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9日星期四

金磚四國的整合難題

被稱為「金磚四國」(BRIC)的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的第二次首腦峰會,於四國首腦參加完華盛頓核高峰會後,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亞閃亮登場。究竟這四國將會結成經濟同盟,還是只是形式性交往?這還得由「金磚四國」這名詞開始談起。

作為縮略語的「金磚四國」,只是國際投資銀行高盛公司在2001年推出的一個概念,就如「邪惡軸心」是美國強加於當時國的概念一樣,四國政府考慮走近是回應式的、被動的。在一份高盛報告《金磚四國之夢:通向2050之路》中,高盛預測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的經濟增長潛力會使它們在2050年成為「最具統治力的經濟體」。作為主要的新興市場,金磚四國占有世界總人口的42%、全球GDP的14.6%、全球貿易額的12.8%。更重要的是,這份報告預計由於四國差異化的經濟發展特點,比如印度的服務業、中國的制造業、巴西的自然資源和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它們可以在諸多領域形成互補,並在WTO的多邊貿易談判中扮演主要角色,也就是暗示它們可能或可以結成一個集團。

當然,這類預測不能太過當真,例如當學者催生「Chindia」(中印國)時,一般也會「預計」兩國經濟整合將於2030年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甚至不用等到2050年,也不用其他兩「磚」。但由於那份高盛報告的影響,這四國有點弄假成真,在2009年6月16日終於在俄羅斯葉卡捷琳堡舉行了第一次高峰會。

首屆峰會與上合組織的影子

那次峰會舉行於國際金融危機期間,世界經濟權力似會重新調整,因此,當時的峰會重點圍繞著通過擴大發展中國家代表權來改革國際金融制度進行,也就是多少有「推倒重來」的含義,本屆討論的綱領就要「謙虛」得多。字面上,當時峰會的要點可歸納如下:

改革金融制度,包括提高四國這類新興市場和其它發展中國家在國際金融機構中的發言權和代表性,提出在世銀、IMF等國際金融機構負責人和高級領導層選舉方面應遵循公開、透明、擇優原則(也就是要加強它們的代表),和主張創造一種「新世界貨幣」,其貨幣組合應包括俄羅斯盧布和人民幣。目前人民幣升值、是否創造亞洲元等爭議,某種程度上都被上述討論激化了;美國也是對上述提案十分警惕,這才催生了過去一年的各國貿易大論戰。

支持「可持續發展」的概念,接受經濟發展模式必須包括關於環境的條約——諸如《里約宣言》、《21世紀議程》及其他多邊環境條約等,建立科技合作的伙伴機制以應對氣候變化,並在新能源和其他高科技領域開展聯合研究和發展……雲雲。換句話說,雖然四國接受源自歐美的可持續發展概念,但情願有自己的定義、自己的機制,乃至希望從中獲取新的商機。

通過對話交流增強政治互信以維持地區和國際的和平穩定,推進文化層面的相互了解,在教育、衛生、反恐和體育方面發展合作……

由此可見,當時的峰會重點,就是在經濟金融和可持續發展層面「乘人之危」,催生新的跨國機制,取代現有權力平衡。換句話說,它們在字面上已形成了一個松散的政治集團,盡管實際上,根本沒有長久合作的框架存在。這讓人想起中俄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也是有一堆虛的合作條文,但關鍵是反恐信息合作和局部經濟整合,以及若干針對西方的意識形態壁壘。金磚四國既然是全球範圍內的新興市場經濟體,它們也會在重塑當今的全球經濟結構中起到重要作用,彰顯崛起的發展中國家對抗西方霸權、創造新的「更加公平和多極化」的世界秩序的雄心。在本屆金磚四國會議期間,似乎這些合作還會擴展至農業、能源和可能的科技領域,但由於金融風暴已過,統一貨幣一類提案,相信就不會再被高調提出了。無論如何,四國代表了發展中國家在氣候變化、公平貿易、知識產權、人權等領域的關注重點,這也是具指標意義的。

與此同時,較少人留意的是武器研發合作也是深化四國整合的重要一環。俄總理普京今年3月訪印期間,兩國簽署了多項軍購合同,包括敲定聯合研制第五代戰機的具體細節,這可說源自蘇聯和印度的傳統友誼。更早前,中國和巴西也開始了潛艇培訓換航母艦載機培訓的合作。另據美國媒體報道,巴西曾經使用敏感衛星及遙感技術,換取中國的彈道導彈技術。而眾所周知的是,巴西一度研制核武,雖然最後放棄,但要是和中、俄、印三個核武持有國深化合作,有意變成核國家也是可望可即。實際上,金磚四國的軍事互補潛能不遜於經濟互補,只是中印本身是微型軍事冷戰主角,為這個潛在的武器平台,提供了主要的障礙。

僅是6個雙邊合作的組合

由於四國已表態將不參加今年6月底加拿大安大略省馬斯科卡八國峰會的「會外會」,而只參加同一天同一地舉辦的20國集團會議,有評論說,「八國集團快要死去了」,在加拿大峰會之後,新的東道主法國有可能建議八國集團自行解散。不僅如此,第二屆金磚四國峰會公報草案提出的「四國在貿易中更多地使用本幣結算」,對於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也是個長遠威脅,所以俄羅斯《消息報》上有「四國打擊八國」的說法。

然而,金磚四國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同盟,起碼目前不可能是。它們的同質性甚至比上合組織還要低得多。首先是四國的經濟發展水準和軍事力量各不相同,這會造成它們之間的權力不對稱,可能導致集團內部對於領導權的政治鬥爭,特別是當回顧這四國的關係史時,這種傾向尤為明顯——畢竟金磚四國中的主要三國,即中、俄、印之間仍有尚待解決的問題。2008年10月,俄羅斯歸還中國174平方公裡基本無人居住的領土後,中俄最終解決了其長達4300公裡的邊界問題,但中印之間的領土問題依然存在,印度還高度關注中國在其周邊地區不斷增強的影響力。

此外,金磚四國在許多重要的國際問題上沒有一致的立場,例如氣候變化、農業補貼和能源安全等。雖然對國際機制實行民主化是金磚四國的首要目標,但這四國仍不確定如何實現這一目標。巴西和印度兩國渴望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然而,它們能否得到中俄的支持依然不確定,於是在某些外交層面,巴西、印度反而與其他大國走得更近。在農業補貼方面,巴西贊成農業貿易的完全自由化,而中印更傾向於保護國內市場。此外,俄羅斯大量的油氣儲備去向如何,也可能導致中印之間的競爭。這些爭議是難以擱置的,特別是對農業貿易保護與自由化的不同態度,會根本性地限制金磚四國的整合前景。

假如金磚四國真的要結成實體,恐怕類似上合組織的正式機制還是不可少的,那樣才有逐個範疇深化合作的空間。但這是難以成功的:它們走在一起的准則是什麼?近來也有人提出「BRIMCK」的說法,把墨西哥和韓國算在內;高盛在2005年又提出了「N11」組合,作為金磚四國以後的經濟後起之秀,包括孟加拉國、埃及、印尼、伊朗、墨西哥、尼日利亞、巴基斯坦、菲律賓、韓國、土耳其和越南,難道它們也要搞N11峰會?2006年,日本的金磚四國研究所則提出了「VISTA」,預言越南、印尼、南非、土耳其和阿根廷將會繼而興起。去年美國智庫Stratfor創辦人喬治·弗裡德曼也出版了一本《未來100年大預測》,預言波蘭、土耳其和墨西哥將成為新世紀大國,並會結盟挑戰美國霸權。這些概念,在單一層面上也許有討論空間,但真的要整合來作出捆綁式行為,則幾乎不可能。金磚四國峰會目前還只是四國各自的雙邊合作的總和,數學公式是6個雙邊合作(1+1)的組合,而不是整合,這點與會領袖應是清楚的;聚在一起更多是給予美國壓力,這點美國領袖也是清楚的。


沈旭暉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香港中文大學全球政治經濟碩士課程客席副教授及統籌
Babita Bhatt 香港中文大學全球政治經濟碩士課程講師

南風窗 2010年4月

2010年4月26日星期一

馬里蘭扎記﹕董建華不壞

【咫尺地球】數天前,我的美國室友興致勃勃地邀請我到馬里蘭大學,出席香港前特首董建華的講座,題目是中美關係。關於這次「演講」,主辦單位宣傳了1個月,《蘋果日報》也曾報道。關於董建華如何以客卿身分參與中美關係、這和香港的次主權身分又如何互動,筆者上周於《亞洲週刊》的文章已詳細介紹,這裏只說另一個故事。我曾聽董暢談中美關係,所以沒有到場,想不到卻收到室友電話﹕董建華失蹤了﹗然後在場中外人士齊聲鼓譟,倒董之聲四起,恍如回到2003年,與美國時光倒流的主旋律十分和諧。

名字惹的禍 董建華「演講失蹤」

事後主辦者連番調查,才發現錯怪了董建華,原來一切是難得出現的誤會。話說真正的主講嘉賓是特區政府駐美國總經貿專員唐志強,洋名Donald Tong,他到美國前應在民政事務局。負責發通知的,不知道有「唐志強」其人,大概以為凡是香港特首都世襲叫「Donald」,又以為董建華的姓氏是「Tong」,於是就宣布董建華來訪,通知了該校所有舊生網絡、鄰近所有香港圈子,鋪天蓋地的宣傳,驚動了不少美國頭面人物,包括該校校長。最後,他們只見到Donald Tong。

這自然可當作一則笑話,我們對少年人的失誤,自應諒解。但想深一層,這也反映了管理香港涉外關係、善用昔日次主權元首等深層次問題,值得略作探討。在香港,邀請政府官員參與活動時,對方多會要求提供活動資訊、宣傳品等,既為了存檔,也為了保險。特區經貿辦除了辦經貿,也承擔了香港駐外代表的功能,對外交禮儀的需求,理應更講究。那些宣傳「董建華到訪」的資訊,這辦公室沒有接收,哪怕只派出Donald Tong,也是小失誤。特別是美國大學最喜歡私下安排「不應」同台的嘉賓同台來製造話題,像勉強把以巴雙方拉在一起,或安排法輪功的人與中國代表碰撞,總有機會偷襲成功。

此外,特區政府有大量人力評估輿論,剪報專員眾多,各部門也有,興趣無微不至,據說由某兩學者茶杯裏的「筆戰」到女主播評男導師「心胸狹窄沒人愛」,都有政府人員關注。董建華的前特首辦也聘有公關公司,協助處理公共事務。當「董建華到美國大學演講」被主流媒體報道,似乎不應該所有剪報員都不在意,何况那還不是來自對特區政府友好的媒體。按一些外國慣例,負責輿論的官員發現與前元首相關的報道會專案處理,有時送給對方辦公室備忘。似乎特區上述兩辦之間,沒有這樣的默契。董辦對這類新聞不及時澄清,美國頭面人物被騙到場,也許不會相信這是疏忽,而會予以外交解讀——中國外交以往最喜歡通過遲到、肚痛一類小動作傳遞信息的了,正如沒有人相信董建華的腳還在痛。

經貿辦與董辦溝通欠默契

當董建華變成在中美關係扮演一定角色的人物,特區政府更需要外交敏感度,處理這位變成「外交家」的前特首。這貌似簡單,其實涉及兩組內部指引(protocol)的調整﹕涉外關係的,次主權元首的。何况可一可再,曾蔭權卸任後在中英關係扮演同類角色也說不定,假如他還獲信任的話。這裏談的是自家門內事,無傷大雅,但牽涉特區國際互動而引起對方反感的例子也有不少,我們不妨下回再述。

話雖如此,我們不應苛求政府。似乎,董家對建華的新身分也未完全適應。從可靠渠道,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久違的董夫人趙洪娉女士在丈夫足患後依然熱心公益,參與大量團體,我們十分十分十分掛念。某次她原要出席晚宴,抱恙到不了,告訴主辦者﹕Sorry Sorry Sorry,我找個人代表我出席算了。開席了,主人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呵,那不是董建華?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

2010年4月19日星期一

英國自民黨大契機﹕範式轉移會出現嗎?

【咫尺地球】英國大選前夕,各黨領袖公開辯論,一直是第三大黨的自民黨黨魁克萊格出盡風頭,表現拋離兩大黨對手。此外,有民調顯示自民黨支持度壓過工黨,正式進駐第二大黨的地位。一般相信,自民黨不可能勝出選舉,但由於兩黨積弱,可能出現聯合政府,自民黨取態足以左右大局。

長期三分天下不可能

上述情况出現的可能性愈來愈大。問題是,英國的小選區勝者全得政治制度,排除了長期三分天下的可能。論民調,自民黨近10年一直表現都不太差,落後兩大黨並不太多,但到了議會代表數字,才大幅度墮後。這次兩大黨表現乏善足陳,自民黨暫時有優勢,但這不代表英國可以鼎足而三﹕要麼自民黨在正式選舉叫好不叫座,要麼它直接取代其中一黨,就像百年前它被工黨取代一樣。

5年前,筆者在本欄曾預計自民黨可能崛起,英國政治在不久將來出現範式轉移,並以1906年英國大選為案例參考。當年的預言,今天似乎尚有參考價值,因此1906年的故事,值得我們再三重溫。當年自由黨黨魁金寶.班納文(Henry Campbell-Bannerman)贏得大選,開啟了英國最後一個自由黨朝代(1906-1922)。自由黨原有定位是衝擊保守權貴、全民普選,當普選不再是議題,自由黨就需要新定位。同時,普選逐步出現後,主打基層的工黨隨之誕生,無論自由黨有多左,信奉經濟自由主義的它,都不能比工黨更左。結果自由黨變成左右不討好的中間派。1910年開始,自由黨在國會的票數不足以組閣,唯有與黨內外的愛爾蘭議員結盟,後者的目標就是愛爾蘭獨立;當愛爾蘭真的在1921年獨立,自由黨的根基,也就什麼也沒有了。1922年,自由黨被保守黨和工黨左右夾擊,一舉潰敗。

自從貝理雅提出「新工黨」的概念,固然為工黨帶來黃金十年,但同時也製造了範式轉移的空間﹕可能性之一是當工黨向中間靠攏,它和自民黨組成聯合政府的可能性大增,一旦成事,工黨左翼可能慢慢分裂;可能性二是自民黨可以在某些議題走自己向左的位置,在工黨民望下跌時,起取而代之的作用;更有遠見的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自民黨找到一個劃分敵我的新方式,將主導政壇的左右之分徹底顛覆,題目可以是歐盟、戰爭、環保、道德、移民又或國家主義,總之,不能是經濟的左與右。

左右逢源 自民黨乏方向

然而,目前自由黨的殺着卻正正是經濟﹕克萊格批評工黨福利政策導致債台高築,又批評保守黨的小政府大市場政策不能解決金融海嘯危機。這樣固然得到選民共鳴,但畢竟走不出一條自己的路線,目前成功全賴左右逢源,這是極危險的。到了危機過後,傳統的左右二分依然存在,這不是長治久安之計。結構上,英國的輝煌歲月早已過去,美國可以靠借貸度過金融危機,英國有價值的國有資產卻已不斷變賣,無論經濟路線是左是右,都不是治本的方略。未來的英國大方向,可能只會圍繞相對小的範疇進行對立,例如集中火力催谷某產業能否救國,某項具體福利政策應以哪種方式推行,應否大舉限制銀行金融投機,又或是否應參與某種全球新貨幣改革的醞釀等。一道「大政府」、「大市場」的教條大公式,已不切實際。在這格局中,自民黨能否把握機遇改變政壇範式,還是只為了短期利益,而跟隨舊範式繼續選舉工程,就得看黨領導的遠見了。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

2010年4月12日星期一

泰國紅衫軍與「第一滴血」之謎

【咫尺地球】泰國紅衫軍示威被軍警鎮壓,造成多人死亡,出現示威以來醞釀已久的第一滴血,媒體報道多指首相阿披實飾演主動角色,而他信自然是紅衫軍的幕後領袖。筆者年來從到泰國參加會議和與泰國友人談話當中,卻不斷得到兩個信息﹕「第一滴血」的出現只是時間問題,無論有沒有阿披實;就是他信耗光了家財和政治資本,紅衫軍也不會驅散。要了解究竟這些信息反映什麼,可先參考兩個簡單觀察﹕

一、 去年紅衫軍選擇在第4屆東亞峰會舉行期間示威,令在場各國領袖以最原始方式狼狽逃離會場,情景令愛好面子的東方人大為丟臉。事後當地人分析,從峰會會場地形和會議流程等因素看來,要是沒有內應,紅衫軍不可能成功製造尷尬。

二、 泰國有一些地點只有王室成員可以出入,連軍方也不能例外。紅衫軍有時卻能在這些地點公然活動、甚至使用武器,要是沒有相關人士默許,不可能瞞天過海。

紅衫軍非單純支持他信

這才是紅衫軍真正的謎。要是他們只是他信的支持者死而不僵,代表農村力量,每年定期示威,要有效解決的方法未免太多了,例如嘗試成立一個親政府、但同時主張優惠農村的政黨,甚至比他信承諾派得更多,以瓦解他信在鄉郊地區的威望;又或是通過泰國人擅長的耳語運動,散播他信的貼身醜聞(泰國王儲就是被耳語運動搞得名譽掃地,儘管在泰國不能公開對王室成員說三道四)。但弔詭的是,就是連這些伎倆也使用了,紅衫軍還是依然故我,說明他們的最高綱領並非堅持「他信路線」或單純的支持他信本人,而是需要出現一個以非常手段定期向政府施壓的反對陣營。

出現這個陣營,受惠的不一定是他信。雖然他信任內一度顯示出有意改變泰國政壇的根本權力架構,但王室、軍隊和政府「三權分立」的現狀始終難以動搖,到了後期,他信也締結了一些王室和軍隊內的盟友。這些盟友在王室和軍隊內部也許並不得志,也許因種種原因需要外援,於是成了今天紅衫軍的幕後力量。以軍隊為例,阿披實被外間當作軍隊傀儡,其實他並不能有效控制軍隊,既擔心扶植他上台的軍方翻雲覆雨,也懷疑軍隊內的他信同情者陽奉陰違。軍方沒有有效執行他驅散群眾的指令,卻對開槍鎮壓予以照辦,這本身就十分可疑,特別是這波紅衫軍運動論聲勢遠不及上數回。

過早促泰王介入違常態

而紅衫軍這麼早就公然要求泰王介入,也有違常態,直到出現「第一滴血」,這個要求才顯得合理化,但也顯得醉翁之意不在阿披實。泰國民間流傳王儲和他信密謀如何如何的陰謀論,更是甚囂塵上。這些傳言是難以確實的,但由始至終,紅衫軍不過是泰國權力精英幕後角力的幌子,這卻是清晰的。他信雖然沒有改變「泰式三權分立」的根本架構,卻改變了「三權」內部的權力平衡,農村政客和部分商人、少壯派軍人和王儲派王室逐漸結成同一陣線。結果軍方昔日以非常手段維持局面、再配合王室權威和民主面貌還政於民的公式,在他信流亡後,再不能奏效,而且在可見將來也不可能出現穩定,也許還得直到泰王駕崩,把上述爭議來個總結為止。這才是紅衫軍之謎,也是「第一滴血」必須出現的原因。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

2010年4月5日星期一

你會入讀金日成綜合大學嗎?

【咫尺地球】上周我們談及「北韓(朝鮮)問責制」,而北韓的神秘,正源自其一團迷霧的面貌。筆者日前碰到一個曾在北韓首席學府金日成綜合大學讀書的朋友,他的親身經歷卻說明,起碼對留學生而言,北韓還是「可以一住」的。

這位朋友在這學校主要學習韓語,據他所言,那裏的課程比南韓的韓語嚴謹得多,還兼授不同方言。令人意外的是雖然北韓鎖國多年,但外語教授發音極其標準,北韓那些國內領隊導遊,也以一流外語聞名國際,儘管他們大都未嘗出國。雖然留學生以學習語言為主,但還是要修讀全套資本論和主體思想,假如認真學習,「那可以是世界最難的科目」。不過他還是完成了課程,因為他知道唯有連主體思想這樣的「理論」也可以了解,韓語才算達標,而且北韓考試制度居然十分彈性自由,學生甚至可以選擇自己的考試時間,以配合假期。還有,據說考試從來沒有不及格這回事,皆大歡喜。

留學生獲派同房 負責寫小報告

更有意思的是外國留學生會被指派一名「同宿生」當同房,官方理由是協助留學生融入當地、解決適應問題,實際功能也十分公開,就是負責寫小報告。據這位朋友所言,一般同宿生初時「工作」均十分認真,對觀看外國電影一類「問題」定必上報,但隨着友誼的建立,也會發展到詢問對方「希望報告有什麼內容」來交功課。至於建立友誼的關鍵,通常同樣來自電影﹕同宿生會以「報告需要解釋電影內容」為由要求一齊看,這似乎是國際社會最理想的破冰。

毋須跟導遊觀光 可弄清遊客傳聞

雖然北韓沒有什麼娛樂,但這位留學生卻認為隨便到北韓走走、毋須跟隨遊客路線,已是最好的調劑,因為留學生是毋須導遊跟隨的。因此,他釐清了我們這些北韓遊客經常聽見的江湖傳聞,例如他肯定平壤整條地鐵都是通車的,並非如外國媒體所言,只有特定兩站行走來愚弄遊客;當地的食物配給系統通常坐落市內最平凡的建築物,而不是首都平壤那些好大喜功的東西,以免外來人口可以輕易獲得食物。至於真確程度大有疑問的北韓國際新聞報道,原來極愛報道即時國際新聞,因為近年北韓新聞以「走向世界」為口號,起碼對內部群眾而言,閉門造車也可以洗刷形象。至於北韓近年出現的市場新品種,包括手機,大都來自中國,當地人也有本事知道國家有什麼新事物快將問世﹕每次金正日訪問中國,無論到了哪裏,當地特產必會在兩年內出現於平壤。

由此可見,北韓留學生活雖然有時枯燥乏味,冬天零下數十度的課室可以沒有正常暖氣,又常被政治評估,但從純功能考慮,得着卻可能比到其他國家留學更多﹕首先這經歷十分刺激,而這種刺激在一般情况下又不會真正影響自身安全,當事人卻能體驗極權國家的風情;其次當地和外界完全割裂,學習什麼都事半功倍,特別是語言;三來北韓研究一向充滿流言,無論是來自官方還是流亡人士,真實和謊言的界線都十分模糊,唯有長期在北韓生活,才能有判斷力拆除雙方的謊言。無論是希望成為朝鮮半島專家的朋友,又或副學士畢業找不到學校的學生,似乎都不妨破釜沉舟,報讀金日成綜合大學,假如能申請國家資助,學費還可全免,保證經歷一生難忘。

美國布魯金斯智庫訪問學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沈旭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