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7日星期二

英國大選攻略:法拉奇脫歐黨才是最大贏家?

英國大選,約翰遜領導的保守黨大勝,被看作國民對終極脫歐的變相公投,走意識形態路線的工黨成為大輸家。這場選戰日後可能成為經典,發揮關鍵作用的人很多,除了約翰遜,還有近年的風雲人物:英國本土派領袖法拉奇。

法拉奇本來是英國獨立黨(UKIP)黨魁,這個本來被看作是鬧劇的政黨,隨著網絡時代興起,逐步步向主流,連帶脫歐議題普及化,也是他大力宣傳的結果。2015年大選,英國獨立黨居然得到總票數12.64%,單論票數已成為第三大黨,風頭一時無兩。英國脫歐公投後,法拉奇表示功成身退,但後來進程遲遲未落實,又另起爐灶成立「脫歐黨」,在剛過去的2019年歐洲議會大選,居然以接近40%總得票成為英國第一大黨,雖說歐洲議會不太重要、不少人當作抗議票來投,但這樣的成績,不可能對民意毫無啟示。

避開保守黨議席選區 免「𠝹票」

在這次大選,脫歐黨最初雄心勃勃,幾乎在每個選區都派出候選人,但是在最後關頭改變策略,決定不在保守黨現有議席的選區競逐,以免出現「𠝹票」效果;然而在工黨現有執政的地方,脫歐黨會繼續選。

事實上,法拉奇本來的算盤,是與保守黨結成「脫歐選舉聯盟」,協調個別選區的議席,甚至連他的美國盟友特朗普也曾公然「干涉英國內政」,對約翰遜作出類似呼籲。但保守黨根據民調,沒有和法拉奇公開結盟的誘因,最終法拉奇讓步,以免脫歐陣營兩敗俱傷。


為什麼在工黨執政的地區參選,又不會造成「𠝹票」效果,法拉奇是有精密分析的。他認為根據此刻民情,選民普遍假定保守黨執政的地方基本上都會保住,假如多了脫歐黨這個選擇,可能有不滿保守黨的脫歐選民投了過去,結果讓工黨漁人得利。但在工黨執政的地方,脫歐選民都有變天的意欲,更希望集中票源;而工黨內部也有脫歐派,他們基於和保守黨的世仇關係,不願意「含淚」投過去,但有了脫歐黨這個第三選擇,就心安理得宣示脫歐立場。最後,不少工黨歷史根據地都變天,例如工業重鎮新特蘭,參看數據,保守黨的得票增幅並不大,只是工黨跌票甚多,不少都到了脫歐黨。

脫歐黨全軍覆沒 獲高度尊重

最後結果,脫歐黨只有總得票的2%,候選人全軍覆沒,但法拉奇心願達成,而且獲得脫歐派選民「顧全大局」的高度尊重,依然是最大贏家。而這樣的結果,對世界各地的「鎅票論」,也有深刻啟示。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13日星期五

全球抗爭系列:蘇丹做到的,香港做不到?

昨天談及和香港運動同步出現的蘇丹,雖然過程一度互相印證,但蘇丹最終卻得到明確成果。在7月,經過蘇丹人民的「大三罷」和全民不合作運動,軍方和示威者終於達成共識,成立過渡委員會,再在8月成立負責39個月過渡期秩序的「主權委員會」,成員軍方、平民各佔一半,加上一名雙方都接受的人選,算是平起平坐分享權力,直到39個月後舉行真普選,令結構性困局得到大轉機。當然,39個月充滿變數,但基於軍方掌握全國武力的客觀現實,這樣的過渡期,已是和平解決的相對理想選項。

協議中,雙方也同意成立具有法定調查權力的「真‧獨立調查委員會」,雖然調查結果也有人不滿,並因此出現小規模衝擊,但政府畢竟開始制裁濫暴軍警,起碼令民間不滿開始得到宣泄。不要看輕制裁警暴的象徵意義,這是一個政權能否取信於民的最大關鍵,否則民眾不信任官方武力,私人武裝才會星火燎原,可惜這樣簡單的道理,非洲人懂,特區政府就是不懂。

制裁濫暴軍警 宣泄民間不滿

蘇丹過渡政府解決了結構性問題,才開始發表經濟紓困措施,如降低通脹、重組銀行架構、重新制定稅務政策等。對這個負債極高、百廢待興的窮國而言,經濟問題、民生問題自然是「重中之重」,蘇丹人自然「搵食艱難」,但一件事歸一件事,政府不會無知到本末倒置,把民生問題錯判為導引,作為解決群眾運動的藥方。可惜在香港,結構性問題明顯涉及回到一國兩制的初心,但在北京堅持「全面管治權」,連前領導人江澤民的「河水不犯井水論」也要拿來批判,解困只怕遙遙無期,在這前提下,政府任何針對經濟問題的行徑,都是徒勞無功,甚至可能有反效果。

蘇丹運動的成功,除了群眾「和勇合一」,和「國際線」關係也密不可分。軍政府願意談判,因為剛獲諾貝爾和平獎的埃塞俄比亞總理阿比,和非洲聯盟直接介入調停,協助雙方談判。假如蘇丹軍方不賣帳,這個本來已經被美國制裁的封閉國度,就要與整個非洲為敵,難道最後憑藉北京真的可以力敵全球?何况自從南蘇丹獨立,蘇丹的管治權威已大為削弱,國際社會的話語權大增,軍方黃金時代已過,這都是國際壓力能奏效的宏觀背景。


港「國際線」難度高於蘇丹

在香港案例,特朗普曾經也在Twitter說要為習近平和香港抗爭者「調解」,甚至鼓勵他到前線,但這明顯是抽水。香港畢竟是國際社會承認的中國領土一部分,外國此刻只能單方面研判是否繼續視香港為不同中國內地的實體,除非出現重大變故,很難直接調停;特朗普作為一個反覆無常的商人,也只是以「香港牌」作為中美貿易戰棋子,並沒有誠意正視香港問題的根源。然而,國際線是絕對實用的,因為香港足以影響中國經濟大局,也是新冷戰的前哨陣地,只是香港人的國際牌要更有技巧,需要的專業知識、勇氣和彈性,乃至和北京鬥而不破的智慧,都比蘇丹難度更高。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12日星期四

全球抗爭系列:蘇丹與香港的無大台

香港這一波運動發生時,國際媒體的頭條本來是蘇丹。香港慢慢由一個角落變成主菜,與此同時,蘇丹的運動卻已基本修成正果,何其唏噓。曾幾何時,沒有人想過香港和蘇丹可以相提並論,但兩者的比較,卻也不是風馬牛不相及。

蘇丹1956年獨立,此後不斷經歷軍事政變、內戰,近年由資深獨裁者巴希爾壟斷政壇,被國際社會視為21世紀最後的暴君。即使南蘇丹分裂而去,達爾富爾天災人禍頻仍,巴希爾可以永續執政,北京背後的支持,無疑是主因之一。今年年頭,群眾運動愈演愈烈,巴希爾終於下台,但不是因為運動很成功,他只是被軍隊內部政變取代;軍人雖然承諾還政於民,但一直沒有具體行動,純粹希望自保,令人想起非洲津巴布韋推翻萬年總統穆加貝的內部政變。於是蘇丹民眾繼續集結,要求軍方交出權力,規模席捲全國,遭到軍方強烈鎮壓,造成200多人死亡,政府甚至並下令禁網,以阻止暴力鎮壓的消息流出國外。

獨裁總統下台 蘇丹示威未「散水」

蘇丹人和香港人的訴求自然不盡相同,但從上述簡單背景可見,兩者並非沒有共通點。在不熟悉內情的離地旁觀者眼中,蘇丹獨裁者巴希爾終於下台,理應是運動成功的最大標誌,理應立刻「散水」,就像外媒以為香港的逃犯條例修訂終於正式撤回,就等同「勝利」。但經過漫長運動,兩地種種結構性問題反而進一步暴露,群眾對Root Cause的不滿只有更深,假如不通過運動解決,那些新出現的苗頭變成常態,只會延續腐敗結構,假如成果被騎劫,甚至可以比「階段性勝利」前更差。基於上述認知,運動momentum才會持續下去,這也是伊拉克、智利等同期案例在總理下台後,群眾還未散去的共同原因。可以想像,即時此刻林鄭月娥下台,「散水」效果也等同零。

此外,蘇丹、香港兩地政府都是依靠軍警「止暴制亂」,伎倆相同,滲透群眾的手法近似,蘇丹實行了網禁而不果,香港也申請禁制令點名Telegram、連登,更是淪為一紙空文。單純高壓的結果,反而進一步激化了社會矛盾,令運動更難收拾,兩地民間對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追究警暴,成為了必不可少的訴求之一。而當警察成為前線持份者,和解的角色增加了,解結的難度只有更大。


兩地同藉社交媒體下而上組織

在香港,「無大台」成為近年一切民間運動的標記,因為昔日的反對派「永續社運」令人失去信心,大台精英領袖容易腐化,也是群眾不滿的泉源之一。但無大台並不等同無協調,香港公民社會由下而上的串連無處不在,通過資訊科技產生的高度默契,體現了「無大台、有默契」的新型組織模式。

這種模式,完全屬於新時代,並非上一代有「大台obsession綜合症」的前輩所能輕易理解的。在蘇丹,發放示威信息的主要是「自由與變革力量」,他們一直透過社交媒體統籌,組織力強、但機動性高,每當有示威領袖被捕後,他們就隨即選出新任領袖。值得注意的是,當蘇丹親政府民兵向示威者開槍後,根據Google數據,香港網民搜尋蘇丹的次數激增,香港運動的國際化,那是轉捩點之一。全球蝴蝶效應,無出其右。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11日星期三

全球抗爭系列:厄瓜多爾離開OPEC之後

近月由香港、蘇丹開始的全球抗爭運動,在南美洲出現的除了智利,還有油國厄瓜多爾。雖然運動已暫時休止,但結構性問題尚未解決,會否死灰復燃,言之尚早。

厄瓜多爾和委內瑞拉是OPEC在南美洲的兩個成員國,由於擁有石油,也就有了和列強討價還價的本錢。上任左翼總統科雷亞就是利用境內油田和軍事基地兩大王牌,在美國、中國之間周旋,更把香港企業玩弄於股掌之上。到了現任中間派總統莫雷諾當選,乾脆決定退出OPEC,此後將不再遵從控制國際油價的「生產配額方針」。

然後,他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大舉借貸,希望振興經濟,而IMF貸款的條件,一貫是落實「真市場經濟」,放在厄瓜多爾,就成了取消燃油補貼、改革稅制、緊縮政策、國企私有化等一籃子公式,以換取石油業的結構性改革。今年夏天起,莫雷諾政府不斷與IMF、世界銀行、美洲發展銀行談判,取得三方共100億美金貸款,反映他得到商界、軍方、國際社會支持,並非虛言。

然而這些舉措,令習慣了燃油補貼數十年的厄瓜多爾民眾大為不滿,油價急升30%,公共運輸業界群起抗爭,發動全國大罷工,不久得到各界聲援。其他stakeholders,包括學生、工會、原住民等紛紛加入示威,特別是一貫勇武、曾推倒幾任總統的原住民加入,令抗爭者士氣大振,示威者不時堵路、焚燒輪胎,一時全國陷入癱瘓。莫雷諾則毫不猶豫,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更乾脆把首都搬走,聲言長期抗爭。


回應示威訴求快 禍根未解

既然警察成了運動新主角,各地常見的激進場景又出現在厄瓜多爾,軍警鎮壓造成10死、千人傷。這樣下來,除了本來的反對緊縮開支,又添加了警暴議題。但拉美國家處理這類議題經驗豐富,不久政府就務實回應,和反對派談判,最終宣布撤回改革,重啓燃油補貼,暫緩緊縮政策,群眾的訴求幾乎全部落實。雖然好些反對派組織、議員事後被秋後算帳,但局勢總算比鄰國智利快平息。

民眾拒「IMF公式」 商界懼福利主義
然而,這不代表厄瓜多爾的Root Cause得到解決。正如《金融時報》分析,拉美經濟難以發展,更多是因為過於依賴出口,忽略教育及基建。IMF在10月中發表的環球經濟預測,指南美洲經濟增長緩慢,本年只有0.2%;無論這分析是否對症下藥,厄瓜多爾此刻負債、赤字嚴重,群眾一方面把左翼政府選下台,另一方面不能接受IMF公式,長此下去,看不到解決辦法;兩派上台,都會把對方製造為天敵。

這一波群眾運動,在現政府眼中,自然是前總統和委內瑞拉等左翼勢力顛覆;但到了左派上台,又會把一切動亂都形容為美國這個「外國勢力」的黑手。拉美民眾始終認為,自由經濟帶來的是企業對民眾的剝削,企業賺取暴利,民眾卻要承擔生活成本急劇上漲,自然不公平;但商界對福利主義的恐懼,只會更深。厄瓜多爾目前正是大和解的契機,但假如解決不了局勢,鄰國委內瑞拉由天堂變地獄的殷鑑不遠,徵兆亦不妙。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5日星期四

「北所羅門群島共和國」:全球下一個新國家?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我在幼稚園時代,父親說《三國演義》故事時,給我說的第一課,踏入21世紀,放諸四海,始終皆準。此刻全球最年輕國家是南蘇丹,而一場被忽略的獨立公投正在進行中:那個地方在太平洋,名叫布干維爾島(Bouganville),希望脫離的母體,是巴布亞新幾內亞。

「自治」假象惹民怨

在太平洋島國當中,巴新是一個大國,面積、人口都僅次澳洲,比法國更大,近年成為中美澳3國外交的必爭之地。布干維爾和巴新大陸,屬於不同文化圈,也有不同歷史:布干維爾自稱「北所羅門群島」,和南部的所羅門群島較接近,後者獨立前,一直是英國殖民地;而布干維爾最早被德國殖民,屬於德屬新幾內亞,一戰後歸於澳洲,心態上始終不願意和巴新大陸統一。更重要的是布干維爾盛產銅礦,曾是巴新主要收入來源之一,佔全國收入44%,但撥歸當地的只有其中10%,當地人對這份收入極大多數落入中央政府手中、自身卻要承受環境污染代價,自然十分不滿。

1988年開始,布干維爾出現主張獨立的游擊隊,戰鬥在太平洋規模而言極其慘烈,可算二戰後區內最殘酷的戰爭,前後造成2萬人死亡。這數字實在十分誇張:布干維爾面積雖然相等於9個香港,但人口只有20萬,也就是1/10人在獨立戰爭中犧牲,這還未計算被迫遷徙的6萬人。後來在國際社會斡旋下,雙方在2001年正式簽訂停火協定,巴新成立布干維爾自治區,奉行「一國兩制」,並承諾最終舉行獨立公投。公投終於在這幾天舉行,因為大多數居民住在山區,通訊不便,官方把投票期限設定為兩周,至今99%選民已經投票,相信支持獨立的佔大多數。

布干維爾獨立公投雖然沒有約束力,但與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不同,這是巴新中央政府承認的,也是國際社會監督下進行的。對布干維爾人而言,過去一段時間的「自治」並非真自治,經濟命脈依然未能自己控制,希望一舉獨立,可以大舉爭取國際援助,以及善用銅礦所有收入。但巴新中央政府自然希望,就是獨立公投通過,也繼續討價還價,給予對方更大程度的自治,換取布干維爾留在國內,以免其他分離主義地區效法。討價還價的過程可以很快,也可以長達三五七年,一旦選民有龐大期望落差,內戰隨時再爆發,總之變數很多。但假如雙方理性,一個銅礦利益逐步過渡的方案,換取盡快的完全獨立,理應是各取所需。


布干維爾體現「和勇合一」

布干維爾的抗爭,也可算是一種「和勇合一、國際線經濟線合一」的嘗試,由列強毫不注視到走到今天,亦殊不容易。內戰爆發後,布干維爾銅礦基本上停產,交戰雙方實屬「攬炒」。在21世紀,類似爭議理應有和平方式解決,可惜世界各國的中央政府,始終不易懂得放權的藝術,悲劇也就不斷發生,以致往往一拍兩散,一慟。

沈旭暉

(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4日星期三

全球抗爭系列:伊拉克和香港 哪些可堪比較?

這一波全球抗爭運動波及的地方,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則總有微妙共同點,包括以往香港人想也想不到可以拿來比較的伊拉克。說來,今年我曾到訪北伊拉克的庫爾德自治區,當地的「一國兩制」,就是一個香港鏡像;然後在索馬里認識了一名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工作的西方contractor,兩個月前,她還一番好意的對我說,當地和香港相比「十分平和」,問是否需要到巴格達暫避。

言猶在耳,伊拉克爆發薩達姆倒台後最大規模的群眾示威,政府實彈鎮壓,實行宵禁、斷網,造成數百人死亡、數千人受傷,大批難民湧向北部庫爾德區,當地朋友哭訴「一國兩制」的保護網接近崩潰,街頭充滿混亂,一切和數月前的小確幸全然不同。

未除Root Cause不滿足於階段勝利

香港媒體集中報道當地抗爭的成效:政府早就宣布成立真正的、有法定效力的、非魚目混珠來「檢討」的獨立調查委員會,警察殺示威者不但被審判、更被判問吊,最新發展是總理邁赫迪也辭職下台,彷彿伊拉克民間訴求一律成功,但群眾仍未撤退,現在的目標,已變成伊拉克政府的結構性改革。我們談過的智利、黎巴嫩、加泰隆尼亞,到現在的伊拉克,抗爭到了最後,都由表面上的切入點深入Root Cause,群眾由於對傳統精英不信任、感到過往太容易被官僚語言偽術「忽悠」,不再滿足於階段性勝利,這也是新時代的普遍現象。

伊拉克抗爭的Root Cause,首先是結構性貪污。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自然也不廉潔,通過窮兵黷武維持局面,但奉行社會主義的復興黨,畢竟有基本基建、福利和就業保障。但民主化後的伊拉克新政府貪污更嚴重,在國際透明組織的全球貪腐觀感指數位列倒數12,比蘇丹、津巴布韋等非洲國家排名更後,青年失業率高達25%,是整體失業率的兩倍,加上經常斷水斷電。諷刺地,不少人開始懷念起薩達姆時代的穩定。


境外「太上皇」勢力離地失民心

由於貪腐問題難以解決,伊拉克群眾又開始把憤怒苗頭向外國勢力轉移。自從薩達姆倒台,什葉派佔多數的伊拉克,幾乎唯什葉派龍頭大國伊朗馬首是瞻,伊拉克什葉派最高精神領袖西斯坦尼影響力固然龐大,但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太上皇」影響更不能低估。由於新伊拉克在美國堅持下厲行「去復興黨化」,嚴禁前朝精英進入新政府,除了逼得這批失去特權的精英投身ISIS等激進組織,也令新一代權貴成為伊朗附庸,對一般人的訴求,愈來愈離地。這一波示威最終演變成群眾高呼「伊朗滾出伊拉克」,更焚毀伊朗駐伊拉克聖城納杰夫的領事館,一切制約都已解禁。

乏人選破困局 香港更不堪

西斯坦尼、什葉派老牌民兵領袖薩德爾等都感到形勢不妙,紛紛和現政府割席,這固然加速了總理辭職的決定,卻令群眾運動得到更大momentum,更難收拾。伊拉克新一代強調「無大台」,對任何傳統領袖都不信任,對各派系之間的共識政治充滿犬儒。要運動終結,除非是憲法層面的改革,增加直接民主元素,減低精英閉門造車,但這除了涉及內部權力重新分配,也觸及敏感的國際持份。要是buy time,伊拉克群眾信服的反恐英雄阿沙迪因為被現政府解僱,倒是打破困局的理想人選。可惜香港連這樣的人選也沒有,「太上皇」勢力只有更龐大,結構更難解,奈何。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

2019年12月3日星期二

特區政府的夢囈:異哉「香港國際地位與美國無關論」

在過去數月,特區政府發言人(通常是某位局長)回應美國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都是跟隨同一個template,以三大耿爽式政治正確論點,作如下宣示:

1.香港特區的國際地位是《基本法》賦予的,不是任何其他國家的恩賜;

2.香港的單獨關稅區地位,源自香港在GATT(世貿前身)的會員地位,並非任何國家所能單邊改變;

3.美國以國內法凌駕國際法,不符合國際關係原理,粗暴干涉中國內政。


「耿爽式」政治正確 照本宣科

然而這些說法恍如處於平行時空,不但突顯了對國際關係的教條式理解,也似是夜行人的哨子。曾經在不少場合,聽見台上官員如斯讀稿,身旁的商界朋友,無不訕笑,不妨簡述之。

1. 任何國家都可以建立無限個「特別行政區」,例如一些島國讓每一個小島都有「自治郵政權」賺外匯,又像朝鮮也有新義州特區、開城工業區,這些確是內政;但其他國家是否當它是一回事,卻是他國的內政。新義州特區就是典型鬧劇,連朝鮮盟友中國也視之如無物,還在特區成立後不久,拘捕了金正日委任的第一任「新義州特首」楊斌。而綜觀全球,一個國家無中生有、而不是源自前殖民地一類歷史淵源建立的特區或自治區,得到像香港這樣國際地位的,絕無僅有。沙特阿拉伯正籌備自己的特區,專程來香港取經,就是擔心不被國際社會重視。

2. 世貿成員都是獨立經濟體,理論上都是單獨關稅區。但世界各國怎樣看待這些關稅區,卻又是它們的內政。例如美國以同一政策看待歐盟關稅聯盟的成員國,這些國家之於美國關稅政策,就是一個整體;又如美國通常以同一基準看待一批島國,那又是一個整體。假如日後世上主要國家,都直接把對中國大陸這個經濟體徵收的關稅(及其他包括簽證、配額、外匯等政策),完全一樣的施加於香港,技術上,香港依然是世貿的一個成員體,但實際上,關稅政策已經和「一國」沒有分別。

中國激烈回應事出有因

3. 美國作為此刻的全球第一大國,自由主義陣營領袖,對國際關係軟硬規則的設定,有一言九鼎的作用。假如美國真的廢除《香港政策法》,也就是不再視香港為一個「一國兩制之下的非主權實體」,又或假如美國日後對中國大陸、香港一視同仁徵收同一關稅及應用所有政策,對其他國家來說,會造成一個震撼式連鎖效應。《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已列明,要求英國、加拿大、澳洲、日本、韓國等盟友跟隨;假如美國真的拿香港獨特地位開刀,跟隨vs.不跟隨的國家,大概就是「新冷戰」的勢力範圍圖,相信和是否承認科索沃獨立的各國分佈圖,大同小異,也就是在聯合國會員國當中,大概50:50。但支持美國的50%,會包括歐盟主要國家、加拿大、澳洲、日本、韓國,以及東盟內部屬於親美陣營的一半國家,屆時香港要維繫國際地位,就是全情投入一帶一路,也被廢一半武功。

要是美國這條法案只是紙老虎,中國外交部又怎會如此激烈回應?美國月前才通過《維吾爾人權政策法》,中國自然也高調譴責,但力度全然不同,怎會事出無因?特區政府官員照單全收政治正確答案前,是否也可以考慮加入common sense在官方論述,去遷就香港人早已開竅的國際視野?

沈旭暉(GLOs創辦人、中大社會科學院客席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