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5日星期一

為甚麼要撕裂?北韓戰爭動員與「群眾運動」的藝術

日前本欄談及北韓「告密的藝術」,其實北韓管治模式還有不少類似「藝術」值得探討,例如群眾運動。這些年來,北韓定期製造朝鮮半島緊張局面,每次記者朋友都問相同問題(會不會大戰),而每次我的答案幾乎都是「不會」,因為這原來就是對內多於對外的群眾運動。究竟運動有什麼好處?

群眾運動的遊戲規則,就是公開的目標都是「偽命題」,表面上煞有介事,其實別有所求。就像「對韓宣示作戰決心」,這本身並不重要,但把群眾動員起來,政府機器就能名正言順接觸到太平時分沒機會觸碰的區域。有了議題,就能引蛇出洞,群眾就得表態,表態無論在公在私,都能分出左中右。官員有了運動,就也求表現,表現無論如何,亦會被評級上中下。只要有標籤、評級,政府機器就能策劃下一步行動,無論是賞罰、升降、還是拉打。設定議題的政府,永遠握有主動權,而無論要轉移甚麼視線,北韓政府都會通過製造外部壓力,動員群眾。

有讀者問一個假設性問題:假如北韓不是極權國家,而是容許一定民間自主的威權國家,群眾運動還有沒有同類「藝術」效果?

自然是有的。不過操盤人的技術要更高,因為運動會遇到真正的反對,必須把反對的能量吸納進動員模式,一併計算。試想像在平行時空的「威權北韓」,搞一個「反西方流行音樂運動」。根據西方公民社會思維,這樣的命題自然令人反感:為甚麼連聽流行音樂的自由都沒有?於是自由主義傾向的精英組織反抗,嘗試說服身邊的人不再沉默,不要犬儒。然而,在社會主義國家生活慣的人,卻明白政府真的要禁聽西方流行音樂,只要厚起臉皮,完全可以一意孤行;只要有心懷柔,也能以掩人耳目的方式減低打擊面,無須以運動進行。所以流行音樂甚麼的,只是偽命題;真正的目標,是運動。

刻意引起對立面,對平行時空的「威權北韓」有甚麼好處?

只要一個議題能促進二元對立,就能產生仇恨,就有空間進行反動員,以戰養戰;只要有議題,就能在雙方陣營內催生其他二元對立,連消帶打;只要任何一方行動中稍有出錯,由此挑起的子運動、反運動就層出不窮。當運動的氣氛,逼使沉默大多數不得不表態,再被二元猜疑,太平盛世最難回應政府機器的中產階級,也會落入其宏觀掌控。當一些表面親政府、內裏西化的精英,因不滿「反西方流行音樂」而流露傾向,政府就能防微杜漸。部份群眾耗盡精力抗爭而失敗,容易失去目標,民氣被虛耗;堅毅的另一群則往往落入社會最邊緣化的位置,「順理成章」的被打壓。到了最後,究竟大家聽不聽西方流行曲,政府卻可輕輕放下。

在這樣的北韓,如何保持人性的理想,而不變成理想主義者;如何保持道德,而不變成道學家?這類問題,凡夫俗子如我,自不知其答案,因為連這樣想,也落入人為建構二元對立的陷阱。卻想起數十年前,捷克的未來總統哈維爾身在鐵幕,對這些問題有十分理性的思考,值得一讀。「這一代人終將感到悔恨,不僅因為壞人可憎的言行,更因為好人可怕的沉默」,這是鼓舞人心的話,常被引用,說的不是哈維爾,而是馬丁路德金;他的對手,卻是採取另一管理模式的美國政府。哈維爾的對手是共產政府,他是好人,曾經沉默,曾經發聲,笑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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