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6日星期五

阿富汗新總統續當美附庸?

經過數月疑似舞弊調查,在美國「調解」下,早已完結的阿富汗總統大選終於公布結果,由前財長加尼(Ashraf Ghani)當選總統,其對手兼前外長阿卜杜拉(Abdullah Abdullah)則被任命為「行政首長」(類似總理一職)。

雖然不少人視阿富汗總統為美國傀儡,但在過去十年,現任總統卡爾扎伊畢竟是有影響力的區域領袖,究竟其接班人會把國家帶往何方,對美國的外交政策又有何影響?

筆者月前曾和美國布魯金斯智庫的反恐專家奧漢農(Michael O'Hannon)談及阿富汗大選,他曾與卡爾扎伊多次面談,對美國的阿富汗政策有一定影響力,其分析也值得注意。他認為,卡爾扎伊任內後期顯示對美的不滿,只是其個人情緒,不代表阿富汗國策,因作為一個做了總統十年的人,卡爾扎伊已開始不能自控,行事愈來愈情緒化,也容易變得暴怒。由於十年統治也未能穩定局面,卡爾扎伊要找「代罪羔羊」,於是不斷批評美國,以圖獲得「獨立自主」的歷史名聲。但奧漢農指出,這些姿態都是多餘的,因阿富汗根本離不開美國。

華府角色更吃重

新任總統加尼曾在美國留學及工作,在美有龐大人脈網絡,而阿卜杜拉雖與印度關係較密切,但擔任外長期間,也和美國權貴建立默契,所以二人都是華府能接受的人物,也在競選期間保證簽署安全協議,這卻是卡爾扎伊千方百計逃避的。由於美國已成為他們兩人達成「分權協議」的推手,在未來阿國政局中,角色只會比卡爾扎伊時代更關鍵。

卡爾扎伊很抗拒美國找塔利班談判,害怕影響到他的重要性,故表面上相關接觸已暫停。但實際上,美方的外交布局自不會因一人而受影響。奧漢農表示,塔利班還會嘗試捲土重來,測試能否推翻新政府,但只要知道此路不通,便可能參與一次國內選舉練兵,這或會帶來政局根本改變。從此角度而言,只要新政府能挨過頭兩年,就可能出現新局面。加尼上台後,華府與塔利班溫和派的接觸或立刻恢復。

最有趣的是,奧巴馬雖宣布了撤軍計劃,但也留下尾巴,說假如被阿富汗人民「挽留」,也願意留下去。奧漢農相信,美軍不應完全撤出阿富汗,因美方會失去整個區域的槓桿,塔利班軍隊也失去忌憚。所以只要新領袖配合,奧巴馬就有可能改變政策,並得到下台階。何況一旦美軍完全撤離,也影響阿國本土經濟。事實上,如何服務境內美軍,一直是過去十年阿富汗經濟活動主軸。

綜合這些資訊,恐怕阿富汗作為美國實質保護國的地位,不可能在短期內改變,而在伊斯蘭國(IS)急速膨脹之際,美國也可能減慢撤離速度。唯一有能力改變此局面的,恐怕只有巴基斯坦,該國只要願意大舉介入阿富汗內政,像當年支持塔利班一樣,美國角色才會減弱。一旦新上台的雙頭馬車鬧翻,其中一人轉向巴基斯坦尋求支持,阿富汗才有可能破局。中國要和美國鬥法,會否通過巴基斯坦影響阿富汗?這就是最大懸念所在。

2014年9月25日星期四

「伊斯蘭國」是一個國家嗎?

美國終於空襲敍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IS),媒體對是否應視之為一個「國家」,感到無所適從。從政治正確角度,這理應只屬阿爾基達一類的極端組織,無資格與世界各主權國平起平坐,自然也沒國家承認或與之建立外交關係,故不是一個國家。

然而,根據國際法對主權的其他理解,IS無疑初具國家規模。論實質控制的土地(既定國界),該組織囊括北伊拉克及東敍利亞大片地方,對境內固定人口實行有效「管治」,甚至將兩國邊界打通,已改變一戰以來的國際版圖。

顛覆慣例 挑戰國際

據美國有線新聞網絡(CNN)剛公布的「情報」,IS內部編制相當完善,領袖巴格達迪有兩名副手,分別負責敍利亞與伊拉克,下轄12名區長,還有政治、財政、軍事、法治、後勤、安全、情報及媒體等「委員會」,就像正常國家的不同部門。如此規模,起碼足以和本欄曾談及那沒有國家承認、但日常運作暢順的「納戈爾諾 —— 卡拉巴赫共和國」比擬。

大家只要模擬一名國外「聖戰士」投效IS的過程,便能明白這「國家」具一定組織力。他們進入IS前,一般被網絡宣傳吸引,這涉及精心操作的宣傳部;如何和各國人士交往,不可能缺乏實質外交常識和操作;入境有接頭人接洽,則涉及繁複的物流安排,如何翻譯、如何安排日常生活等,都要有章法。戰士獲分配物資與房屋,這些是社會部與後勤部的工作,也涉及不同層級獲不同待遇的法規。

他們參與戰鬥屬哪區及哪隊,得軍部統籌;是否獲分配往對外宣傳,則涉及人事考核。IS不可能來者不拒,戰士應表現出對教義的基本認知,這是宗教顧問和情報專家大派用場的時候。得到新物資如何分配,是財政事務;如何管治居民,則需要福利部。據說IS不是一味殘暴,也有對遜尼派居民派糖,嚴刑峻法下的治安甚至比從前更好。單純的激進組織,不可能迅速建立這些機制,有估計薩達姆政權的伊拉克復興黨殘餘分子,把國家組織帶入IS,這或是合理推測。

但與渴望國際認同的「納戈爾諾 —— 卡拉巴赫共和國」不同的是,IS要顛覆主權國家的「威斯特里發體系」,根本不在乎世界各國的承認。這和昔日的塔利班完全不同,當年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還得到沙地、阿聯酋與巴基斯坦的外交承認。去年,馬里的激進伊斯蘭分子搗毀名城廷巴克圖(Timbuktu),也是要北部分離立國,同樣嘗試爭取國際承認。

IS卻連國際承認也不爭取與不在乎,卻又控制大片土地及組織政府,還聲稱要持續擴張,可說是國際關係的一個特例。

假如IS能存在10年,繼續依然故我,國際社會如何面對這樣的「非主權國家」,將會是很傷腦筋的挑戰。

2014年9月24日星期三

英國「全國分權」外交後遺症

蘇格蘭獨立雖然失敗,但英國政府承諾進一步分權乃勢在必行,連帶英格蘭、威爾斯、北愛爾蘭亦可能根據同一協議受惠。這樣一來,英國政體可能出現根本改變,其連鎖效應或會比蘇獨更深遠。

制度上,英國目前並非聯邦制國家,首相卡梅倫的「權力下放」(Devolution)改革乃由中央政府授權的分權,國家依然是單一制,權力理論上可以收回,和中國政府對香港常常強調的「我給你多少權、你就有多少權」異曲同工。不過,由於收回的可能性極低,而且蘇格蘭客觀上已享有其他英國地方不能享有的權力,亦有學者將之稱為「Federacy」(有譯為「不均衡聯邦制」,但嚴格而言有歧義),即國內某一地區享有比其他地區多的權力。

無論叫什麼名字也好,一旦英格蘭、威爾斯與北愛爾蘭亦獲「權力下放」,特別是連英格蘭也有本身的議會,雖然可以解決所謂「西洛錫安問題」(West Lothian Question,蘇格蘭議員能在英國國會表決英格蘭事務,但反之不然),卻可能引來連串新問題,例如外交後遺症。

一般相信,即使英國進一步下放權力,國防外交一類題目,依然交由中央政府的國會討論。問題是,以蘇格蘭為例,雖然不能直接辦外交,但相當活躍於搞不涉及主權層面的「外事」,像本欄日前提及蘇格蘭與中國商貿、文化關係的急速發展,便充分利用這空間。一旦「英格蘭議會」採用同一策略,與英國外交的主旋律有衝突,將帶來相當尷尬的局面。

騎劫中央 打亂布局

當然,這不是沒有先例可援。例如美國聯邦制的各州,亦負責對外經貿、招商引資等,並藉此發展國際網絡,但不可能「騎劫」美國;而聯邦政府所在的華盛頓特區,則被限制自治權力,以免出現混淆。日本的地方自治,雖然讓東京都有自治權,出現諸如釣魚島購島事件等「地方騎劫中央」的衝突,但東京都面積畢竟有限,只是全國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縣之一,起碼不會被當作全國意見。但權力下放後的英格蘭面積特大,代表英國核心,例如一旦自作主張在英俄、英中關係欠佳時邀請兩國領袖來投資,就足以打亂外交布局。

說到底,要是一個國家採取「對稱聯邦制」,而又不像美國那樣有五十個州,擁有首都的那一邦自然獨大,客觀效果上還是不對稱,例如塞爾維亞和黑山、捷克和斯洛伐克,都是解體收場;高度分權的波斯尼亞,亦靠國際調停才能維持統一。即使把首都抽出來,成員很少的「對稱聯邦制」還是容易有高度分離主義傾向,例如比利時。

對英國而言,畢竟世人對「英格蘭等於英國」的觀點形成已久,國內亦多有如此認知。英格蘭佔英國面積過半、人口佔全國比重超過六分五,這才出現目前的「Federacy」,而不是「Federation」。這方向一旦出現,便不易走回頭路。

2014年9月23日星期二

「北極爭奪戰」之人口迷思

本欄日前由蘇格蘭獨立公投,談到未來可能出現的「北極爭奪戰」,內裏不少題目都值得深入探討。例如要「大北極」諸國數十年後發展成重要經濟體,目前有一個明顯障礙,就是那裏極低的人口密度。

筆者說過,加拿大一九九九年建立的努納福特州,以愛斯基摩人分支因紐特人為主體,總面積超過二百萬平方公里(連水域),陸地面積也有一百八十多萬平方公里,約等於四個法國,人口卻只有三萬,即每平方公里住零點零二人,是香港的三十二萬七千二百分之一。格陵蘭面積二百一十多萬平方公里,人口五萬六千,人口密度是每平方公里零點零二六人,但這可能成為獨立國家。享有高度自治的法羅群島面積雖然小得多,但也比香港大,人口亦不到五萬,乃香港人口的百分之零點七。

一旦格陵蘭與法羅群島獨立,努納福特登上國際舞台,而北冰洋冰川持續融化,新能源不斷被發現,除了定必吸引世界各國投資者,也會連帶吸引新移民。但以這些地方目前的人口規模,只要搬一座香港屋村的居民到那裏定居,立刻就會變成「主要族群」,相信當地人要面對極速吸納新移民、讓自身一獨立就成為少數族裔的局面,將會出現極大爭議。但只要經濟發展,勞動力就必不可少,相對可能的模式是像卡塔爾、阿聯酋等發現石油後的海灣國家那樣,大舉引入不能申請入籍的外勞,令常住人口充滿外地人,但只有當地人能享受資源帶來的高福利。

移民或威脅原住民

然而,與海灣小國不同的是,這些北極準國家或州份的面積實在太大,對自然人口流動執法實在太困難。當地從前被當作不適合人類居住,能抵受嚴寒天氣的愛斯基摩人與維京人適者生存,才成為主人。可是,一旦這前提改變,北極融冰後格陵蘭變成「沃土」,各地人口自然會向之流動,數萬原住民能否捍衞大片土地,實屬疑問。假如只是非法移民、合法外勞的個別挑戰,還不難處理,但要是其他國家有野心染指北極土地,暗中資助非法移民滲透,或以「保護本國勞工」為名故意挑起事端,危機或一發不可收拾。

目前,美國與俄羅斯均顯得對這些解凍北極土地很有興趣,但兩國本身已是北極國家,興趣頂多集中於資源爭奪及航道保障,不會變成對土地的赤裸裸野心。可是,對中國和印度這些新興大國而言,原來接觸不了北極,就必須在友好的北極國家建立據點,此所以之前中國企業在冰島租地,會被解讀為疑似戰略基地。格陵蘭未來為了發展,卻無足夠勞動力,於是把部分土地租予中國企業,完全是可能之事,但隨之引來美國的其他演繹也屬必然。在人口比例如此懸殊下,外勞定必喧賓奪主,租借後能否收回亦屬難言。

各大國積極發展北極大戰略之時,從前沒人注視的愛斯基摩人忽然變得奇貨可居,亦可謂歷史的玩笑。打算移民的朋友,不妨按照一些權貴的思路,「去盡啲」移民格陵蘭,可能五十年後子孫就有回報了。

2014年9月22日星期一

中國對蘇獨的兩手準備

蘇格蘭舉行獨立公投,結果留在英國,中國應該怎樣反應?雖然一些中國網民以英國相信「西方普世價值」陷入分裂危機而暗爽,但主流意見還是直覺相信,由於中國強調反分裂,憂慮西藏和新疆等地的獨立運動受到鼓舞,自然也不希望蘇格蘭做分裂英國的「壞榜樣」,所以情願英國保持統一。

中國的官方立場一貫是「不評論別國內政」,但月前李克強訪問英國,除大派合同、「成功爭取」與英女皇合照外,還說了句:「我們歡迎一個強盛、繁榮以及統一的英國」,算是對蘇獨問題的暗中表態。公投結果公布後,《大公報》有一則標題為「脫英失敗,符合中國預期」的報道,似是為中國「站對邊」感到鼓舞。

然而,假如投票結果是蘇格蘭成功獨立,相信中國同樣會表示歡迎,立刻承認蘇格蘭之餘,官媒亦會舉出另一些事例,論證中國「站對邊」。這次力主獨立的蘇格蘭首席大臣薩蒙德雖是名副其實的「獨立分子」,卻也是相當務實的政客,很懂得利用蘇格蘭在國際社會活動的能量,建構和英格蘭不同的身份認同。他近年旗幟鮮明地親北京,一直打「中國牌」抗衡倫敦;而無論蘇獨與否,中國也樂於與之建立緊密關係,對英多一張牌可打。雙方的默契,可能大出一般人意料之外。

薩蒙德就任蘇格蘭首席大臣以來,曾先後四次訪問北京,每次都為蘇格蘭企業簽訂大量合同。中國自然對蘇格蘭的能源最有興趣,蘇格蘭也對中國大舉輸出三文魚、威士忌︵據說北韓領袖金正恩支持蘇獨,就是由看中威士忌開始︶。薩蒙德為了對北京示好,曾拒絕會見達賴喇嘛,鼓勵蘇格蘭大學函授漢語,並就英國政府拒絕向三名孔子學院中國老師發簽證而向內政部抗議,說那決定「荒謬」。

為什麼北京不擔心與蘇獨分子往來,會鼓勵自身分離主義運動?須知薩蒙德是識趣的人,認同中國政府那「不能照搬西方一套」的理論,表示爭取獨立須獲所屬中央政府同意,蘇格蘭的案例不能跟台灣與西藏相提並論。也就是說,即使蘇格蘭成功獨立,只要薩蒙德立場不變,反而可以成為北京的「反獨」盟友。

何況中國也明白到,現在不再是中央政府說了算的年代。例如南蘇丹從蘇丹分裂,就令集中投資在蘇丹中央政府身上的中國受到一定影響;日本就算一個東京都知事究竟是反華還是親華或知華,也作出大量日本中央政府才會做的外交行為。所以在過去十年,北京逐漸確定「分散投資」的外交原則,加強對各國地方政權、「次國家」政體的拉攏,和各國那些州長、州議員都有打交道。蘇格蘭雖然獨立失敗,但未來只會得到倫敦更多放權,與中國的友好關係也不難延續下去。

2014年9月19日星期五

蘇格蘭獨立投「No」:失去「北極大國」之路?

蘇格蘭獨立公投終於舉行,無論是統派、獨派,都在評估獨立對經濟的影響,但假如單單計算目前的數據,無疑是短視的。在此刻的國際地緣政治,蘇格蘭位處歐洲最邊睡,彷彿只有和英格蘭同居、或與歐盟整合這些出路,也不具備全球影響力。但假如未來數十年,出現天翻地覆的新地緣政治格局呢?

美國地理學教授Laurence Smith年前出版了《2050人類大遷徙》一書,預言在地球急速暖化後,北極圈會成為人類新的發展重心。這是因為在已發展地區,資源接近耗盡,天氣也越來越熱,未受污染、天氣改變後的北極,反而變得宜居。北極圈、北冰洋天然資源豐富,卻尚待開發,融冰後開發成本大大降低,必會吸引各大國爭奪,就像上世紀爭奪波斯灣、非洲石油一樣。加上當北極沒有冰,這就是一條全新貿易航道。Smith預言北極各國在2050年時,會成為全球第四大經濟體,與美國、歐盟、金磚國家平起平坐,而這並非只是一家之言。「北極大戰略」已成為學界新興熱點,中國對此尤感興趣。

昔德蘭群島變成「北極新加坡」

只要我們拋棄常用世界地圖,改為把北極放在中心,即能前瞻全新的地緣政治圈。把北緯60度以北的地方列入「大北極區」,裏面的國家就是當然成員,目前包括9國:美國、加拿大、俄羅斯、冰島、挪威、瑞典、芬蘭、丹麥,還有憑蘇格蘭昔德蘭群島剛剛交接的英國。這地區的政治格局,近年已默默起革命,不過我們鮮有關注而已。像1999年,加拿大成立努納福特州,主要居民是愛斯基摩人分支因紐特人,總面積超過200萬平方公里(連水域),約等於四個法國,人口卻不夠三萬,似是準備以「原住民牌」爭奪北極資源。面積和人口規模都差不多的格陵蘭在2008年舉行公投,變成丹麥自治體,全面邁向獨立之路,解除稀土開採禁令,已直接加入國際資源競賽。位於北極圈邊睡的丹麥自治區法羅群島、芬蘭自治區阿蘭群島,出現經濟誘因後,獨立的可能性亦很高;甚至連俄羅斯的西伯利亞,也出現零星本土運動。早前中國商人在冰島租地,被懷疑是建立基地,中國駐冰島大使則疑似被間諜罪拘捕,無論內情如何,都反映極北之地已不平靜。

英格蘭本部遠離北極,蘇格蘭卻能算進「大北極圈」,其最北部的昔德蘭群島、奧克利群島等,本由北歐人聚居,15世紀才併入蘇格蘭,親英派就慫恿它們自行公投,拖蘇格蘭後腿。但只要蘇格蘭保住這些極北島嶼,它的海域、專屬經濟區就十分驚人,除了控制北海油田,還掌握了歐洲通往北極的航道。不久前,一群蘇格蘭研究生發表了一份報告,認為奧克利群島有條件成為「北極的新加坡」,作為中俄與美歐的貿易橋樑。而且在大北極國家當中,美、俄、加一類大國難獲信任,蘇格蘭通過英國軍備,反而有條件成為區域大國,乃至整合整個地區的資源外交。這樣的視野能否落實,自是未知之數,但起碼預視了蘇格蘭作為小國之外的潛能,對要投票的蘇格蘭下一代,不無參考價值。

2014年9月18日星期四

蘇格蘭與歐盟—獨與不獨之間的空間

蘇格蘭獨立公投在即,除了蘇格蘭人怎麼想這個「本土問題」,大家也得思考這次公投在國際關係的地位。自從出現歐盟,歐盟各成員國內部的分離主義活動,就身處在「超國 — 國家 — 準國家」這三層互動,令獨立與不獨立之間,可能出現新的模糊空間。

想起十年前,西班牙巴斯克自治政府主席JuanJoséIbarretxe Markuartu訪問牛津大學,被學生問及巴斯克人還會否以恐怖襲擊爭取獨立。他當時大致這樣說:「主權國家在全球化時代的地位已完全不同,從前爭取獨立因為別無選擇,現在有了歐盟,只要它能接納我們為特別成員,西班牙的主權獨立性就會被拖低,「拉上補下」,比形式上的獨立更有價值。」當然,這不代表巴斯克獨立運動式微,但起碼整個歐洲的「分離恐怖主義」已走進歷史。

問題是,十年過去了,歐盟持續擴張,從金融風暴可見,也算弱化了希臘一類國家的自主性,卻未有如這些分離主義者所願,給予其明顯特殊待遇。在歐盟內部,確是容許特殊性的,個別政策會給予個別成員國豁免,成員國的自治區也可申請離開,例如丹麥的格陵蘭;或簽署額外條款保障其自治性,讓部分歐盟法律不適用,例如芬蘭的阿蘭群島。

新會員制或解部分問題

然而,那些地方不會有獨立身份,也不會有正式代表(除了歐洲議會內有少數次國家代表,例如蘇格蘭)。這不同於一些不涉及主權的國際組織(例如世貿),會給予諸如香港的地區正式成員地位;也與一些政府間組織(例如北歐理事會)不同,會給予諸如格陵蘭、法羅群島等「副會員」地位。

假如歐盟建立一種新會員制度,讓一些不是獨立主權國家的行政單位,擁有獨立代表席位,並在個別議題上毋須經所屬國家政府,可直接與歐盟交涉,這又是否可行?對蘇格蘭、巴斯克和加泰羅尼亞等地而言,爭取獨立,既有身份認同問題,也有實質經濟考慮。

若果身份認同能通過歐盟的「特殊獨立成員」部分解決,經濟稅收、社會福利等議題,則由所屬中央政府予以進一步分權,再配合歐盟給予的特殊政策,分離分子爭取獨立的意欲,可能大為降低。因為獨立畢竟是有風險的,不可測的短期經濟波動,社會可能持續撕裂的後遺症等,都是目前蘇格蘭「統派」的主要宣傳口徑,一旦獨立的誘因被部分解決,對一般害怕不可測性的民眾來說,上述理據就會增強。

說到底,這次公投只有單一問題,便是「蘇格蘭應否成為一個獨立國家」,其實難以回應身處的三層互動格局。若歐盟放寬自治身份成為獨立成員,再問蘇格蘭獨立(或不獨立)後應否加入歐盟,公投結果可能大不相同。

2014年9月17日星期三

李香蘭的後半生:嘆為觀止的國際人脈

李香蘭病逝,媒體集中回顧其上海灘歲月,對她的戰後生平輕輕帶過,其實那數十年同樣精采。我們不妨用「圈子論」,分析李香蘭後半生的國際人脈,從中可見她的國際視野、外交手腕,都不容小覷。

1. 「美國圈」。李香蘭回日後,就以到美國發展為目標,由於美國軍官認識中國的教材,就是李香蘭的電影《支那之夜》,不少在日軍官都願意幫助她。最後她成功出國,演過美國電影、舞台劇,和法國傳奇歌后Edith Piaf一起學習英語,與差利卓別靈交好,曾和荷李活影帝尤伯連納約會,而尤伯連納當時以半虛構的東方身份行走江湖,二人一拍即合。最後,她和美籍日裔雕塑大師、和印度總理尼赫魯外甥分手不久的野口勇結婚,似乎一度希望長留美國,只是適逢麥卡錫時代出現,才令這位「疑似間諜」被逼離開。

2. 「外交圈」。李香蘭第二任丈夫是日本外交官大鷹弘,令她開始接觸各國政要,而且努力改造自己為西化精英,例如曾在日內瓦學習社交舞和法語。她很懂得以自己的背景交友,像後來的美國駐華大使駱德,在日內瓦時,就通過其中國妻子和李香蘭混熟。李香蘭的夢幻婚禮則在緬甸進行,當時大鷹弘在緬工作,二人密友包括了緬甸最高領袖、神秘的奈溫將軍。由於奈溫曾受日本特務機關訓練,對日本頗有感情,李香蘭的明星身份就派上用場。

3. 「戰地記者圈」。李香蘭從日內瓦回日本後,搖身一變成為電視節目主持。節目原來只是《都市閒情》那類婦女時段,她卻把內容「微調」為介紹國際大事,經常親赴前線,據今天定義,就是「戰地記者」了。這段經歷,讓她超越了打滾慣的精英圈,接觸了到另一個世界,例如獨家採訪當時全球最著名的女恐怖份子──日本赤軍領袖重信房子,就讓她得到「電視個人大獎」;又訪問了名噪一時的巴勒斯坦「劫機女英雄」Leila Khaled,深入越南、柬埔寨等戰地,逐漸得到左翼圈子的獎聲,也吸引了政界領袖請她從政。

4. 「議員圈」。1974年,李香蘭當選國會議員,屬自民黨田中派,因女性身份,也與社會黨領袖土井多賀子為友。李香蘭的政策重點,就是外交:她前後擔任議員十八年,後期出任國會外務委員會委員長,已算「外交領袖」。她當選時,全球注視石油危機後的中東,她即專攻中東,加入了自民黨亞非問題研究會、跨黨派的「日本巴勒斯坦友好議員聯盟」,而在戰地記者生涯中訪問巴勒斯坦高層、改了阿拉伯名,就成了寶貴資產。有了議員兼外交家身份,李香蘭訪問過利比亞卡達菲、烏干達狂人阿敏、沙特國王費沙爾等梟雄,有份促成阿拉法特「破冰」訪日。當然,她的具體影響力不應高估,但找到外交界的獨特位置,當無異議。

5. 「大東亞圈」。文革期間,李香蘭是首批訪華的日本「政要」,首次回到「母親的國家」,被復出不久的「日本通」廖承志接見,接著在北韓見到「歌迷」金日成;後來鄧小平歷史性訪日,也是她陪同首相田中角榮舉行家宴接待。兩國發現她能充當民間外交橋樑,她也樂於如此,並以舞台劇《李香蘭》在北京公映而掀起熱潮。退休後,她出任亞洲婦女基金會副理事長(理事長是社會黨前首相村山富市),繼續搞民間外交。然而,到了人生最後階段,山口淑子最難忘的,還是「李香蘭」:原來她今年曾到香港,探望齊名「上海灘七大歌后」的姚莉。假如李香蘭私相集出版,那才是百年全球史的見證。

2014年9月16日星期二

李香蘭傳奇:「滿洲國身份認同」存在嗎?

在過去數年,筆者曾寫過數篇關於李香蘭與國際關係的文章,對這位剛逝世的巨星很感興趣,尤其是讀過她的自傳後,對其人生觀和曲筆都多了佩服,其自處於亂世的智慧,彷彿和此間我城似曾相識。她的一生,值得研究的題材很多,但相對被忽略的,反而是一個略為敏感的問題:究竟在那時代,有沒有「滿洲國身份認同」存在?

「滿洲國」聲稱主要由五個民族組成:漢、滿、蒙、日、朝,而中國東北的特殊化,其實早在晚清開始,當時遼東半島一度要割讓給日本,雖然後來「三國干涉還遼」,但日人還是開始大舉移民東北,這在日俄戰爭後更明顯。李香蘭(山口淑子)的祖父山口博,就是在日俄戰爭後的1906年移居滿洲,李香蘭在當地「土生土長」,11歲時滿洲國成立,兩年後認瀋陽銀行總裁回族華人李際春為養父,憑參加「滿洲國流行歌曲大賞賽」奪冠進入娛樂圈,說她刻意隱瞞自己的日本人身份當「漢奸」實在不通,在上述背景成長的日人,自稱「滿洲國人」亦順理成章。願意移民到滿洲國的日本人各有原因,但一般心態就像美國人到西部大開發那樣,一些甚至猶有過之,把國籍改為「滿洲籍」。在平行時空,假如蔣介石和日本議和,承認滿洲國,而日本終結侵華,滿洲國說不定像蒙古那樣脫繮而去,那樣李香蘭蓋棺定論的身份,就是「開國巨星」了。

滿洲國「五族」當中,一般相信漢人對這「國家」沒有甚麼感情(近年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不贅),但當時滿洲人怎麼想,卻是有趣課題。不少日本學者至今深信,他們在幫助「溥儀的民族」復國,就是將之變作傀儡,對滿人而言,也應比在中國喪失身份認同好,所以溥儀在戰爭法庭控訴日本、推卸個人責任,不少日人覺得忘恩負義。筆者曾向中文大學日本研究系主任吳偉明教授請教,他說滿洲國的滿人其實有很強的身分認同,喜不喜歡日本是一回事,但憧憬有自己的國家。李香蘭在滿洲國有一位密友,就是滿人川島芳子,川島曾要建立自己的嫡系部隊,而和關東軍發生矛盾,反映她的主要忠誠既非日本、亦非中國,而是滿洲。其實把川島芳子列為「漢奸」,也是牽強,她本來就不是漢人,頂多是「大中華奸」。

至於滿洲國國內的朝鮮人,相信和日治朝鮮的同胞一樣,都要復國,但卻深受「滿洲國文化」影響,包括北韓國父金日成。話說李香蘭回國後輾轉成為議員,曾出訪北韓,不但沒有被當作「日本侵略者」,反而在國宴獲安排坐在金日成對面,金日成以日語稱呼她「李香蘭小姐」,自稱打抗日游擊戰時就是其歌迷,表示「只有戰鬥算不上人生,我們需要快樂」,席間李香蘭即席獻唱名曲《蘇州夜曲》回禮。滿洲國煙消雲散,李香蘭的歌聲,卻依然縈繞著高度政治化的中日朝,這本身就是歷史的傳奇。

2014年9月15日星期一

為甚麼要撕裂?北韓戰爭動員與「群眾運動」的藝術

日前本欄談及北韓「告密的藝術」,其實北韓管治模式還有不少類似「藝術」值得探討,例如群眾運動。這些年來,北韓定期製造朝鮮半島緊張局面,每次記者朋友都問相同問題(會不會大戰),而每次我的答案幾乎都是「不會」,因為這原來就是對內多於對外的群眾運動。究竟運動有什麼好處?

群眾運動的遊戲規則,就是公開的目標都是「偽命題」,表面上煞有介事,其實別有所求。就像「對韓宣示作戰決心」,這本身並不重要,但把群眾動員起來,政府機器就能名正言順接觸到太平時分沒機會觸碰的區域。有了議題,就能引蛇出洞,群眾就得表態,表態無論在公在私,都能分出左中右。官員有了運動,就也求表現,表現無論如何,亦會被評級上中下。只要有標籤、評級,政府機器就能策劃下一步行動,無論是賞罰、升降、還是拉打。設定議題的政府,永遠握有主動權,而無論要轉移甚麼視線,北韓政府都會通過製造外部壓力,動員群眾。

有讀者問一個假設性問題:假如北韓不是極權國家,而是容許一定民間自主的威權國家,群眾運動還有沒有同類「藝術」效果?

自然是有的。不過操盤人的技術要更高,因為運動會遇到真正的反對,必須把反對的能量吸納進動員模式,一併計算。試想像在平行時空的「威權北韓」,搞一個「反西方流行音樂運動」。根據西方公民社會思維,這樣的命題自然令人反感:為甚麼連聽流行音樂的自由都沒有?於是自由主義傾向的精英組織反抗,嘗試說服身邊的人不再沉默,不要犬儒。然而,在社會主義國家生活慣的人,卻明白政府真的要禁聽西方流行音樂,只要厚起臉皮,完全可以一意孤行;只要有心懷柔,也能以掩人耳目的方式減低打擊面,無須以運動進行。所以流行音樂甚麼的,只是偽命題;真正的目標,是運動。

刻意引起對立面,對平行時空的「威權北韓」有甚麼好處?

只要一個議題能促進二元對立,就能產生仇恨,就有空間進行反動員,以戰養戰;只要有議題,就能在雙方陣營內催生其他二元對立,連消帶打;只要任何一方行動中稍有出錯,由此挑起的子運動、反運動就層出不窮。當運動的氣氛,逼使沉默大多數不得不表態,再被二元猜疑,太平盛世最難回應政府機器的中產階級,也會落入其宏觀掌控。當一些表面親政府、內裏西化的精英,因不滿「反西方流行音樂」而流露傾向,政府就能防微杜漸。部份群眾耗盡精力抗爭而失敗,容易失去目標,民氣被虛耗;堅毅的另一群則往往落入社會最邊緣化的位置,「順理成章」的被打壓。到了最後,究竟大家聽不聽西方流行曲,政府卻可輕輕放下。

在這樣的北韓,如何保持人性的理想,而不變成理想主義者;如何保持道德,而不變成道學家?這類問題,凡夫俗子如我,自不知其答案,因為連這樣想,也落入人為建構二元對立的陷阱。卻想起數十年前,捷克的未來總統哈維爾身在鐵幕,對這些問題有十分理性的思考,值得一讀。「這一代人終將感到悔恨,不僅因為壞人可憎的言行,更因為好人可怕的沉默」,這是鼓舞人心的話,常被引用,說的不是哈維爾,而是馬丁路德金;他的對手,卻是採取另一管理模式的美國政府。哈維爾的對手是共產政府,他是好人,曾經沉默,曾經發聲,笑在最後。

2014年9月12日星期五

也談「伊朗式民主」:可比不可比?

末代港督彭定康撰文,以「伊朗式民主」和香港類比,引起論爭。有人認為「伊朗式民主」有其特色,不應單以獨裁視之,也有批評此乃自欺欺人;有認為這模式和香港可比,也有說全不可比。從國際關係角度,要理解「伊朗式民主」,其實要由「撕裂國度論」談起。

「撕裂國度」(Torn Countries)是國際關係學者亨廷頓提出的概念,用來解說其「文明衝突論」。他認為當一國或一地希望脫離一個文明體系、進入另一文明,必會出現二元撕裂現象,內部精英、廣大群眾、相關文明體系的外部勢力,都會持不同意見。除非上述各方有共識,否則亂象可期。他舉出三個例子:土耳其、俄羅斯、墨西哥,後兩者和土耳其的可比性不大,日後再談;近年與土耳其最可比的反而是烏克蘭、埃及。

概括而言,鄂圖曼帝國崩潰後,土耳其國父凱末爾以世俗主義立國,雖然維持伊斯蘭信仰,但社會全盤西化,並靠軍隊捍衛國策。一旦選民選出有強烈宗教傾向的政府,軍隊就發動政變,又或在這些政黨壯大前予以打壓,令親西方精英、親伊斯蘭群眾之間的對立得到調控,起碼維持基本穩定和經濟增長。

烏克蘭則由「斯拉夫文明」的親俄派、主張融入歐洲的親西方派對立了十多年,本來雙方還遵守民主遊戲規則,並以既加入歐盟、又和俄羅斯維持特殊關係為妥協,但當雙方的國際盟友介入得越來越深,也摧毀了國內民主的認受性,無論選上誰,另一方都不服。埃及似乎更棘手:由穆巴拉克的獨裁變成一人一票「真普選」後,主張西式改革開放的精英與軍隊既得利益者結盟,和穆斯林兄弟會成為兩大勢力,對不利己方的選舉結果都不背書,不斷出現革命、反革命至今。

換句話說,當一個國家成為「撕裂國度」,各種制度的公信力都會下降,需要其他方法重塑國家共識。這方法可以是戰爭、談判、分裂、高壓,也可以是無了期的無序狀態。說這些,和「伊朗式民主」有什麼關係?關係就是,不少專家相信假如伊朗實行埃及式選舉,根據此刻民情,結果可能是親西方派和什葉派二元對立,雙方都有一定民意基礎,並認定對方採取非法手段獲勝而不服輸,亂局一起,後果可能比埃及更甚。至於究竟會否真正這樣,誰也不能預知,但假如只有「埃及民主」、「伊斯蘭國獨裁」和「伊朗式民主」選擇,選擇後者的相信不少。理想主義者會批評伊朗人:「何不製造第三條路」,但他們是悲慘的,因為其理念往往令極端份子通過選舉或革命上台,再殲滅自己,昔日柬埔寨如是,今日埃及如是。在現實政治,目前伊朗就是只有這些選擇,這就是「伊朗式民主」的民意基礎。

那與「港式普選」能否相比?用「撕裂國度論」,這可由三個不同層面觀察。

第一層面:主流港人不認同「伊朗式民主」,因為香港內部並不存在兩個文明體系的撕裂。傳統精英,包括商界、中間派和主流建制派,都明白香港價值在於做一個國際化的、與普通中國城市不同、但又接受中國主權的特區,相信港人會選出認同這理念的代言人,無需安全閥。就是負責宣傳人大方案的官員、政客,也只勸大家務實,卻不以「正貨」態度推銷之。

第二層面:北京眼中的撕裂,卻是另一回事,認為宣傳「袋住先」而不宣傳「靚女」,正正反映連香港的建制精英也不可靠,不體會「中華文明」被「西方文明」圍堵的危機,說明香港已被撕裂到後者,必須以高門檻方案看管之。而且北京相信管束不止是選舉的問題,也是香港怎樣返回對抗西方的中華文明的問題;只要模式實驗成功,就可放在其他地方使用,甚至輸出國外,功德無量。

第三層面:這樣的決定落入香港社會,港人怎樣才會接受?操盤人會發現,參照「伊朗式民主」,只要伊朗政府能說服國民,不接受的代價就是埃及、伊斯蘭國,就是民間有點不滿,制度也能維持。問題是,香港社會原來不愛對立,市民也不習慣激烈表達意見。那怎樣才可增強「說服力」?答案屬香港政治,筆者毫無研究,就不懂了,但是你懂的。

2014年9月11日星期四

直布羅陀 — 歐洲國家盃新丁背後

當大家還對世界盃「西班牙慘劇」津津樂道,歐洲國家盃外圍賽已悄悄開鑼,這次還增加了一支與西班牙息息相關的代表隊 —— 直布羅陀,頗值得一談。

直布羅陀是英國海外屬地,面積比香港青衣島更小,人口只有三萬,西班牙一直提出領土要求,但直布羅陀人絕大多數拒絕接受,連「英西共治」的公投也予以壓倒性否決〈若通過,就會類似瓦努阿圖獨立前那樣由兩國共治,不贅〉。

由於西班牙態度堅決,直布羅陀的國際活動空間有限,遠遠不及香港,連在國際體壇也難以獨立露面。一九九九年開始,直布羅陀就提出加入歐洲足協,但在西班牙反對下被否決,不久歐洲足協更通過新例,只容許聯合國成員國加入。直布羅陀上訴至國際體育仲裁法庭,法庭裁定直布羅陀申請在改例前,故歐洲足協不應以此否決。就是這樣,歐洲多了一支「魚腩部隊」。

突破地理劃分限制

這案例與大家有什麼關係?首先,直布羅陀不同那些英國殘餘海外屬地,不少居民希望直接成為英國一部分。在歐洲議會選舉,直布羅陀沒有自身選區,而是被歸入「英國西南選區」,對此當地人大表支持。

這支球隊加入歐洲足協後,和英格蘭、蘇格蘭、北愛爾蘭、威爾士等會構成「英倫五隊」〈前提當然是蘇格蘭獨立不成功〉,英國球員只要找到和直布羅陀的淵源〈在當地出生、父母或祖父母是當地人、或在當地讀書五年〉,就多了一個踢代表隊的機會。

只要此模式運作暢順,直布羅陀的實力或可超越一個正常三萬人口的行政單位。近年香港代表隊在亞運成績愈來愈好,部分原因〈當然不是全部原因〉,也是拜同一模式所賜。

而歐洲足協的「聯合國條款」,又不是國際足協的明文規定,其他足協也不跟隨。例如大洋洲足協近年接納了法屬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決定便與歐洲足協完全不同。

即使歐洲此路不通,只要一些非獨立自治地區獲母體支持,還是可以申請其他洲的足協會員。例如目前還屬於丹麥的格陵蘭,就可不申請歐洲足協而加入中北美洲足協。一旦數個同類案例出現,歐洲足協定必面對壓力,質疑其「聯合國條款」脫離現實,西班牙要避免的加泰羅尼亞、巴斯克問題,還是早晚出現。

最後,國際足協還存在更顛覆性的劇本。為什麼一定要把全球按地理位置,分為六大洲足協?這樣的劃分本來就充滿爭議,例如以色列因被中東國家杯葛而加入歐洲足協、一度踢大洋洲賽區,都不受地理位置支配。那為什麼不能出現其他賽區,如本欄曾提及的「大中東」,或現在直布羅陀和格陵蘭是成員的「小島運動會」?

一來,「小島運動會」一些成員如福克蘭群島等,很難加入鄰近足協〈南美國家大都支持阿根廷〉,卻有明顯主體性,只能另闢蹊徑。二來,這些小島之間的同質性,比起和鄰近國家可能更大。

看見將來, 上述建議自不可能成為事實,但主權國家受其他單位挑戰,乃全球化基本特徵,不可能避免。

要怎樣才可解決?

往往由平行時空的狂想醞釀。

2014年9月10日星期三

北韓告密的「藝術」

不久前,兩位曾在北韓集中營被酷刑折磨的脫北者來香港演講,教人印象最深的,除了種種難以想像的刑罰,還有北韓上上下下的告密文化:他們被捕因為被告密,表現良好或不好也因為告密,人與人之間沒有基本互信,就算是同一家庭內的父子兄弟,也處於這種關係。筆者曾兩次到北韓,最愛觀察兩名導遊之間的互動,因為他們明顯是互相寫報告的關係。近年北韓研究員開始面向世界,有時也參加學術研討會,各國主辦方都流傳這樣一個笑話:要請北韓同僚與會,必須預備雙倍經費,因為他們只能兩個兩個派出來。

為甚麼北韓政權要鼓勵告密?表面的理由冠冕堂皇,例如為免人民誤入歧途,旁人有責任拯救失足者;又或在大是大非面前(例如洞悉反革命陰謀)沉默不語,其責與叛國者無異云云。但實際上,這是管治模式的一種:當「是否會告密」成了人際關係的研判標準,每個人都會被懷疑,自然會出現懷疑錯的誤會,也會出現證據確鑿的告密者公敵,無論情節怎樣發展,都會虛耗掉處理其他事情的時間和心力,也增加人民自發團結的難度。對管治者而言,有矛盾,才需要他們的仲裁角色,所以有些人會鼓勵告密,有些人會批判;有些人同情告密者,有些人同情被告密者,但客觀效果,必然是管治階層的角色吃重了。

當然,任何社會都有告密人,但假如告密成了「社會制度」,卻有了自我延續的生命力,而北韓就是最好的示範。一個中學生向老師告密身旁同學有「不當言論」,在文明國家,很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在北韓,有人告密,就會調查,過程中全家都受影響,而告密內容具體起來,誰是告密者就無所遁形。告密成與不成,雙方結成世仇,很容易相互告密下去,至死方休。雙方的友好和所屬組織,也會被對方納入監察範圍,只要找到株連證據,甚至可以扳倒一個群體。

但極權國家也不能處理所有細節,一般而言,政府只鼓勵針對違法行為的告密,不會越俎代庖,鼓勵違反公司、學校等內部規例的告密。後者的制度一般由那些公司、學校按各自的意願設立,再向政府問責,因為即使是獨裁政權,也明白絕不可能所有公司、學校定下來的規矩都被100%遵守。要是某公司的20%員工躲懶一小時,管理層知道了,應該把他們全體解僱,激發其生產力,還是裝作不知道以維持和諧互信?小學生裝肚子痛不上體育課,應該懲罰、勸諭還是「水清則無魚」?這原來只是內部事務。但出現了外部主導的「告密制」,公司、學校內部規例,就受制於公眾(和背後的政府)監督。要是在北韓,金正恩忽然鼓勵就學生曠課告密,那對學校的訊息就很簡單:告密制不是為了協助你們,而是信不過你們、為了管理你們、不容你們陽奉陰違,對此那兩位來港的脫北者,不會不心領神會。

2014年9月8日星期一

外交語言教室:「美國表態支持港人爭真普選」?

為甚麼我們要認識國際關係?國際事務與我何干?近來不少朋友從香港的政改爭議,談及香港與國際社會的互動,並對任何國家發出任何評語都十分感冒。然而,無論我們持甚麼立場,都應該對國際規則、潛規則有基本認知,否則容易活在夢中。日前香港媒體以顯著版面報導如下標題:「美國表態支持港人爭真普選」,即為一例。

究竟美國對香港的基本方針是甚麼?無論他們有何盤算,對外交人員的指引十分清晰,就是強調香港對美國經濟的價值,並在理念層面定支持香港(和全球所有地方)落實「普選」(Universal Suffrage),因為這既是「美國責任」、也是「抽水」,但不能動真格,必須同時提及在「一國兩制和基本法框架下」的普選,而且盡量不評論香港內部事務的細節、不輕易對未來發展作預測性表態、不演繹落實普選的具體辦法,作為對華外交的默契,也為雙方留下迴旋空間。

現任美國駐港總領事夏千福剛到港時,發表了一篇「就職演說」,內容四平八穩,唯一令人意外的是這一句:「I am honoured I will be here for the next phase of Hong Kong's democratic development and progress towards genuine universal suffrage under the 'one country, two systems' framework」。這裡用了「一國兩制框架下的真普選」(Genuine Universal Suffrage)一詞,多了一個「真」字,立刻被中國外交部駐港特派員當面警告不要「干預香港事務」,《文匯報》則有詳細解釋:「所謂『真普選』是香港反對派的政治術語,其涵義是對抗基本法和人大決定關於香港普選的規定,另搞一套奪取管治權的方案,讓對抗中央的人能夠當特首。夏千福公開鼓吹香港要搞所謂『真普選』,其目的就是要將香港的普選推向脫離基本法和人大決定的軌道,讓代表美國利益的反對派當選特首,掌握香港的管治權」……

無論我們怎樣評價夏千福和《文匯報》,有一點《文匯報》倒是觀察入微:「真普選」一詞,確實成了香港泛民主派成功爭奪的話語權,所以北京認為夏千福一個「真」字,就偏離了中美雙方的默契。夏千福其後不得不公開解畫,強調對香港採取哪一種選舉制度及如何實現「真普選」,美國並不會採取任何支持或反對的立場,也就是向北京說,他的「真普選」和香港泛民的「真普選」不是同一回事,只是「純粹修辭」。那日前美國助理國務卿里夫金(Charles H. Rivkin)的發言,是否就像香港媒體報導那樣,「表態支持港人爭真普選」呢?她說的只是這一句:「The United States supports universal suffrage in Hong Kong in accordance with the Basic Law (Hong Kong's mini-constitution) and the aspirations of the Hong Kong people」,根本沒有「真」(Genuine),只有「符合基本法和香港人民意願的普選」,但在上述報導中,卻把「真普選」加上一個括號「Universal Suffrage」,難免令人混淆。

該報導也說,這位美國發言人表示:「如香港下屆特首經由符合國際標準的普選產生,合法性將大大提高」,其實她的原話只是經「普選」(Universal Suffrage)產生,下屆特首的「Legitimacy」(譯作「認受性」較適合)會提高,邏輯和北京一樣,卻沒有提及「符合國際標準」一詞(起碼在英語媒體不見)。須知美國政府不會使用一個自己不能在全球一致使用的專有名詞,否則盟友沙特、巴林等的反對派就有同樣期望。外交語言,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2014年9月5日星期五

果阿「回歸」後的本土運動

本欄日前提及果阿(Goa)「回歸」,原來不少讀者對其不了解。其實,那曾是大家「親戚的親戚」,至於命運是否相連,就自行判斷了。

果阿在印度次大陸沿岸,面積約等於三到四個香港,為早年歐亞航道必經港口之一,繁榮過一陣子,並在葡萄牙最輝煌時代成為其殖民地。葡萄牙帝國沒落後,到了二十世紀,依然在亞洲擁有零碎領土,果阿是一個,澳門是一個,還有東帝汶,三地關係藕斷絲連。例如百多年前,澳門總督理論上還可把境內「異端宗教行為」,向果阿「異端裁判所」報告。除了被稱為「印度澳門」,果阿海灘極美,也有「印度夏威夷」之稱。

印度獨立後,英國殖民勢力撤出,法國也放棄數塊小領地,惟獨葡國拒絕撤退,並視果阿為「自古以來不可分割一部分」,讓果阿派代表參加葡萄牙國會。印度民族主義者為「解放」果阿,曾靠外交途徑,亦曾派出非武裝平民越境施壓,更曾佔領果阿的飛地,但葡方還是不就範。最終尼赫魯按捺不住,乾脆出兵,三十六小時就完成「解放」(或「回歸」),時為一九六一年。

求保獨特性 印度無所動

據現在能追查的記載,當時果阿人似乎對葡國管治頗不滿,曾發起自治、獨立與回歸運動,對葡人投降沒多大感覺。但另一方面,葡國對果阿的身份認同影響巨大,強制當地人信奉天主教數百年,令果阿人和印度大陸人徹底不同。雖葡國曾提議公投解決問題,這也符合聯合國非殖化政策,但印方拒絕,故果阿「回歸」並沒公民授權。後來,印度就果阿是否願意加入鄰近的邦舉行公投,被否決,多年後,最終獨立建邦。今時今日,要客觀評估一九六一年果阿人主流意見已不可能。

國際社會對「果阿事件」反應兩極。阿非拉國家一面倒支持印度,而印度當時在全球不結盟運動地位崇高。包括蘇聯、中國在內共產國家也高度肯定,認為這是印度人民站起來、戰勝帝國主義的偉大勝利。美英為首的西方國家則視之為赤裸裸的入侵,違反國際法。葡國直到一九七四年國內爆發革命,還繼續當果阿是領土一部分。面對這些「國際壓力」,印度一笑置之。

印度沒提出「一國兩制」,但也賦予果阿若干獨特身份,例如葡國遺留的文官與土地制度獲保留,法律體制與跟隨英國行普通法的印度大陸大相徑庭。不少人以為,五十多年了,果阿應已徹底融入印度。想不到最近十年,果阿卻興起大規模本土化運動,要求印度憲法正式給予果阿類似「一國兩制」的特殊地位。

運動導火線是大量非本地移民遷入,估計已佔總人口四成,令果阿人快淪為少數,也大幅拖低其生活質素(以人均GDP計算,果阿是印度最富有的邦),並嚴重破壞果阿文化獨特性。

果阿人冀擁有甄別和限制移民的權力,要求印度中央政府承諾保護其文化,並獲民選果阿議會和邦長支持。但印度中央不為所動,認為相對於一個十二億人口的大國,果阿這百多萬人無足輕重,為其改變國家政體,或牽一髮而動全身,其他各邦紛紛效法,成為「獨立或半獨立政治實體」,就永無寧日。人民黨的莫迪當選總理後,果阿人滿懷希望,因果阿執政黨也是人民黨,但「特殊地位」的要求,剛被莫迪政府拒絕。果阿前途會怎樣?

2014年9月4日星期四

美軍以同性戀粉末攻擊塔利班?

日前台灣《中國時報》網站「中時電子報」報道,美軍在阿富汗與塔利班作戰期間,懷疑施放一種「能激發同性戀情欲」的化學分泌物,讓塔利班部隊「產生同性戀傾向,從而喪失戰鬥力,無心戀戰」。看到這故事堂而皇之出現在新聞,教人哭笑不得。先不論內容,新聞說美軍還在研發對付塔利班的新招,已非常可疑。目前,美軍撤出阿富汗正全速進行,並已宣布年底前終結所有戰鬥任務,以便兩年後完全撤離。此刻的阿富汗美軍亦特別怕有大動作,令敍利亞、伊拉克與以色列各方產生誤會。

報道存疑 豈可盡信

但為什麼還有這段新聞?翻查發現這則新聞起碼在2011年的對岸「新華網」就出現過,連字眼也十分類似,不知在網絡世界如何重新滾動,轉了一圈,落在2014 年的台灣媒體手中,再成為「新聞」。其實,不以塔利班為主角的同一報道,還在2005年的英國廣播公司(BBC)出現過。

那世上究竟有否這種粉末,能夠噴一噴,就改變人的性傾向?美國有不少教會人士開設「診所」,聲稱能治療「同性戀病」,有些「醫師」還是過來人,要是有這樣的「藥」,相信他們定必是首批用家。問題是相關「研究」,只在美國軍方20年前的檔案有一句提及,後來被資訊自由法公開,但報告說明目前沒這種化學成分存在。換句話說,這只屬天馬行空的建議,且後來更獲「搞笑諾貝爾獎」。當然,科學家並非沒有和荷爾蒙、性別轉變有關的研究,但將之化成「武器」,即使有此議,起碼在公開訊息中依然處於存疑階段。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成效。若真的令敵軍變成同性戀者,他們就喪失戰鬥力,不再勇武了嗎?可能恰恰相反。不少朋友知道,古希臘並沒今天對「同性戀」、「異性戀」的概念,不少人認為,異性戀只是為了傳宗接代的「低檔次」戀愛,同性的愛才是最高層次。古希臘城邦底比斯(Thebes)曾出現一支同性戀伴侶組成的「底比斯聖旅」,成員據說有150 對,共300 人,他們曾立顯赫戰功,包括戰勝戰力強橫的斯巴達城邦。嚴格而言,今天無人能核實聖旅的戰功,與其性取向有何關係,但若說他們在戀人前特別勇武,一來不願丟臉,二來要保護戀人,激發的潛能和戰意,或比一般戰士更大,聽來倒也順理成章。

無論如何,至少對熟悉國際關係的人、對熟悉軍事科技的人,或是對熟悉性別研究的人,都容易對「2014 年阿富汗出現同性戀粉末」這則「新聞」感奇怪。可是, 互聯網的世界愈來愈有獨立生命力,虛擬與真實的界線也愈來愈模糊。大家閱讀國際新聞時也得保持警覺,以免中伏。

2014年9月3日星期三

「國際香港」:夜行人的哨子

日前,本欄談及一些外交官眼中的香港,獲得不少迴響,主要有兩類反應。第一類多來自傳統精英或商界,以一位政務官為代表,他深表認同之餘,分享了他與其他國家打交道的親身經歷,內容更坎坷。重點是數年前,他卻曾代表部門約筆者午飯,介紹香港作為國際中心的成就,反駁「威尼斯化」的觀點,不想已打倒昨日的我。也許他已忘了。

第二類多屬網友,看到世界媒體報道香港「普選」,不明白何以說沒關注。其實,前文已說:「當然不會沒有,一些圖片保證會被採用,但實質效果恐怕和我們看海地、馬里的感覺相差無幾」,但一些朋友不明白。現實是殘酷的,不妨再談,甚麼才算「國際關注」?我們關心巴勒斯坦嗎?

第一種,那地方是「國際權力運作鏈」一部份,不需要太多新聞,自然得到國際注視。例如新加坡,我們其實很少報道當地,但它懂得怎樣定位成為東盟、中國、西方、印度、伊斯蘭世界五大勢力的中心樞紐,左右逢源,搶奪與國際政經相關的戰略位置(新加坡外交官定期和我分享這類訊息),始終在全球精英視線範圍內。香港開始不在。

第二種,那地方有發展潛能,國際政商精英希望多了解,以觀察投資環境,或審視戰略佈局。例如緬甸改革開放後,世界注視大增,因為那是一塊處女地,就像企業家請顧問分析中國。國外卻似乎沒有人對「香港研究報告」感興趣。上月筆者拜訪某美國智庫,談國際關係,那位主管對香港的唯一興趣是「新港資」的尼加拉瓜運河。他說不久前有來自香港、代表「前朝利益」的「a man and a woman」來過,「女的不斷說話、男的只點頭」,但對兩人來幹甚麼一頭霧水。原來,說的是陳夫人和李先生:Martin Lee and Anson Chan。

第三種,那地方屬於某國核心利益,足以影響內政。例如以色列在美有勢力龐大的猶太游說團,加沙戰爭就與美國內政捲在一起;法國有大量穆斯林新移民,伊斯蘭國有否從巴黎招兵買馬,就觸及反恐。香港頂多在美國的「中美衝突期間關注名單」內(見維基解密),不會在任何國家的核心利益範圍內。兩者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第四種,那地方沒有價值,新聞卻有被「抽水」的價值。例如新華社放大密蘇里州黑人青年被殺案,論證「美國種族隔離」,但不會對密蘇里州有政策;環球時報報道「琉球獨立運動」,卻不調研有多少沖繩人真的要獨立。香港這方面的價值是有的,各國隨口抽水是會的,但that’s it,不足以對抗爭者帶來任何幫助,只能養活許多北京「研究員」。那不是「關心」。

第五種,那地方的新聞可供獵奇、消費。上個月,國際媒體都報道伊斯蘭國對雅茲迪人種族滅絕,讀者喊「好慘」,然後繼續咖啡時間;中非共和國內戰出現一名食人狂人,讀者一句「how terrible」,就了解了非洲。這種價值,香港從前沒有的,不過月前在阿塞拜疆的經歷,卻令人不安。記得那位在以色列留學的司機主動問我:「你們香港怎麼樣?聽說你們偷偷寫上求救字條,放在奶粉內偷運出國,我們可以怎樣幫助你們?」我們同樣以為阿塞拜疆的「價值」,在於戰火連天、國土不全,給我們說「so sad」。也許是報應?為回應他,我故作輕鬆,吹一下夜行人的哨子:「回去吧」。至於那是命令、請求、否定還是疑問,他聽不出來。

2014年9月2日星期二

南美的「高原足球政治」

英超聯賽開鑼,前班霸曼聯表現持續不振,但其厄瓜多爾球員華蘭西亞(Antonio Valencia)依然是正選,繼續成為厄國球壇頭號明星。想來,世界盃期間,忘了介紹這個有趣國家,現在是時候補上。

話說每屆世盃,都有一些球隊被認為是全靠主場地利因素對敵。例如厄瓜多爾首都基多的主球場位於海拔2800米,鄰國玻利維亞首都拉巴斯的主球場更誇張,位於海拔3600米,較西藏拉薩還要高。他們每次有所表現,都被對手揶揄為全靠高原,這卻演變成複雜政治問題。

2007年,在眾多球星投訴下,國際足協一度宣布禁止比賽在海拔2500米以上的球場比賽,以示公平及保障球員健康。厄瓜多爾與玻利維亞認為是搞針對,激烈反抗,將之上升至「種族歧視」層面,又找醫生證明高原比賽有益身心、低海拔比賽同樣有危險云云。最終國際足協抵不住壓力,撤回新例。

團結反美與親美陣營

這個球場上的風波,卻意外變為南美的親美與反美兩大陣營大團結契機。目前,雖有一個仿效歐盟的「南美共同體」,但較有向心力的還是其他內部組織,例如厄瓜多爾和玻利維亞所屬的「安第斯條約組織」,其成員還有哥倫比亞、秘魯及2006年退出的委內瑞拉。

在「捍衞高原主場」一役,安第斯組織四國集體行動,向國際足協抗議,最大「苦主」玻利維亞還派出總統莫拉萊斯親自掛帥,走到秘魯踢友誼賽搞足球外交。

但在政治上,厄、玻兩國一向左傾反美,在現任秘魯原住民總統烏馬拉2011年上台前,秘、哥兩國則相對右傾親美,安第斯組織原已不易維繫。特別是哥倫比亞,因要依靠美國援助掃毒反恐,已成為華府在南美的最後勢力範圍。委內瑞拉退出安第斯組織的導火線之一,就是秘、哥兩國和美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覺得組織名存實亡。國際足協的禁令,卻把有關國家重新拉在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委國與厄、玻兩國另組一個區域組織,名叫「美洲玻利維爾同盟」,其他成員還有古巴及尼加拉瓜等,可算是美國眼中拉丁美洲最激進的一群。

這些國家除了意識形態相近,以及都要依靠委國石油,還有一個有趣共通點,就是足球水平都不怎麼樣。

不過,有關國家近十年足球水準大幅提升。厄國2002年才首次打入世盃決賽周,今年卻已是第3次入圍。委內瑞拉也脫離昔日「超級魚腩」行列,本屆在外圍賽得第6,僅居烏拉圭之後。這背後有眾多原因,但與查韋斯希望爭取國際地位、而又明白足球在全球化時代的傳銷作用,多少有關。

基於同一原因,即使委國沒高原優勢,也全力支持厄、玻等國的「高原抗爭」;一向足球不甚流行的古巴,也因阿根廷球王馬勒當拿到當地療養抗毒而掀起足球熱,最終2012年首次奪得加勒比國家盃。厄國球員能否站穩英超,不是個人的事,也是整個南美格局的大事。

2014年9月1日星期一

外交官:世界已不怎麼關心香港

今天是中央官員來港正式宣布政改安排的日子,這並非本欄所關注;但究竟外交人員如何看待香港政改,卻勉強算得上國際事務。筆者有不少在海外的外交官朋友,以下一些個人經歷,或有一定代表性亦未可知。

A是南亞外交官,來自號稱全球最大民主國家。在談起香港時,A十分訝異中國的對港政策,「居然容忍了十多年才動手,要是我們政府,早就不耐煩」。我們需要一點國際視野才能了解他的話,他大概在比較印度以公投吞併錫金後、或以軍隊開進葡萄牙殖民地果阿後的種種手段。

貴國不是一貫支持民主的嗎?「第一,我們支持主權先於民主;第二,要是你搞一個公投,問我們的人民寧願要印度式民主還是中國式秩序,恐怕民主結果是不要民主。」

B來自某和香港同氣連枝的東南亞小國,談起香城現任領袖,覺得其思維有該國元老之影子。問他覺得香港怎麼樣,他說很擔心:「我們的國家從前靠香港這強勁對手,才能不斷鞭策往前走,現在你們這樣,我們找誰?」他常說殘酷現實:「我真的不忍心說,其實世界已經不怎麼關心香港,你們應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裏,當你們再也沒有經濟優勢,現實的世界就把你們忘記,正如你們對非洲國家不民主一樣不會有興趣。」

C是台灣人,很愛台灣,也很愛香港文化,對香港前途很悲觀。那對你們政府有什麼建議嗎?「我們上方愈來愈不明白香港的價值。以往要靠香港和大陸交往,現在明知道和你們官員說話,他們都是木偶,什麼都決定不了,還得向北京請示,而我們現在和北京關係很好,什麼都直接解決,還理會香港幹嘛?」

D是美國資深官員,曾在香港長期生活,對香港深有感情,但知道什麼都不能說,以免被當作政府立場。只是閒談間,他會說公民提名的爭論毫無價值,亦指美國在世界各地認可的民主標準都不一樣,不過重點是,美國其實最關心日後能否繼續做生意,包括或明或暗的潛規則。「其實中國關心的,也是一樣,沒有他們理解的國家安全,其實也沒有生意做。」

E來自東北亞區域大國,對中國內政研究很深,最愛問這位領導怎樣、那位領導怎樣,這卻是學者不大感興趣的內容。他很奇怪:「某某上台後,對香港的政策完全改變;某機構出台後,你們也面對和我們的同一壓力。為什麼港人不關心去研究,天天只在自說自話?連我們也不能獨善其身,何況你們?」

最後,F不是外交官,但常和外交人員聯絡,在北京著名愛國媒體工作。其社論港人大多接受不了,但有一篇、有一句倒是老實話,大意是「在外國媒體眼中,中國做的失分事件已經夠多的了,也不在乎多香港這一件。香港人不要太天真,你們連『國際注視』這最後的討價還價資本也沒有。」是否代表個人立場?「其實,我們也想聽香港其他聲音,不過很難找人。」嗯。

其實,綜合ABCDE所言,香港的國際注視有多少,也很令人懷疑:當然不會沒有,一些圖片保證會被採用,但實質效果恐怕和我們看海地、馬里的感覺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