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1日星期三

尼加拉瓜運河 改寫地緣政治

2014年可能最名垂青史的國際大事,其實是12月「尼加拉瓜大運河」開始興建。假如它真能建成,對國際地緣政治影響之深遠,將遠超任何一個國家的大選、任何一場戰爭、或任何一次恐襲。百年前美國開鑿巴拿馬運河時,屬於轟動國際的大新聞,其實這次中國搞這條運河,理應得到相類注視,卻被我們的視野擱下了。

我們應對它注意,可謂包含一籃子原因,其中任何一項,都值得頭條處理:
1. 巴拿馬運河貫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戰略地位,除了在於其於20世紀而言的顛覆性,更在於它的獨家性,不少合法、非法航運業務都在運河區建立了勢力範圍。只要尼加拉瓜運河出現,就會出現一大堆處女地,各種勢力都會重新部署,這是對國際航運、物流、地下經濟勢力平衡的徹底顛覆。

2. 尼加拉瓜運河由中國資金籌辦,一般相信也會由中資公司控制完工後的運河。這意味著中國勢力會深深確立在拉美這個美國後院當中,足以支援近年越來越頻繁的中拉貿易之餘,也必然令美國懷疑會有相當戰略行為(或準軍事行為)在運河出現,例如借勢建立基地監察美國拉美政策、乃至美國本部。美國國內的中國威脅論,必會進一步上升。

3. 目前巴拿馬運河的港口經營權由香港企業和黃控制,而興建尼加拉瓜運河的公司(理論上)也是在香港註冊,意味著香港作為「中國外交白手套」的角色,依然吃重。特別是巴拿馬、尼加拉瓜均和北京沒有邦交,港資公司的身份更是奇貨可居。另一台灣拉美邦交國巴拉圭也如是:近年壟斷當地商貿的也是類似身份的港資公司,正式有邦交的台北政府,影響力卻越來越弱。

4. 尼加拉瓜雖然算不上重要國家,但其現任總統奧特加卻是風雲人物,曾長期擔任反政府左翼游擊隊「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領袖,獲選總統後,原說要和北京建交,只是因為北京統戰馬英九的兩岸「外交休兵」而作罷。奧特加一直深受古巴影響,對中國有意識形態的心儀,被視為拉美左翼領袖群之一員。假如運河建成,尼加拉瓜的國際籌碼將會大增,那時候若繼續奉行現有外交政策,不難成為華府隱患。

5. 一些尼加拉瓜非政府組織、環保人士、親美團體等一直抗議運河興建,懷疑政府關於中飽私囊,也擔心造成生態災難。這些動作的背後,自然被一些中國研究員懷疑有美國支持。但無論是與否,都反映主事公司和其他中資企業對外投資時犯上同一毛病,就是不夠重視當地人民感情,以為單純通過上層路線就足以令計劃開通,忽略社區建設和社會責任的重要性。相信運河興建期間,這條本土戰線會時有紛擾,也會不定期登上未來頭條。

最有趣的是,在外交圈子,一直有江湖傳聞認為這是一個騙局,質疑中標的中國富商王靖只是「買空賣空」,真相如何,在2015年可能峰迴路轉。

2014年12月30日星期二

二○一四年遭遺忘的國際新聞

二○一五年將至,不少媒體已回顧二○一四年十大國際新聞,本報EJ Global前周也製作了相關專題重溫。但在香港,不少十分重要或具相當潛在影響力的國際大事,卻因種種原因未被充分關注,有時是版面需要,有時是被同期其他新聞蓋過,有時是事發地方根本不為華人社會認知,總之值得大家以滄海遺珠角度重溫。

法國示威學生被殺事件

第一宗發生在法國。過去一年,一直爆發以左翼社運人士與學生為主的反對興建水壩大示威,原來只屬地方層面的事。不過,在十月一名二十一歲大學生在示威期間被手榴彈炸死,終於激起全國反彈,也令針對警察的不滿總爆發。

這新聞之所以重要,在於法國一方面是「示威大國」,大學生的示威傳統十分勇武,甚至有「沒有參加過示威不算畢業」一說,而警察的處理方式也同樣激烈,令示威與鎮壓早已沒有新聞效應。但另一方面,誰也想不到有可能真的搞出人命,這條紅線被逾越了,後果就超乎想像。結果,很多一直支持強硬處理示威的政客,都紛紛要劃清界線自保。早前筆者曾與訪港的巴黎副市長見面,他就透露此事對全國民情反彈的深遠影響。

香港雨傘運動期間,不少朋友拿國際案例來類比,也有提及法國使用催淚彈的「國情」,來論證香港警察行為的合理性。但正如這位副市長與筆者交談時提及,法國群眾的勇武傳統與警察的處理比例是相輔相成,而群眾的燃燒彈及警察的催淚彈也算是合乎比例,大家才司空見慣,所以當出現死亡案例,就超出「比例性」這個大原則。這分析可圈可點,反映處理群眾運動並沒有絕對劃一基準,必須顧及不同地方的民情、傳統及當時的比例問題。假如詳細量度法國學生被殺前後的民情,足以是量化「比例性」的理想根據,也可以成為其他地方的參考榜樣。

此事對法國政治的影響同樣不能忽視。學生遇害後,法國環保部長首次公開質疑興建水壩的項目,明顯是民情逆轉,令政客不得不重新評估形勢。而近年法國與歐洲其他國家一樣,出現了右傾趨勢,極右政黨國民陣線在前領袖勒龐的女兒馬琳勒龐帶領下,更逐漸走向主流,成為下屆總統大選的有力競爭者之一,前總統薩爾科齊就是以「唯一能戰勝極右候選人」為號召,希望捲土重來。

這時候,左翼運動忽然聲勢大振,不一定使運動本身受惠,卻可能令支持立場鮮明的兩極組織得到更大群眾基礎,而警察成為全國焦點,也容易令政客借題發揮。這些一切,都是這麼遠那麼近,不是與大家身處的地方有點相似嗎?

2014年12月29日星期一

當「富國強兵」成為口號

在胡錦濤時代,中國幾乎任何稍微有自滿傾向的詞彙,都會被自我審查和諧掉,以免激起不必要的國際猜疑,像「和平崛起」也要「正名」為「和平發展」,「發展」也要不忘強調世界規律之「科學」,以免抵觸美國主導的國際話語權。

但在習近平時代一切都改變,他明白不能完全違背現實世界的國際話語主導權,但也不接受中國被美國牽着走〈像定義什麼是「負責任」、什麼是「人權」〉,所以希望以掏空原有內容、賦予新內涵的方式,使用同一國際詞彙,與美國爭奪話語權,更進一步把這些話語與中國民族主義聯繫。

且看官方賦予的「中國夢」解釋,包括其「三大動力源」:一、追求經濟騰飛,生活改善,物質進步,環境提升。二、追求公平正義,民主法制,公民成長,文化繁榮,教育進步,科技創新。三、追求富國強兵,民族尊嚴,主權完整,國家統一,世界和平。

這裏使用的字眼,包括公平正義、民主法制等,都是以中式內容填滿西方話語的典型例子,而真正重點卻是「第三大動力」中的「富國強兵」與「民族尊嚴」。

爭話語主導權 捍衞民族尊嚴

提起「富國強兵」,西方學者一般並非想起中國晚清自強運動,而是即時聯繫到日本明治維新口號,但明治維新最終效果,客觀上是激起日本軍國主義,打擊自由貿易及與美國「終有一戰」,這原來是中國上下最為忌諱之比較。但現在明顯要激起民族自豪感,即上述的民族尊嚴,較顧慮這些重要。這說明習近平要證明中國不但能應用同一西方話語,還能賦予更大優越感,不像戈爾巴喬夫那樣,既失去對人權等議題的設定權,也失去蘇聯優越的向心力,令國家分崩離析。

為捍衞民族尊嚴,習近平時代的外交部發言人也要顯得比從前更自信,新一代中國領導人亦更主動對以美日為代表的西方世界〈更確切是「現狀捍衞者」的世界秩序〉直斥其非,這也是胡錦濤時代相對罕見。

無論對手是否喜歡,在其他官員、知識分子及民眾眼中,多少有「大振國威」之效果。例如習近平上台前,在二○○九年以國家副主席身份外訪墨西哥時就直言:「有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外國人,對我們的事情指手畫腳,中國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和貧困,三不去折騰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這率直得令美國人震驚。雖然說話不久被官媒淡化,卻宣示他日後對「吃飽了沒事幹的外國人」不用太給面子的自信。

又如去年,成為國家主席後的習近平於博鰲論壇說:「國際社會應該倡導綜合安全、共同安全、合作安全的理念,使我們的地球村成為共謀發展的大舞台,而不是相互角力的競技場,更不能為一己之私把一個地區乃至世界搞亂。」雖有評論認為是批評北韓,但北韓明顯缺乏把「世界搞亂」的能力,意指美國「一己之私」十分明顯,這也是作風上更規避風險的胡錦濤所沒有的氣派。

相對於對美國的間接批評,習近平更直接批評日本,乃至曾公然重提二戰時「日寇」之稱,頗不顧國際社會對政治正確之不成文規範。外交部發言人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華要求,則略帶輕佻地以中國電影名稱《非誠勿擾》回應,這也非從前講求四平八穩的中國外交部作風。如此看來,更具戲劇性、針對美日的民族主義話語相信陸續有來。

2014年12月24日星期三

台港兩地的日英情懷

近年香港新一代興起懷念港英管治的情懷,通過浪漫化港英時代借古諷今,自然引起北京愛國人士不滿。在海峽另一邊,台灣也重新冒起崇日風尚,不少以日治時代為背景的電影都大受歡迎,當中不乏歌頌日本大建設的片段。然而,兩段感情之間,還是有顯著差異。

時間首先就是一個問題。親歷日治時代而又有親身記憶的台灣人都已七、八十歲,年輕一代只是通過重構來認識歷史,或通過今天的日本來塑造日治回憶,結果日本殖民統治的負面訊息往往被擱下,卻得出一個全新的日治台灣形象。相反,港英時代不過距今十多年,雖然成長在八十年代的「最後一代港英人」緬懷英國,但老一輩的大多對早期殖民地的貪污與歧視,有着根深蒂固回憶,並以那一把尺量度未來的特區,令新生代重構港英歷史時面對更大阻力。

今天已沒有政府會太刻意與台灣民間爭奪建構日治歷史的話語權,民進黨更會有意無意間參與美化行列。反之,北京卻已興起大規模書寫「真正」香港歷史的計劃,如何演繹港英歷史,恐怕會成為日後的文化戰線。

雖然日本政府不會對台灣特別優惠,但依然有一些親台議員在日本國會活動,而因為美日安保條約關係,日本右翼也一直有呼聲要日美台聯防。當近年中日關係欠佳,日本人對大舉到來的中國商人及遊客多有不滿,也明白中國出現的反日情緒,卻發現同屬華人社會的台灣對日仍友善,自然對台另眼相看。

同化程度深淺 結局迥異

反觀今日英國政府,只把對華商貿關係放在第一位,面對北京種種對《中英聯合聲明》及英國議員調查的公然打臉,回應都蒼白無力,明顯不會對香港有任何特別待遇。何況,儘管有英國人同情香港,但今日英國同樣興起排外主義,只要有人提出英國對香港的「道義責任」,當地本土派就會宣傳港人湧入的危機,繼而「傷害香港人民感情」。

值得留意的,還有日本殖民台灣後期實行的「皇民化」政策。那時候的日本,一度希望以日本語言文化習慣同化台灣人,此所以棒球電影KANO 幾乎全片日語對白,因為那確是那年代的寫實。雖然1945年後國民黨刻意「去皇民化」,但深入台灣社會各階層的同化痕迹依然揮之不去,例如台灣依然以棒球為「國技」,除了日本,就少有亞洲地方有同一狂熱,而在台灣大街的日語學習廣告依然與英語平起平坐。

英國在香港則從不希望同化大多數華人,只要吸納上層的華人精英為其進行間接管治,所以真正深受英國文化與價值觀影響的,其實只有中上層華人及受高等教育的一群。到了基層的排外民族主義情緒,其實遠比大家平日想像中要高,這從何以這麼多人相信佔中由「外國勢力」策劃即可見一斑。

故此,未來台港兩地重構殖民史的演化,只怕會有迥然不同的結局。

2014年12月23日星期二

太陽花下的雨傘—台灣能香港不能?

香港雨傘運動發生後,被不少傳統學者拿來與台灣太陽花運動比較,並預言兩地新生代都會在政治上扮演重要角色。他們所說的「政治」,主要是傳統框架內的建制政治。然而,兩地之結構性差異,卻很可能令運動帶來相反效果。

太陽花運動後適逢台灣地方選舉,「首投族」把運動熱情轉移到選舉中,導致國民黨慘敗,前提是他們的選票真的能夠改變現狀。但在香港,無論政治立場如何,都知道在區議會也好、立法會也好,選票都不可能改變現狀,因比例代表制加上功能組別,基本上是一個北京能掌控的超穩定結構,而且建制派在香港地方層面的鐵票,亦開始比台灣深藍的地方票可靠。台灣青年得到返回體制的宣洩點,香港青年卻沒有,只能另覓出路。

太陽花運動能相對成功,與台灣精英集團的內部分裂關係至巨。馬英九與王金平的政爭,令運動得到發展空間,王金平也反過來利用運動鞏固自身地位,結果運動結束後,台灣政府絕不能對學生窮追猛打,反而要無奈地維持其政治光環。但香港精英集團雖然內部利益不同,但在「一國」框架下,根本不具備公開拖後腿的能力,北京亦早已警告任何「疑似香港王金平」不要輕舉妄動。故此,香港的運動反而令建制派趨於團結,儘管這種團結完全是高壓所致,但現實就是現實。

何況台灣那些學運領袖雖與香港的一樣,強調由下而上與自發,也強調不信任傳統領袖,但他們本身個人路向是相對清晰的,不少很可能會直接參與選舉,另一些很可能在公民社會接班,也就是基本上會被主流社會吸納。但香港的學生領袖較從前有更多政治潔癖,不但抗拒政黨,也抗拒稍具規模的組織,而建制能接納他們的空間則更少。結果,他們很可能成為不能被消化的一群,要長期依靠自身新建立的網絡維持身份認同。

制度有別 成敗關鍵

無論如何,台港兩地青年在全球化時代,必會相互影響。香港的運動,很可能令台方更堅定目前的大方向;台灣的改變,也很可能啟發香港一代人。問題是,這類表層互動過後,香港青年會發現台灣人能做到的改變,用同一方法,在香港很可能做不到,而且由於社會文化不同,還可能引起主流社會反彈。一旦釋出這樣的結論,隨之引起的反應便可能趨於消極。兩者之差異,歸根究底,還是香港「一國兩制」與台灣「沒有一國兩制」的差異。

當「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或「票投國民黨,台灣變香港」成為台灣選舉的口號,港台青年雖然不少希望結成命運共同體,但也發現彼此畢竟難以直接類比。除非兩地慢慢建構出一種新的「港台青年認同」,而這絕非不可能的。

相信在可見將來,往台灣讀書、工作、乃至過「半退休」生活的香港青年只會愈來愈多,他們既不算完全移民,也不是完全在地,這類型的生活,可能是一代人的歸宿。

2014年12月22日星期一

台灣軍隊能打仗嗎?

在台灣交流期間,和不少政府和學界朋友談及今日台灣的中華民國軍隊,觀察除了涉及內政,還觸及國際關係層面,很值得分享。

自從兩岸分治,雖然一般台灣人都相信「反攻大陸」只是空談,但過去還認為其軍隊多少有自衛能力,加上台灣海峽相隔、美軍第七艦隊的保護,很少擔心解放軍真的會武力攻台。就是真的打仗,在對峙文化下,昔日民情應該還會願意挺一陣子。但陸委會朋友卻引述內部民調,說只要解放軍真的打過來,今天主流台灣人都認為要立刻投降,不願作無謂抵抗。而昔日台灣相對嚴謹的軍訓,近年因為預算和民情的影響,也越來越形式主義主導,更有不少呼聲要進一步「形式化」,例如變成暑期課外活動,甚至有提議以學校內的「軍事課程」來豁免云云。

參加過軍訓的年輕台灣學界朋友則笑說,部隊的武器一半是不能用的。有些是真的因為過份陳舊而失效「不能用」,另外有些卻是「不懂得用」:這不是教官和學生水平的問題,而是台灣購買美國軍備的問題。自從中美建交,台灣雖然受《台灣關係法》保護,但不成文規定一直要購買美國軍備作「保護費」。然而隨著「第三次國共合作」在馬英九治下成為事實,美軍近年越來越擔心國軍內部「共諜」眾多,不願意自家軍事機密因為援台而泄露,情願自己控制售台的高端軍備。而因為軍費關係,要有真正的實習經驗也殊不容易,例如有到海軍受訓的朋友說,基本上一整年都是住在碼頭內的軍艦「體驗」,除了參與一年一度的「漢光」演習,可能從未能出海,因為出一次海可花費不菲。

這些資訊傳開來後,訊息很簡單:國軍假如面對解放軍會不堪一擊,所以不要夢想要武力衛台,這正是馬英九政府的觀點。然而其實不少人對此並不認同,相信縱然兩岸軍事力量懸殊,但是台灣不能放棄自衛能力,乃至判斷只要能拖住一旦入侵的解放軍一個月,就是美軍不援助,中國內部也會出現動亂,所以勇武風氣必不能少。問題是,這樣想的人,卻實在不願意打仗,心底裏也不願意自己犧牲。

那麼以上的分析,又有甚麼延伸價值呢?自然是有的。當台灣民情、特別是青年一代與北京越走越遠,民族主義興起的中國大陸,又越來越多呼聲要武力解放台灣,而台灣人又喪失勇武之氣,只要一個泛綠政權執政,就很可能利用外交途徑,去加強自衛能力,例如和美國、日本、東南亞國家進一步發展軍事同盟關係,增加解放軍武力解決台灣問題的國際外交複雜性。然而對中國鷹派而言,這類姿態卻正是可以加強「武力解放台灣論」的理據,屆時整個區域局勢,恐怕會進一步緊張。

2014年12月19日星期五

安倍心理學的另類觀點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毫無懸念下順利連任,除了可繼續推進「安倍經濟學」,也可能對修改和平憲法蠢蠢欲動。不少評論都認為安倍「拼經濟」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利用民意,達到修憲的終極目的。筆者日前遇見日本東洋大學教授藥師寺克行,提供了心理學角度演繹安倍的另類觀點,卻值得我們參考。

藥師寺當學者前是日本名記者,年輕時曾和安倍為友,後來因故反目,更被對方在社交網站點名批評,對安倍心理狀態有獨到見解。他認為,安倍雖然是日本政治世家之後,但從小到大都有強烈自卑情結,因為他的父輩都是日本第一名校東京大學的畢業生,他自己卻考不上,因此很急於在其他地方證明自己。而安倍從政的起點是擔任父親的秘書官,雖說有機會見識世面、建立人脈網絡,但卻是百分百的父蔭,也加強了他要盡快出人頭地的決心。

在藥師寺口中,安倍年輕時根本不「右」,沒有流露什麼愛國主義思想,也不是以日本「普通國家化」、修改和平憲法為人生目標。然而他要在自民黨盡快冒出頭,必須大老們賞識,於是他自我洗腦,把立場調節到滿足右翼主流,結果被眾多元老認為孺子可教。於是安倍發現了必須持右翼立場,包括定期參拜靖國神社,來鞏固在黨內的地位,這成了他一生慣用的公式。

推動修憲的三個條件

但與此同時,安倍並不盲目,也沒有以右翼立場來拉票。他明白選民其實不怎麼關心日本外交政策,也不會根據外交政策來選政府,一切都是經濟掛帥。於是他在選舉主打「安倍經濟學」,刻意不把外交政策當作選舉議題,這招暫時十分成功。換句話說,一旦他的經濟政策成功,而黨內地位又穩固的話,根據藥師寺的觀點,其實也不一定要推動修憲,因為那不過是他掌權的手段,而不是目標。

當然,這麼多年,安倍真的變成了言行一致的右翼分子也大有可能。不過這是後話,筆者傾向相信他依然是一個利益主導的現實主義者。所以他是否真的要全力修憲,全繫三大因素:第一自然是「安倍經濟學」能否持續成功,民望能否長期高企,讓他建立長期執政的班子,得到規劃長遠政策的空間,對這一點,主流經濟學者都大有保留。

第二是日本民族主義、特別是反華情緒會否繼續復興,須知目前支持修憲的民意不過一半一半,沒有政府會願意在這情況下強行修憲惹起爭議的,除非中國對日政策激起愈來愈多反彈,才有可能改變民情。

第三是自民黨內會否出現有魅力的右翼對手制約安倍,令他為了鞏固權力,除了修憲別無選擇。否則任何利益主導的領袖,都希望維持所有牌在手、卻盡量不出牌,這樣才可以增加自己的彈性和籌碼,無論對內對外也如是。擔心安倍此刻就修憲,未免杞人憂天,但要是上述條件都出現,就難說了。

2014年12月18日星期四

日本女僕咖啡店與國際關係

在日本期間,朋友介紹了一間女僕咖啡店,記得數年前,也到過秋葉原另外一間。那跟國際關係有甚麼關係?自然是有的。

先說感覺。那些當侍應的「女僕」都是學生兼職,並不販賣色情,而是販賣可愛,對象似乎是有困難接觸異性的宅男,以及獵奇的遊客。眼見光顧的既有中年男子,也有西裝上班族,還有青年學生,有些外貌奇「宅」,也有些一臉端正打扮時尚,總之應有盡有。當然,要融入這環境感覺如魚得水,實在難度很高。

有些女僕咖啡店單純售賣飲食,另有些玩法繁複。例如以二百日圓換取猜拳,「女僕」贏了會可愛的說「你故意讓我的」,輸了會裝哭,金錢就是用來觀賞那個電玩般的動作。也有付費睡在女僕大腿上一分鐘一類,但基本上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只是停留在主人和女僕的角色扮演。

顧客的心態,自然是重點研究對象。他們雖然很可能是宅男,但明顯不是為性而來,也不是為交友而來,為的似乎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活在漫畫中的感覺。據說好些有家室的男子,也沉迷於女僕,心態就像喜好角色扮演的人,專程來滿足心理慾望。

筆者並非文化研究學者,難以了解其文化底藴的全豹,何況日本研究專家眾多,早把「女僕文化」看過夠。然而這文化的真正含義還是不能小看:個人看來,它是在模糊生物與死物、動物和人、幻想和真實的界限,這本身就是全球化世代「時空壓縮」到極致的產品。理應沒有生命的動漫,在「咖啡店」變成真人,飾演現實不存在的角色,但卻成了現實世界的一部份。這種現象,說白點,就是學界常說的「分裂身份認同」(Split Identity)。

「分裂身份認同」這名詞經常在國際關係期刊出現,例如說,很多在日常生活自我定位為溫和理性的人,到了虛擬世界,都變成言論激進、滿口粗言的另一人;不少白天愛好和平,晚上在鍵盤則強烈主戰。到「女僕咖啡店」的顧客,是否又如是?似乎沒有學術研究進行過量化分析,但聽熟悉這業界的日本朋友說,那些外形弱不禁風、奇「宅」無比的顧客,通常也是在手機、討論區留下激進恨韓、仇華言論的人,因為對他們來說,兩者都是逃離現實生活的遊戲,都是模糊幻想與真實的平台。

不少人認為「日本軍國主義復辟」永不可能,因為新一代宅男眾多,勇武之風早已失去,幻想日本青年踴躍參軍,已是天方夜譚。然而弔詭的是,軍國主義涉及社會制度、文化等,復辟固然不可能,但日本民族主義復興卻幾乎不可逆轉,除了因為種種全球化時代、中國崛起等催生的排外情緒,也因為「網絡民族主義」興起,二次元的「分裂身份認同」大行其道。於是,日本宅男得到參與國際事務的舞台,中國網絡憤青也如魚得水,日常生活的中日交往卻完全是另一回事,這就是當代國際關係了。

2014年12月17日星期三

日本青年:我討厭政治

日本大選過去了,結果毫無懸念,值得注意的反而是創下戰後新低的眾議院小選區投票率(52%),破了上屆選舉創下的最低記錄(59%)。與此同時,不少新生代在多個國家地區選舉左右大局,日本青年卻對投票不大感興趣,上屆30歲以下的投票率是37%,只是60歲以上投票率的一半;執筆時雖然未有官方的本屆各年齡群投票數字,但相信趨勢和上屆大同小異。

筆者這幾天在日本,深感這裏選舉氣氛之冷淡,和海外媒體的關注相比,就像活在平行時空。較雀躍的還是上年紀的人,一來他們的政治熱情一直較高,二來日本社會嚴重老化,他們很關心退休金、福利社會、老人問題,候選人自然投其所好。壟斷日本政壇的又是那些政治世家,不少都是一代、二代、三代那樣延續下去,也只有老人才對政治王朝有特別感覺。

但在年輕人的世界,筆者接觸到的新一代普遍討厭政治,甚至視去投票的人為怪人;也有大學生很自豪的說:「大學生是不投票的,投票的青年,都是那些上不到大學的人。」這犬儒的態度,固然源自不少青年相信在老人主導的社會,怎樣投也改變不了,也反映他們對自身生活以外的漠不關心,以及和全球化時代格格不入的內向態度。除此之外,其實也有一些結構性解釋,例如在日本鄉郊,投票往往是家族集體活動,然而青年到了大城市工作,既失去了投票的家族動力,也對新社區建立不了歸屬感,心底裏更不滿壟斷政壇的臉孔,才變得冷感起來。

非全無訴求 寧體制外抗爭

那日本青年對社會就沒有要求了嗎?自然不是。他們也關心教育、兒童福利等問題,但由於新生代比例不足以影響大局,候選人就不會主打這些政策。個別有強烈訴求的青年,又情願通過體制外改革進行抗爭,但抗爭卻未能連結主流政治。近年一度興起的青年政治偶像,像維新會的橋下徹,也開始失去光環,淪為一個凡事必反的普通政客。結果在其他地方讓青年關心政治的元素,日本普遍缺乏。

其實日本最迫切的問題,不是「安倍經濟學」的改革,更不是日中或日美關係,而是空前的人口危機。在這樣老齡化的社會,政府開支之龐大、勞動力之下降,都足以令經濟崩潰,但政客為了老人選票,又不可能自掘墳墓。邏輯上,日本青年應挑起「世代戰爭」,若這一代沒有結構性解決問題,如大幅度鼓勵生育或引入新移民,日本就可能永遠失去機會。

但日本教育制度其實不鼓勵學生思考政治問題,有宏觀視野的青年不多,這樣下來,投票率只會愈降愈低。其實日本政壇一直有呼聲把投票年齡降低,也有接受國際教育的青年開始覺醒,只是趨勢始終太緩慢。筆者近距離觀察日本選舉後,結論只有憂慮。

2014年12月16日星期二

民間民族主義對中國外交的影響

「中美終須一戰」這論述,現在可概括為「地緣政治民族主義」,反映民眾對幻想中的、沒有足夠生存空間的焦慮,此刻雖然不足以化成外交政策,卻足以給予政權更大的外交壓力,令其不能示弱。

長期研究中國民族主義的學者趙穗生,在最近的文章就有類似觀察,認為雖然民間的民族主義尚不足以改變外交政策,但已令中國政府比過去更勇於展現強硬姿態,部分是為了滿足「民意」,部分也是本已有此訴求。中國旅美博士研究生廖寧則通過量化分析中國民眾的重構歷史回憶,論證民族主義對中國外交的制約作用。結果,凡是美國「重返亞太」的落腳點,都普遍被民間視作潛在的中國軍事衝突對手,令政府即使打算和個別國家改善關係,來突破「圍堵網」,在涉及主權層面的爭議,也不敢有任何彈性處理。

美國皮尤(Pew)研究中心的民調顯示,包括越南在內的多個中國鄰國,只要存在領土爭議,對中國的正面評價都特別少。

和中國關係不俗的巴基斯坦有78%受訪者對中國持正面意見,但日本只有7%、越南只有16%、印度31%、菲律賓則為38%。若民情這樣持續下去,難免對外交整體方向的牽制愈來愈大。

此論述雖然沒有新意,但在習近平時代還是值得注意的,因為官方也對相關論述給予了相當重視,並直接作出回應。二○一三年,外交部政策規劃司司長蔡潤親臨《強國論壇》辦公室,與網民交流十八大外交政策的看法。這不是中國官員首次造訪網絡論壇大本營,二○○八年,胡錦濤在《強國論壇》就做過這種互動,溫家寶自二○○九年起也多次到新華網與中國政府網聯合平台和網民交流(在此不討論有多少網民的提問被「和諧」掉),習近平會否效法尚未可知,但蔡潤正面討論中國外交,則顯得特別有針對性。

官方肯定網民意見

在那次交流期間,蔡潤被不少民族主義大本營的網民,問及對「中美終須一戰」的看法,他自然重申官方論述:「作為世界最大發展中國家和最大發達國家的中國和美國,兩國關係已經遠遠超出雙邊範疇,具有越來越重要的全球影響和戰略意義,兩國和則兩利、鬥則俱傷。」不過,中國官方政策雖然不同意「中美終須一戰」,但蔡潤並沒有嚴詞駁斥這觀點,不像批評示威過激行為般,上升到政策路線層面,只是溫文爾雅、循循善誘地解釋國策,對網民的「愛國熱情」,其實不無肯定。

這說明了在習近平政府的規劃中,民族主義是必須的,但其可控性也是必需的。溫和民族主義值得鼓勵,而激進民族主義只要沒有即時執行的壓力,也毋須打壓,甚至應該暗中鼓勵,以便需要時能建立調控的默契。

從相關對話可見,中國網民對外交政策的分寸同樣心領神會,表面上老是說必須打仗、怎樣打仗、在哪裏打仗,其實更重視的,卻是在激烈的嚴詞中與政府及最高領導人對話。而有了這個平台,網民說其他內容,例如「中國夢」的反貪腐內容,就更出師有名了。

2014年12月15日星期一

「中美終須一戰」面面觀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中國夢」後,也重新炒熱國民對中國外交政策走向何方的討論,尤其是對「中美是否終須一戰」這問題,依附兩大陣營的不同網民,有一貫截然不同的建議。問題是,認為中美毋須一戰的觀點,因為內容缺乏爆炸性,本身就不容易在網絡平台廣傳,只能偶發見諸其他討論內容之中,不像主戰派有層出不窮的標題,氣勢彷彿相形見絀。

由於社交媒體微博主要用作回應即時時政熱話,若是討論沒有明顯時效性的宏觀國際大題目,還得由傳統網絡論壇展開。主張「中美終有一戰」的網絡論壇用家,以往集中在「強國論壇」、「烏有之鄉」及「鐵血論壇」等。雖然相關討論不時出現,但一般依然要以因應某事為誘因,或起碼是某一篇文章的發表或某一本著作的出版,才能引起廣泛討論,哪怕算不上重要新聞。舉例來說,在網絡崛起、以其「YST2000的網誌」為主要平台的貴州出生並旅居台灣的評論員「YST海天」,在今年七月把網絡文章結集出版成新書《二○二○中國與美國終須一戰:當中國的復興之路遇上美國的重返亞洲》。雖然內容不能算有十足新意,但配合了中國長久以來的討論,加上作者的台灣網絡,就引起兩岸網民格外關注,民族主義者對中美「戰況」將如何推演,乃至是否使用核武器等天馬行空的題目,尤感興趣。

民眾情緒牽制國策

值得留意的是,由於中美兩國直接衝突的大型突發事件,在二○○一年撞機事件後就沒有出現(今年的諜機監察事件沒有引起即時衝突),不少主張「必有一戰」的網民,都把其他衝突放進這個「中美大戰」框架演繹,客觀上這是令政府的外交選項進一步被局限到其他範疇。

例如中日爭議不絕,每當釣魚台發生大小衝突,或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時,網民便會把日本演繹為中美大戰的戰場,並對日本如何協助美國圍堵中國演繹一番。根據今年九月公布、由《中國日報》與日本民間智庫「言論NPO」合辦的民調顯示,多達百分之五十三的中國人預測二○二○年與日本會有一戰。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日報》本身的報道反而沒有提及這數據,似乎反映官方不希望強調「必有一戰」的取態。

又例如中越雙方出現邊境糾紛,或就南海島嶼主權問題展現不同立場,或者越南爆發反華騷亂時,「中美大戰」的建議戰場則被轉移到南海,而當主權爭議主角換成菲律賓時,「中美大戰」則連菲律賓也要兼顧。

這類民間情緒並非不重要,雖然不能直接影響外交政策,卻能令諸如容許台獨與擱置釣魚台爭議等選項難以出現,變相讓民意得到外交決策的規範作用。也就是說,即使民眾不一定期望政府落實其表面要求,但同時也制約了政府不能輕易推動與民眾主張徹底相反的政策。無論未來誰是中國的領導人,相信都逃不過此重規範。

2014年12月12日星期五

中國民族主義之境外動員

中國網絡世界不時掀起反美熱潮,近年還發展了一種「境外動員模式」,對今日的香港也不無參考價值。

最典型例子發生在去年十月十六日,美國廣播公司(ABC)節目《占美雞毛秀》(JimmyKimmel Live )邀請四名不同膚色的小童暢談世界時事,其中一名小童說要「繞到地球另一邊殺光中國人」,節目廣播後,立刻激起國內與海外華人的強烈反應。十一月九日,美國華人進行了號稱是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華人反美示威,涉及二十六市(一說二十七市)約三萬人。

此前,中國國內網絡則掀起一波又一波反美言論,包括被微博廣為傳播的一則《北京大學未名BBS》帖子,號召全球華人向有關美國人士發出請願信、抵制ABC及節目主持等,得到大量中國網民響應。其後,美國華人代表繼續在微博群組(微群)「投票」,決定網絡抵制ABC的母公司迪士尼,並成立名為「華人權益聯盟」的新組織。

成宣洩渠道 解內部矛盾

值得注意的是,那篇在北京大學討論區的帖子,原來並非國內華人所發,而是來自美國華人;而參與「微群」投票的,也難以核實全部是海外華人,反映互聯網已打破中國民族主義動員的活動範圍。

在海外活動,對中國政府而言,無疑乃轉移危機的理想疏導。要是相關示威在中國國內被動員,相信監控不會少,但整場運動在美國進行,就看不到中國政府明顯導向,似乎後者還樂觀其成。《環球時報》的社評稱「忍字當頭會寵壞美國」,與呼籲這些年來國內示威「大局為重」的態度全然不同,相信這模式日後應有更多機會出現。

事實上,同類例子也曾出現在香港。2011年開始,香港本土主義開始興起,與中國民族主義者經常爆發衝突,中國網絡世界也充滿針對香港的訊息。孔慶東言論雖然激起香港人普遍反感,但不乏支持。騰訊網就「你是否支持孔慶東的說法」進行「網上公投」,支持與反對居然是七成與三成之比,投票者高達8萬人。

這些情緒也被嘗試實體化為具體行動,像今年發生中國內地小童便溺被香港網民批評一事,天涯論壇首先有網民發起杯葛到香港自由行,並成為微博熱門話題,儘管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具體響應,也不知道多少香港人會為此感到失望。

假如中國網民的民族主義動員是不能避免,通過類似香港的中介釋放其潛能,而避免了針對其他內部問題,似乎也不失為一種「管治模式」。當然,這有一定破壞外圍穩定的風險,但中國政府同時也在輸出「中國價值觀」、談國際道義責任,不難在宏觀層面把相關風險消化,以繼續達到治理目標。結果,這個模式就成型了。

2014年12月11日星期四

中日四點共識的「語言偽術」

APEC峰會前夕達成的「中日四點共識」,也許是中日關係近年最重要的外交文獻,但兩國國際關係學者均心知肚明,這只是一份有大量模糊空間、供雙方各自表述的「語言偽術」文件,主要對象是要向兩國各自的民族主義者交代,而不是真的要處理現狀。這份文件最精彩之處,還得從雙方單方面公佈的英文翻譯本賞析。美國學者Adam P. Liff和如《大公報》的親北京媒體等,都分別介紹過中日翻譯版的差異,我們最值得關注的如下:

1. 在背景部份,中方說兩國達成了「four-point principled agreement」,日方說兩國「come to share views on the following principles」。也就是中方希望共識被看作正式協議,日方則要停留在交換意見的表層。

2. 關於歷史問題,中方說雙方「reached some agreement on overcoming political obstacles」,日方說雙方「shared some understanding that… they would overcome political difficulties…」。也就是中方認為其眼中的「政治障礙」(主要指參拜靖國神社一類問題)已被達成一定「共識」,日方則認為「政治難題」會被「克服」,前者是陽光下的承諾,後者暗示密室妥協而能隨時被推翻。

3. 關於釣魚台問題,中方說雙方「acknowledged that different positions exist」,日方說雙方「had different views」。也就是中方說的是不能改變的、牽涉具體利益「主張」,日方說的是較抽象的「見解」(對不同衣服的好惡也是不同「看法」,不一定存在「爭議」)。

4. 關於爭議地域,中方說是「Diaoyu Islands and some water in the East China Sea」,日方說是「in the waters of the East China Sea, including those around the Senkaku Islands」。也就是中方強調了釣魚台為主體,而日方則把範圍聚焦在整個東海,「尖閣諸島」不過是其中一個例子。

5. 關於爭議內容,中方說是上述海域的「tensions」,日方說是「emergence of the tense situations」。也就是中方強調的是釣魚台的「緊張局勢」,日方則說對出現這緊張狀態的背景有不同看法,暗示了包含其他中日宏觀問題。

由此可見,日方的精神是避免任何具體承諾,將之降格,避免單一突出釣魚台問題,儘量把討論內容延伸到中日關係其他內容,以免落入討論一塊土地和海域的主權問題。中方則恰恰相反,希望把共識宣傳為正規協定,鎖定釣魚台問題為主軸,要日本不得再迴避那裏有爭議這個客觀事實。

可以想象的是,兩國民眾、特別是愛國網民進一步演繹「共識」時,都會各自強調對方的讓步:對中方而言,日方官方終於正式承認了釣魚台的爭議,打破了歷來的堅持;對日方而言,中方沒有再就靖國神社問題施壓、而承認整個東海和日本都需要協商,也是大振國威。類似語言偽術,在外交界屢見不鮮,不少媒體報導時加入主觀感情,也是利用灰色地帶鑽空子,而這正是雙方默許的。正因如此,我們閱讀新聞時,必須有多角度思考的意識,才能從「偽術」看出本質。

2014年12月10日星期三

英美與香港一國兩制的悖論

香港雨傘運動發生後,不少現場朋友寄望英美政府不要再停留在口頭關注(也就是「抽水」)的階段,而要作出「實質支持」。這態度自然會被北京演繹為「勾結外國勢力」,但當北京對「勾結」的定義定得太廣,提出上述建議的人,更不會覺得這樣「勾結」有任何問題。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具體問題需要思考的,那就是英美一旦不承認香港「一國兩制」在確實執行,會有什麼後果?

按直線思維,只要英美公開質疑「一國兩制」是否成功落實,那就是宣示中英聯合聲明對「一國兩制」的承諾沒被切實執行,從中能給予北京一定壓力,以減少其日後對香港的干預。

不過,這思維有以下盲點,首先是中英聯合聲明實在是一份聲明,沒有說明一旦任何一方被另一方認為違背承諾,可以有什麼後果,正如中方在香港回歸前批評彭定康「三違反」,也沒有能力改變什麼。而其他途徑給予中國的壓力,唯一有效的行為不是任何言詞的批評,而是破壞香港作為中國「外滙提款機」及「地下洗錢機」的功能,但這對英美並無好處,且對香港本身更是致命打擊。

介入與否 港人兩難

月前曾與一些外國學者討論過這議題,他們很疑惑的問,香港人真的希望英美批評「一國兩制」麼?以美國為例,當初通過《香港關係法》,並非為了捍衞香港民主自由,而是為了論證香港不同於中國內地,以合理化美國繼續以另一套準則對待香港,例如商貿稅收、投資條例與簽證程序等。

當時有美國政客質疑,中國會否利用香港當白手套,透過這些美國優惠「走出去」,潛台詞就是一旦「一國兩制」實質上不存在,或被美國主流輿論認為不存在,那些對香港的優惠就應該一併取消。當然,這涉及美國在港投資的具體利益,不容易完全扭轉,但要是真的扭轉,首當其衝的只會是香港,而不一定傷到北京。

這是否杞人憂天?似乎不是。近年類似討論在台灣政界就頗多,因為以香港人身份移居台灣、投資台灣等,都是遠比內地人方便的,但台方也發現利用香港人身份走去台灣的內地單位愈來愈多。原來給香港人優惠是因為歷史原因與文化原因,現在被濫用,似是本末倒置,乃至適得其反。因此,台灣一直有聲音要收緊香港移民,或改變香港企業投資的法規,前提也是一樣,便是「一國兩制」已名不副實。

以上的邏輯演繹,給予港人一個兩難的困局。客觀上,香港確實受惠於「一國兩制」政策,目前享有的國際待遇,確是因為各國承認香港不同於中國內地。因此,港人知道「一國兩制」的寶貴,很擔心底線被破壞,部分朋友並希望「外國友人」能加以支援。但一旦這些「外國友人」動真格,不承認「一國兩制」,首當其衝的卻可能是香港本身。然而,要是他們袖手旁觀,北京同樣會加緊以「中國邏輯」演繹「一國兩制」。想到這裏,外國學者只能苦笑,大家又何嘗不是呢……

2014年12月9日星期二

微博與中國外交─以「奧巴馬夫人事件」為典型

踏入習近平時代,微博成為中國網民表達的主要平台,由於微博講求即時轉載的效應,傳播的訊息更精簡,有利於情緒宣洩及小道消息,不利於長篇大論的理性討論,也就更容易把能量聚集於個別網絡領袖;即令是有潛力的論壇帖文,也要靠微博這新工具轉發並廣傳開去。

擁有眾多追隨者的所謂「大V」,粉絲群動輒超過數十萬乃至一百萬,成為足與傳統媒體匹敵的小型新聞台,也令政府倍加警惕,並在習時代通過不少監督「大V」的法例,例如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在八月頒布的《即時通信工具公眾信息服務發展管理暫行規定》,特別針對微博發放的「不實言論」,就被網民稱為「微信十條」,不少立場各異的「大V」也報稱受到不同種類打壓,當中包括因中日關係漫畫而被封殺的網絡漫畫家「變態辣椒」,這令政治言論確實有所減少。

雖然並非每位「大V」都發表與國際關係、民族主義及中國外交等有關的意見,但無可否認的是,這類題目容易在微博挑起情緒,網絡領袖的相關言論,無論立場如何,都容易吸引一大批新粉絲,這可算是民族主義給他們的最大誘因之一。而且,這些簡單的轉發,也足以直接影響「中國夢」的建構或中美關係。

且舉一例,美國總統奧巴馬夫人米歇爾在今年三月訪問中國,期間到北京大學演講,一貫反美的孔慶東立刻發布一則微博稱:「米歇爾妹妹昨天在北京大學演講說:『當所有公民的聲音和觀點都能得到傾聽時,國家會變得更加強大和繁榮。』一位北大女同學站起來問她:『美國的強大是不是因為美國情報部門在傾聽民眾的聲音?你能否告訴我們,在美國,傾聽和監聽的區別在哪裏?』米歇爾啞口無言,最後說此行不談政治。」

宣洩民族主義 大V借勢上位

孔氏訊息很簡單,便是指出美國雙重標準,一方面在中國談美國定義的人權,另一方面監控本國與別國公民,侵犯其人權,與中國政府的理據幾乎一樣。平心而論,美國上述行為怎樣與不同人權及主權觀理順,確實值得討論。但出諸孔慶東的微博,一般是沒什麼討論空間的,分享立刻變成民族主義者的大宣洩,效果與他在2012年罵一些香港人「給殖民地當走狗當慣了,至今還是狗」,是沒本質上差異。

問題是,以上對話是假的。由於孔慶東的名氣,這訊息被大量轉發,轉發者包括《環球時報》評論員戴旭等知名愛國者。然而,原來這完全不是現場情況,基本上是捏造,也沒有北大女生現場這樣提問,結果被鳳凰衞視女記者胡玲即時在微博駁斥,質疑何以官方不拘捕「造謠學者」,另一些「大V」任志強、閭丘露薇等紛紛轉載,另一名微博紅人「染香」則說段子是其原創,孔慶東只是轉載云云。

這場鬧劇不過是無數類似案例的冰山一角,幾乎天天出現,微博追隨者一般不會因為誰對誰錯改變既定看法,網絡領袖卻可從中拓展影響力。至於奧巴馬夫人真正說了什麼話,在社會反而乏人關心,這就是微博與外交的典型互動。

2014年12月8日星期一

美國躍升能源大國的地緣政治啟示

在我們的地緣政治認知,世界能源中心就是中東,中東亂局的背後就是各國爭奪石油,而中東的富有產油國可以用石油做武器,影響發達國家的生產力。然而,時至今日,以上立論,已出現根本改變。

改變的原因眾多,但簡單而言,都可用已故經濟學者西蒙(Julian Simon)的定律涵蓋:他從數百年來的能源發展規律發現,只要資本主義社會能持續釋放人的創造力,人類就能持續發現新的能源,因為科技進步了,就能發明新的提煉方式,也能發現新的開發資源,所以我們並不需要怎樣節約能源,反而應該通過使用能源來維繫市場經濟。冷戰結束後,大量從前未發現能源的地區成為能源新貴,開發可燃冰、頁岩氣等成為一時風尚,這些都不是新聞。

值得我們關注的,是歐美各國因應上述發展,現在已改變了思維,不再歇斯底里地擔心能源「危機」。像美國向來資源豐富,但不希望成為能源出口國,現在卻已搖身一變,成為能源大國,不但進一步生產傳統能源、發展頁岩氣業務,更從戰略石油儲備中抽出部分來招標,這也成了美國重工業復蘇的希望。

相關經濟影響,自有市場專家分析,這裏探討的,是這趨勢對地緣政治的啟示。今天美國參與中東局勢,取得戰略石油已不是真正目的;就是要影響油價,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國內行為。這能令美國離開中東的彈性大增,也令美國在中東採取全新戰略的可能性大增。

放棄沙地 制衡普京

以沙地阿拉伯為例,她得以成為美國的重要盟友,就是靠石油,而美國容忍沙地國內各種極保守行為,也是擔心一旦王室不保,激進派便會上台。但假如美國的長遠戰略是減低油價本身的重要性,或只是以中東拖住其他強權,它在中東就更容易選擇新盟友,拋棄沙地的可能性,正與日俱增。

而美國傳統對手俄羅斯的經濟一直靠能源維繫,當美國也成了能源大國,也就有了更好的工具制衡普京。當年前美國總統列根以「星球大戰」計劃虛耗前蘇聯資源,現在美國的新能源戰略也會對俄羅斯構成壓力,莫斯科知道了美國有力提供替代能源,對推進自己的能源政策時,就不得不有所顧忌,其他國家對俄羅斯的戰略依賴也會減低。但這些都是建基於「美國成為能源大國」的假設,其實美國什麼也不用付出,只要做出幾個姿態,這假設就會被深信不疑。

即使是美國傳統親密戰友如加拿大,也會被殃及池魚,因為加拿大也希望成為「新興能源大國」,但當美國也有同一發展方向,加拿大能源就失去重要的鄰近買家,這令加拿大要全盤重新定位。拉丁美洲各國也有了背離區域石油大國委內瑞拉的誘因,這對拉美左翼政權不可能沒有衝擊。

在上述形勢下,中國假如只能繼續在亞非拉地區經營能源外交,始終難以掌握國際主導權,這可能是中美長期博弈的最大關鍵。

2014年12月5日星期五

日本「DVD租用室」浮世繪

在日本涉谷的凌晨,路過不少夜店,朋友指着其中一堆寫上「DVD租用室」的,笑說這是了解當代日本人的好題目。

這樣的「租用室」位於夜店林立的地方,自然不是租借卡通片,而是專門租借成人電影,供用家在有私隱的地方即場觀賞,以及解決相關生理問題。租用室除了提供私隱和DVD,還提供「保安」服務,規定女性不能內進,以免顧客的家人找來。至於顧客一次過借用多少DVD、以怎樣的方式自我解決,自然悉隨尊便。

隱青宅男.高齡社會.軍國主義

這樣的設施也能一直營運,反映日本一些男性似乎沒有應有的尊嚴,在家連看色情電影的私人空間也沒有,在女性面前亦沒有信心,才想到外出「看電影」,但外出了卻又沒有勇氣召妓,惟有自我安慰。事實上,真正的色情場所往往就在附近,反映「DVD 租用室」的顧客其實不是純粹要發洩性慾,更多是要購買私人空間。這樣的服務,據說使用的還頗不乏人,細想下,其實十分悲哀。

日本近年流行的色情DVD 種類,也有偏離了傳統的少女系,多了熟女系、家庭系等,男主角也出現了一些中老年。原因自然是因為日本人口老化嚴重,年輕人愈來愈少,需要解決性問題的老人愈來愈多。

我們不禁問:即使是老人,也不等於要看同齡當主角的色情電影。他們如此選擇,似乎也不是完全為了發洩,同時也是一種「移情作用」,彌補現實生活中在家庭得不到的滿足,才要鎖定類似角色為對象。

上述形象和中國人心目中的日本人套版印象,未免差天共地。在天天高呼警告日本「軍國主義復辟」的內地媒體,日本人依然是那個皇軍時代的形象,個個侵略成性,彷彿很喜歡談歷史,也對軍事行動十分熱衷,一律是大男人。

和日本人說起這些形象時,他們無不莞爾,除了對今天日本男人在女人面前愈來愈少的陽剛和勇氣感到可笑,也笑說不少日本年輕宅男連走出房間的勇氣也沒有,遑論「侵略」。

這些說法自然有說笑成分,也不無偏頗,但起碼反映了一個事實:絕大多數日本人認為「軍國主義復辟」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使不談沒有復辟的客觀政治經濟需要,日本社會文化也已徹底改變,根本找不到從前那種勇武之氣。他們更擔心的反而是民族已經弱不禁風,和平太久,難以承受任何衝擊。當看見中國的宣傳,實在不知所言。

當然,日本右翼復興的個別勢頭還是有的,首相安倍晉三也確實希望把日本拉回右翼,並有相關團體為其堅實支持。但他們還遠遠算不上主流,而且不少過着雙重生活:回到家後,又變回中年隱青或青年宅男。假如日本真的要「軍國主義復辟」,就必須根本地改變當下日本的社會文化;但沒有具體的戰爭危機,單純宣傳中國威脅論,社會文化是不能改變的。

2014年12月4日星期四

英國反移民熱與「學生走堂革命」

近年各國本土主義興起,在我們熟悉的英國同樣盛行。如何限制新移民這議題,不但成了現任首相卡梅倫與歐盟討價還價的重點,更儼然是他爭取連任的最後殺著,反映英國社會民情已出現根本改變,從前被視為絕對邊緣化的政黨如英國獨立黨等,已逐步走向主流。例如在上次英國地方選舉,英國獨立黨已成為第四大黨;在歐洲議會選舉,更竟然成為英國第一大黨,票數比保守黨和工黨都多,和其他走進歐盟就是為了瓦解歐盟的各國右翼政黨遙相呼應。

在蝴蝶效應下,原來卻出現了不少意料之外的影響,例如對大學文化。還記得香港雨傘運動發生時,不少親政府輿論「擔心」參與罷課的學生會否被處分,但對不少大學、特別是不用定期到實驗室的學科而言,這根本不是問題,因為不少課堂並不計算出席率,而大學生走堂,自然司空見慣。

然而據好些在英國大學任教的朋友告知,近年不少大學都要強制計算出席率,因為不少新移民或海外學生都利用「學生」這漏洞,裝作上課而實質搞移民;或通過走堂而兼職賺外快、「對本土勞動力構成競爭」,所以唯有嚴打。為了顯示一視同仁,本土學生自然也要按同一要求上課,變相令他們也失去不少賺外快機會。所以一旦英國出現大規模罷課運動,「紀律問題」反而會首當其衝。

當然,也有大學抗拒這樣的「改革」。但對已接受的那一群當中,教員都叫苦不絕,因為對大學生像小學生那樣點名,幾乎不具備可操作性。小班也還罷了,不少大課堂點名,根本費時失事,而且眾多不願意上課的人「被逼」在課室,對課堂氣氛也不一定是好事。何況有意利用這漏洞的外來者,自然也有辦法繼續做假,所以類似舉措只能「防君子」,幾乎多此一舉。以往不少學生把「學分」和「課堂」脫鉤,即修一些容易得分的課而不在課室,同一時間卻聽別的課,以兼顧求知慾和成績安全(筆者當年就是這樣的);或同一時間參加不同活動,以「節省光陰」,這樣的公式也不能再複製。

課堂出席率與新移民的關係,不過是同一趨勢的冰山一角,英國其他政策諸如外傭、福利等的連鎖影響,當然更為明顯。這一刻,這些舉措是受到民意歡迎的,但一旦在操作過程變成擾民,卻可能適得其反。而其他歐盟國家護照持有人在英國的待遇,也是爭議焦點之一,這也直接波及「歐盟身份認同」和「英國身份認同」之間的角力。牽一髮而動全身,也許莫此為甚矣。

2014年12月3日星期三

揚中國「道義」挑戰美普世價值

去年十一月,中國著名國際關係學者、剛創立「道義現實主義」的閻學通,在他任教的清華大學,邀請了「進攻性現實主義」(OffensiveNeorealism ) 學派領袖米爾斯海默(JohnMearsheimer)對談「中國能否和平崛起」這題目,正式當面宣示與後者分道揚鑣。

一方面,閻學通接受米爾斯海默部分觀點,即在無序世界,中美爭霸是一場零和遊戲,中國階段性目標確是在地區稱霸。不過,他不認為進攻性現實主義以軍事為主的慣常方法,將為中國採用,認為中國反而會通過與美國分享利益,共同承擔一些國際義務,同時通過建立「道義」形象,拉攏其他國家,所以中國崛起,也可以是「和平」的。

棄韜光養晦 採積極干預

不過,目前沒多少國際學者當「道義現實主義」為正式的獨立門派或子門派,因為它與強調通過弘揚自由理念、爭取國家利益的「自由現實主義」其實頗為想像,但中國所通過的理念及價值觀不是自由主義,而是所謂「道義」罷了。至於什麼是「道義」,也可被各家各派各自表述,因而存有海納百川的空間。例如「大國責任」可被填充進去,趙汀陽的「天下體系」可以掛鈎,「中華文明」也可是內容。

無論「道義現實主義」門派能否在全球發揚光大,閻學通的理論調整,也並非只是一家之言,而似是逐漸得到中國主流國際關係學者,包括門派外的認同,已可算守得雲開。例如澳門大學國際關係教授王建偉認為,「針對近年來中國的外交理念和實踐往往脫節的現象,新領導層提出要加強中國外交的頂層設計,搞好對中長期外交整體布局的運籌,尋求外交理念和策略新的突破」,其實就是說習近平放棄「韜光養晦」、走向積極干預的策略,而他更特別提及官方的「新型禮儀觀」,彷彿就是呼應閻學通「道義現實主義」的「道義」。

連台灣民進黨著名「台獨」理論家林濁水分析習近平外交時,也注意到閻學通的理論改良,並認為代表了習近平的政策,因而為台灣的國際空間憂心忡忡。他說:「似乎閻學通的『道義現實主義』會最為符合習的價值觀和行事作風。閻學通期待的是中國『負責任』地拋棄不結盟主義,以『公平、正義、文明』當普世價值進行結盟形成一極,來和美國為另一極的民主、自由聯盟競爭。」

可以說,閻學通的新猷,填補了鄭必堅「和平崛起論」的最空洞部分,即如何可以達到霸權的現實目標,而又不太受「中國威脅論」制約,同時又挪用了「和平崛起論」的核心用語 ─「和平」與「共贏」,而保持了民族主義者終極期盼(雖然語調溫和了許多)。

中國政府使用其策略時,由於已相對沒那麼鷹派,也就沒有了當初道德包袱。相信在習近平時代,閻學通的戰略會比「和平崛起」更貼近官方需要,也會持續發揮影響力。

2014年12月2日星期二

閻學通的「道義現實主義」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中國夢」後,本來提出「和平崛起」的胡錦濤外交智囊鄭必堅的影響力有所下降,反而是以往未能成為官方論述、被視為「鷹派」的清華大學國際關係教授閻學通,卻顯示了更大能量。閻學通也微調了他以往的立場,創製了本身的學派,這些都值得大家多加關注。

外間能見到的改變源自2011年,閻學通在《紐約時報》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國如何打敗美國》,內裏提及:「在中國崛起的過程中,為了營造友好的國際環境,中國需要發展比美國質量更高的外交和軍事關係。任何世界領導國家都無法與每一個國家都保持友好關系,因此中美間競爭的焦點就是看誰有更多高質量的盟友。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中國必須為世界提供比美國道義水平更高的領導。」

在上述思維,閻氏明顯吸取了一些「和平崛起論」的基礎,特別是需要減少其他國家憂慮的需要,以及建構合適國家形象的功用,從而作出了一些妥協,並提出「國際道義」的概念,以有別於過往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立場。

閻學通的思想轉變不是一天的事,近年他在清華大學積極研究中國古代哲學如何應用於當代國際關係,被同僚戲稱為武俠小說的「獨孤求敗」,不知不覺間,傳統道德對其的影響愈來愈大,只是國際關係學界外的大眾不留神罷了。

融入中國古代哲學

《中國如何打敗美國》一文發表後,不少網民質疑其改變立場,於是閻氏在本身的博客進一步提出辯解,講述何以「道義」也能加強國家的軟硬實力,作為「善霸」之路。他說:「現實主義不認為道義是國家行為的最根本動力,但這並不意味着現實主義認為道義制高點不是國家利益。相反,現實主義者認為道義制高點也是國家利益,因此需要爭奪。只有當道義與重大安全利益發生衝突時,道義的利益要服從於安全利益需要」。

此說與另一些現實主義者認為利益毋須強調道德高地恰恰相反,與其近年把中國古代哲學融入當代國際關係的嘗試卻是互通的。其實此前,旅美中國哲學學者劉紀璐等已發表過關於「儒家道德現實主義」的文章,可見拓展此方向,乃不同學科的中國學者之共同目標。

自此,閻學通就被學界視為偏離了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進攻性現實主義」(Offensive Neorealism),獨創了一個「有中國特色」的現實主義新門派 ─「道義現實主義」(或「清華學派」、「儒家現實主義」),並被納入中國國際關係學者近年的重要理論創造之一。究竟它的前景會如何呢?明天再談。

2014年12月1日星期一

日本外交民意是如何「被出現」

中國宣傳「日本軍國主義復辟」,並認為得到日本主流民意支持,主要根據三點:主張修憲的安倍晉三民望頗高、不少日本民調顯示日本人不喜歡中國,以及支持安倍(或任何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然而,在日本的國際關係專家眼中,以上都是偷換概念。

安倍晉三的民望無論高低,都主要來自其經濟政策,假如這次得到連任,內政也是主因。他的盤算是在振興經濟後,才動真格處理修憲事宜,因為深知選民對其期望只是經濟為主。在日本大選,除了發生特別事件或在沖繩一類有美軍長駐的地區外,外交政策一般所佔比重不大,很少選民會單單因為候選人的外交取態而投票。也就是說,即使不認同安倍右翼思維的選民,也很可能因為經濟原因而投給他。

事實上,不少民主大國的選舉都有類似情況。選民不太關心外交政策,但當選人有了民意背書,卻在外交政策大有空間。就像本欄曾談及的法國外交政策制訂過程,基本上是總統與幕僚黑箱作業,民間一般不在意。不在意的原因,是不認為對本地事務有什麼影響,也因為本國外交體系相對穩健,出意外的機會不大。同樣,認為安倍修憲會帶來嚴重後果的日本人一樣不多。

情緒表達 難言撐軍國主義

再說「不喜歡中國」的民調,原因主要是全球化時代的一籃子後遺症。崛起的中國影響力愈來愈大,投資、遊客、移民和廉價貨品等在日本很普遍,令本地人產生一定抵觸情緒,加上日本從前的亞洲經濟領頭人位置被取代,自然對華缺乏好感。

但這樣的情緒,在不少非洲國家身上也能體現,中國卻不會宣傳「非洲威脅論」,那些非洲國家也沒有能力威脅中國。問題是,即使日本有這能力,因為全球化時代產生的反彈,也不可能是威脅中國的動機,因為該國企業深知兩國經濟已結成相互依賴關係,要是中國經濟被打擊,日本絕不能獨善其身。反感只是情緒表達,距離支撐「軍國主義復辟」,還有十萬八千里。

至於日本民意傾向認同首相參拜靖國神社,主要是認為那代表日本的尊嚴,不一定代表支持軍國主義復辟。恰恰相反,他們不認為其他國家對「神社等同軍國主義」的演繹,才是支持參拜的主因。對很多日本人而言,一個供奉了無數戰魂的地方,因為極少數戰犯也在那裏,就成為軍國主義象徵,邏輯實在牽強,正如日本人不會因為成吉思汗曾遠征日本,就認為成吉思汗陵是中國或蒙古的擴張主義象徵。

只有了解中、韓等國想法的日本人,才明白靖國神社符號學在彼邦的含義,一般人卻認為是被無辜拿來作文章。大家不必認同這理解,卻必須了解這不等同日本人都支持軍國主義,一切差之毫釐,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