統治,因法國一直袒護親法獨夫,甚至包括中非暴君、吃人肉的博卡薩一世 (Bokassa I ) 。剛以90高齡逝世的塞國開國總統桑哥 (Senghor) 亦為法國密友,與繼位的盟友迪奧夫 ( Diouf) 叱吒政壇數十年。桑哥是一名詩人,其國度已是非洲最「溫和」的獨裁政權。

為免親法政策惹來賣國輿論,塞內加爾同時推廣部落民族主義來營造向心力。1982年起,塞國南部 Casamance省內戰不輟,分離主義一直要求獨立,鎮壓叛徒來營造本族優越,一直是塞國政府化危為機的板斧。靠法國方程式,塞國政局保持相對穩定,卻始終不脫後殖民本色。

全球化公式

全球化公式,就是權力轉移+ 多邊主義+ 社會融合。到冷戰結束,跨國企業與 NGO在全球化風暴中接管第三世界,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力急降,迫使塞內加爾由外至內都改為拜奉全球化公式。它醞釀自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 ( IMF) 促行的非洲民主化,令親法強人迪奧夫在2000年大選下台,反對派領袖韋德 (Wade) 成為新總統。韋德首項革新就是開放傳媒資訊,令獨裁一一曝光,迫使新政權走上自由不歸路。

塞國新外交基調是尋找多元:籠絡強國,又扮演區域要角。韋德力主向美國示好,近期曾訪問華府,並放風與中國調整關係 (塞國在96年與台灣建交) ,又發起「非洲發展新夥伴」計劃,邀請南非、尼日利亞及歐美大財團跨國投資,還客串橄欖使者,調停馬達加斯加內戰。為改善國際形象,新政府亦有意了斷 Casamance衝突,放棄穩守突擊,改與叛軍對話。最大突破是雙方都避開部落民族主義陳腔,改稱為民主與生活作戰,和解可期。凡此種種,令塞國獨立40年後「二次獨立」,真正邁向全球。綜合國力顯現?

政治學有所謂「綜合國力」的計算,就是以經濟軍事文化體育,一併評估國家總實力。自然不是足球強國便有綜合國力,中國就是明顯反例。但塞內加爾的八強驚喜,確能反映其全球化公式的成就。

它不是邁向國際,令法國主義式微,塞國外流球員有同胞韋拉加入法國隊的先例,未必願意屈就於一隊B 隊。不是部落民族主義被抑,塞國人亦未必接受有限愛國、不懂土語溝通的異鄉人。不是韋德落實民主,習慣了歐洲足球文化、動輒批評足總的球星,也難容忍獨裁政府的體育運作,遑論打出士氣,尼日利亞乃可鑑前車。塞內加爾的球壇成就,許是後勁不繼的一現曇花,但它的全球化自我調整,卻是留前鬥後的持久戰,仿如一叢韌性蔓藤,道路曲折,前景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