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3日星期三

「國際香港」:夜行人的哨子

日前,本欄談及一些外交官眼中的香港,獲得不少迴響,主要有兩類反應。第一類多來自傳統精英或商界,以一位政務官為代表,他深表認同之餘,分享了他與其他國家打交道的親身經歷,內容更坎坷。重點是數年前,他卻曾代表部門約筆者午飯,介紹香港作為國際中心的成就,反駁「威尼斯化」的觀點,不想已打倒昨日的我。也許他已忘了。

第二類多屬網友,看到世界媒體報道香港「普選」,不明白何以說沒關注。其實,前文已說:「當然不會沒有,一些圖片保證會被採用,但實質效果恐怕和我們看海地、馬里的感覺相差無幾」,但一些朋友不明白。現實是殘酷的,不妨再談,甚麼才算「國際關注」?我們關心巴勒斯坦嗎?

第一種,那地方是「國際權力運作鏈」一部份,不需要太多新聞,自然得到國際注視。例如新加坡,我們其實很少報道當地,但它懂得怎樣定位成為東盟、中國、西方、印度、伊斯蘭世界五大勢力的中心樞紐,左右逢源,搶奪與國際政經相關的戰略位置(新加坡外交官定期和我分享這類訊息),始終在全球精英視線範圍內。香港開始不在。

第二種,那地方有發展潛能,國際政商精英希望多了解,以觀察投資環境,或審視戰略佈局。例如緬甸改革開放後,世界注視大增,因為那是一塊處女地,就像企業家請顧問分析中國。國外卻似乎沒有人對「香港研究報告」感興趣。上月筆者拜訪某美國智庫,談國際關係,那位主管對香港的唯一興趣是「新港資」的尼加拉瓜運河。他說不久前有來自香港、代表「前朝利益」的「a man and a woman」來過,「女的不斷說話、男的只點頭」,但對兩人來幹甚麼一頭霧水。原來,說的是陳夫人和李先生:Martin Lee and Anson Chan。

第三種,那地方屬於某國核心利益,足以影響內政。例如以色列在美有勢力龐大的猶太游說團,加沙戰爭就與美國內政捲在一起;法國有大量穆斯林新移民,伊斯蘭國有否從巴黎招兵買馬,就觸及反恐。香港頂多在美國的「中美衝突期間關注名單」內(見維基解密),不會在任何國家的核心利益範圍內。兩者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第四種,那地方沒有價值,新聞卻有被「抽水」的價值。例如新華社放大密蘇里州黑人青年被殺案,論證「美國種族隔離」,但不會對密蘇里州有政策;環球時報報道「琉球獨立運動」,卻不調研有多少沖繩人真的要獨立。香港這方面的價值是有的,各國隨口抽水是會的,但that’s it,不足以對抗爭者帶來任何幫助,只能養活許多北京「研究員」。那不是「關心」。

第五種,那地方的新聞可供獵奇、消費。上個月,國際媒體都報道伊斯蘭國對雅茲迪人種族滅絕,讀者喊「好慘」,然後繼續咖啡時間;中非共和國內戰出現一名食人狂人,讀者一句「how terrible」,就了解了非洲。這種價值,香港從前沒有的,不過月前在阿塞拜疆的經歷,卻令人不安。記得那位在以色列留學的司機主動問我:「你們香港怎麼樣?聽說你們偷偷寫上求救字條,放在奶粉內偷運出國,我們可以怎樣幫助你們?」我們同樣以為阿塞拜疆的「價值」,在於戰火連天、國土不全,給我們說「so sad」。也許是報應?為回應他,我故作輕鬆,吹一下夜行人的哨子:「回去吧」。至於那是命令、請求、否定還是疑問,他聽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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