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5日星期六

「恩不里居」後傳﹕賴斯篇(下)

【咫尺地球】哈利波特的「恩不里居」教授在全球、特別是東歐同步風行,除上周談及的英國歷史樣板以外,她的老處女形象,還有一個當代政客的影子,那就是美國現任國務卿賴斯。

日里諾夫斯基的香水

這裏的「據說」,據的是俄羅斯人手筆,而且還是國際知名政客。自從賴斯多次對俄國說三道四,不但《真理報》曾發表文章,詳細「評論」其心理失衡狀態,當地民族主義憤青領袖、曾競選總統的日里諾夫斯基(Vladimir Zhirinovsky),更公開以「美國老處」形容賴斯。日氏今天是夕陽政棍,但也曾風光一時,不但說重建蘇聯,更聲稱要奪回阿拉斯加。他形容賴斯對俄國的「嚴厲教師」態度,就像處女對性一樣,「因為得不到,而變得挑剔」,分析她「需要一個連的士兵,需要被帶到兵營,只有在那裏,才得到滿足」。

賴斯相當討厭別人說她是「老處」,曾表白說自己並非獨身主義者,只是緣分未到。究竟賴斯專注事業是果還是因,恐怕這和恩不里居對魔法部長那奇怪的忠誠一樣,只有她們自己明白。值得注意的倒是日里諾夫斯基本人除了硬銷民族主義,也經營陽剛形象,曾推出以自己命名的男性香水,大受歡迎。因此他「鑑定」賴斯為「老處」,是同時鞏固兩個形象的一箭雙雕。

「反俄處女情結」的背後

說到底,賴斯被形容為「反俄老處」,其實多少因為她的專業是國際關係中的俄羅斯研究,精通俄語,總是希望靠俄國政策得分。據說蘇聯解體的策劃,她也要記上一功,而此前她被介紹認識戈爾巴喬夫,對方見她年少、又是女人,說了句「希望此人多少懂些」,已令賴斯萌生對俄一鳴驚人的念頭。

「九一一」後,美國外交原來偏重中東、中亞,但賴斯接任國務卿以來,卻逐步將注意力放回俄國,不但公開加緊圍堵政策、扶植俄羅斯鄰國的顏色革命,更希望利用美國在國際金融的關鍵地位,唱淡俄國新興的能源經濟。日氏說她「比岳母更惡毒」,是「自卑與自大的結合體」,然而這與其說是獨身情結,倒不如說是源自賴斯「學以致用」的務實考慮罷了。

回到哈利波特,那位恩不里居雖然魔法不行,但不得不算是現代標準的「人力資源管理」專家,可能也是為盡展所長才效忠魔法部,她辭退的占卜學教授也是公然的神棍,倒不是沒有眼光。曾幾何時,俄羅斯研究是美國大學的大熱科目,今日行將式微,代之而起的正是中國研究,每所美國大學都急需這樣的人才,唸社會科學的華人忽然枯木逢春,未來漢學家保證如雨後春筍播現。賴斯在俄羅斯不受注目時,依然處處念舊本行,這樣的情意結,自不是個別例子﹕當中國崛起熱冷卻、漢學家不能轉行,難免也會有內地憤青眼中的「反華老處」誕生。那時候,中國外交面對的挑戰,只會比目前更大。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研究助理教授 沈旭暉

2007年8月18日星期六

「恩不里居」前傳(上)

【咫尺地球】哈里波特第5集《鳳凰會的密令》乘原著大結局推出的氣勢上畫,除了令作者羅琳 繼續暴發,也意外捧紅了一個配角——擔任魔法部官僚的恩不里居教授(Dolores Umbridge)。她的走紅,除了電影有塑造super bitch的需要,也因為一身pink lady的衣裝、童子腔扮cute的語調、來源不合理的權力、靠私刑捍衛的威儀,都屬於我們偏見下的「老處女強人」樣板,和政治、歷史息息相關,特別容易在西方引起共鳴。

「老處女」伊利沙伯一世


上述形象,首先教人想起「處女王」伊利沙伯一世。這位女王雖締造了英國崛起的輝煌,形象強悍,但終身未嫁,群臣都知道她感情生活空虛,常公開介紹男人,但始終無人獲青睞。據說,這除了是緣分,也因為伊利沙伯童年時,目睹父親亨利八世感情生活一團糟、親母被處死,對婚姻流下陰影。為了自我保護,伊利沙伯整天塗上厚厚面膜,顯示與群臣的距離,但據說在後庭又時常與侍女打成一片,化身可愛教主。恩不里居在一個巨大吊鐘前監考、儼然端坐王座,就是要擺出伊利沙伯式氣派。事實上,在戴卓爾夫人以前,從政的英國女人、包括不少婦權運動先驅,都和恩氏一樣,予人色厲內荏的感覺,又常被抹黑為性失敗者。

由家庭教師到公立教師 :返祖回憶與集體回憶

恩不里居似乎也參考了另一女王維多利亞的「老寡婦」造型。維多利亞自以為大權在握,首相對她都畢恭畢敬,但畢竟是君主立憲的虛君,不過高壽,才成了維繫國家的圖騰。她前期姿態開明,全是來自丈夫阿爾伯特親王的手筆;丈夫去世後,維多利亞守寡40年,一生也未復原。首相為取悅女王,稱她為「小仙女」;晚年的維多利亞登基紀念巡遊,被宣傳為「仙女下凡」。如此肉麻當有趣,很大程度,也是填補女王守寡的扭曲心靈。何况維多利亞提倡「做愛不忘祖國」(lie back and think of England),大概也沒有多少性歡愉,行事作風,也就和伊利沙伯一世類近。曾幾何時,嘲弄維多利亞屬大逆不道,那種挑戰權威的快感,卻在折騰恩不里居身上再現。

因此,恩不里居角色討厭,觀眾卻有似曾相識的莫名親切。何况這形象也反映了教育制度的演化,令她更深入民心︰在19世紀,西方女性只能擔任家庭教師,不少文學名著(如《簡愛》)都以女家庭教師的心路歷程為背景。後來婦解興起,婦女逐漸拋頭露面,到學校集體授課,但為了維繫傳統形象、也為了爭取男教師尊重,往往以嚴肅古板的姿態出現;貴族中學的女教師,尤其不近人情。哈里波特的成功除了靠魔法,也因為它的場景設定在英國傳統寄宿學校,得到共鳴——而且共鳴不單來自小孩,還來自成人。念書時,據說學界也有教師以恩不里居造型工作,曾於聖誕聯歡會以紅衣報喜,被學生在背後謔稱為「聖誕老處報佳音」,可見恩不里居不但是英國人的返祖回憶,也勾起不少人的集體回憶。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研究助理教授 沈旭暉

2007年8月11日星期六

由墨西哥原住民裸體示威談起

【咫尺地球】近日不斷有人提出怎樣的示威策略才算有效,激進Vs溫和、大眾Vs小眾那些似是而非的對立又統統浮現。筆者剛在墨西哥遇見原住民裸體示威,也許對常說「與國際接軌」的特區有所啟示。

拉美左翼運動的「原住民化」

這場示威在墨西哥首都的廣場馬路舉行,針對東部原住民聚居的韋拉克魯斯州(Veracruz)前州長、現任國會議員Dante Rannauro。傳單指他在管治地方時,「非法奪取印第安原住民400個市鎮的2000公頃土地」。這類徵收地方土地改建為城市化建築物的計劃,主軸是反對單一規劃和發展標準,箇中辯論愈見成為全球化時代各地(包括香港)的普世議題,內裏同時牽涉赤裸裸的經濟利益,以及非物質的價值轉移,原來已夠複雜。

但在拉美各國,議題更加入了民族元素,因為被徵收土地的,多是生活水準貧困的原住民,屬於歷史上被迫害的一群。在這個講求政治正確的年代,他們都希望數百年屈辱推倒重來。結果,拉美的經濟左翼、文化左翼、民族左翼開始聯成整體,但為了爭取同情,卻喜歡以原住民面貌重點出擊,原理和內地少數民族人數暴升不遑多樣。

這次示威有百多名原住民全裸上陣,只在下體貼上Dante Rannauro肖像,每當綠燈時,就衝上馬路跳舞、躍到車上。跳得興起的,乾脆把那片薄布脫去,當成手帶﹔每到紅燈,他們卻極有紀律地跳回廣場,跟途人揮手再會。主辦單位更刻意找一些外貌端正、彬彬有禮的青年裸男,負責在行人路派發傳單,並安排一些活力型少男打頭陣,跳在前列位置。至於那些挺着大肚腩、皮膚接疊得數不清的耆英,儘管可能才是族中長老,卻和電車男一樣,被收藏在人群中的不起眼位置。如此視角效果是頗為可觀的,難怪吸引了大量路人和防暴警察圍睹。

原住民審美觀的「全球化」

雖然上述示威回應了反全球化運動,但如此策略,其實也是全球化行為,因為原住民的「前全球化」形象,不是這樣的。種族歧視的人,常以拉美印第安人頭部扁平、兩眼聚攏,「證明」他們低人一等﹔時至今日,依然有人視印第安人為「進化較慢」的人種。其實,上述特徵只是人為結果,因為印第安審美觀以扁頭為「美」,崇拜的神祇經常以橫向橢圓形為輪廓,和現代人剛好相反。他們的父母都對嬰兒施以「持續性整容」﹕天天以硬物拍打額頭,日子有功,長大就成為「美人」,再世世代代傳下去,就變成DNA。同時,有些印第安部族又以鬥雞眼為「迷魂」,會訓練孩子聚焦視物來製造鬥雞,造成印第安人獨一無二的特徵。

今天我們愛說多元文化,各地原住民的民族服裝、紀念品愈來愈多,發展得一片大好,卻已不容納多元審美觀。以胖為美的湯加人、以長頸為美的東非人,和扁頭印第安人一樣,都買少見少,就是要全裸,也得先照顧西化觀眾的全球化品味,再保育自己的胴體。根據特區標準,我們知道,這也許又是「發展與保育的平衡」了。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研究助理教授 沈旭暉

2007年8月4日星期六

假如被綁的是其他國民……

【咫尺地球】23名南韓 義工在阿富汗 被塔利班 份子綁架,南韓外交的軟、硬實力備受正面考驗,各方人等紛紛自動請纓獻策調解,人質依然未放,還死了兩人。假如被綁架的是其他國民,他國政府的營救方式肯定另有蹊徑,儘管不能保證有效,但從南韓的技窮,始終可見其綜合國力未臻上乘。

美國:表面上定必拒絕釋放被點名交換的塔利班囚犯,卻會向武裝分子承諾交換「隱形人質」(未公開曝光的塔利班囚犯)或「未來人質」(釋放下一批將捕獲的塔利班)。不少美國定義下的未經審訊「拘留者」(detainees / enemy combatants),既不是正式戰犯(POWs/war combatants)、又不受平民法保護,呆在關塔那摩 基地,過去數年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獲釋,就是交易的最佳籌碼。

英國:外交部會嘗試啟動歷年和伊拉克、阿富汗一帶部落酋長交往的歷史檔案(畢竟當地曾是英國殖民地與勢力範圍),找出掌握了痛腳的當地部落酋長,通過他們來分化綁匪。事實上,這次綁匪來自不同集團,既有意識形態較強烈的塔利班新生代,也有與塔利班只屬策略同盟關係的普什圖族地方軍閥,後者明顯更愛錢,容易受英式談判專家分化。

中國:慣用方法是通過盟國巴基斯坦向塔利班施壓,巴國的施壓方式大概是「嚴打」由邊境往塔利班的武器輸送,同時暗示假如塔利班放人,卻「可能」會「巧合」地通過友好軍閥獲得新武器。這不是說中國向巴基斯坦供應武器建立的「傳統友誼」,就是為了操控、影響反西方武裝分子,但巴國曾作為北京的白手套和恐怖分子打交道,當毫無疑問。

法國 :在阿富汗沒有紮根,不會有特別表現,但假如被綁國民處於前法屬非洲,則會通過當地教會或文化組織(像法國文化協會),動員地方長老營救。與南韓邀請長老營救不同的是,法國動員的長老要是不能達成使命,會受到文化排斥,失去文化領袖地位。不少法國人在非洲綁架根本不被報導,都是通過文化渠道獲釋。單靠聲望、沒有其他配合,也許足以令國家賣帳,但不足以令非國家綁匪賣帳,例如日本 曾動員奠堂級恐怖分子、曾參與巴勒斯坦 反以運動的赤軍之母重信房子,向伊拉克薩達姆要回日本人質,卻不能照辦煮碗,救出被扎卡維斬首的青年香田證生。

其他歐盟國家:以「附勢策略」(bandwagon)動員整個歐盟向上述任何一國施壓,以其獨門方式協助救人。月前被塔利班綁架的意大利人獲釋、阿富汗政府願意以塔利班囚犯交換,多少是上述策略的成果,而不是意大利外交的單獨成果。然而就是南韓加入東盟,也不能有同樣效果,因為東盟只是「水平機關」(inter-governtalism),各國平等,沒有上繳主權予歐盟式垂直機制(supra-nationalism),不能構成整合壓力。

香港:最有效自然是邀請明光社造訪阿富汗,與塔利班交流重整道德的心得,曉以大義,必能感動頑酋放人,令塔利班不敢再夜郎自大,功德無量。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研究助理教授 沈旭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