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30日星期三

羅文成社會凝聚圖騰

社會凝聚力研究小組召集人關信基說:董建華不能令特區凝聚。言猶在耳,董建華治下的草民歌王羅文病逝,迎來媒體久違的溫情及時雨,卻凝聚了香港。

這特區罕例,乃似曾相識。1999年7月,小約翰甘迺迪駕駛小型飛機失事身亡,萬千美國人悲慟,世人卻尋回美國;2002年3月,王太后含笑而歿,百萬臣民夾道相送,世人卻重見英國。他們與羅文一樣,在生時是無政策影響力的社交常客,何以死後漲價,成為凝聚社會的圖騰?鄔維庸認為民意不能追頒銀紫荊勳章,乍看酸冷俱全,其實大愚若智──畢竟領大紫荊銜的安子介死時也未如此凝聚過。

延續性符號學

政治學上,延續與變革在轉型社會必須並存,以求社會在向心地變、而非離心地變。當變革的是經濟命脈、政治生態、社會環境等實體,延續的便只能是包括先人在內的隱性符號(Continuity Semiotics)。

王太后的符號,是大不列顛的夕陽回憶。貴族社會、二次大戰、天佑我王、殖民帝國,塵封數十年的黑白片段,在她死時一併解封,英國新世代才知這叫延續。小甘英年早逝,但他的身份不是自己、而是甘家後人。甘迺迪喪禮的三歲小孩軍禮道別,成為經典畫面;連小孩也死了,冷戰、古巴危機、導彈競賽等紅色往事,驀然縈迴美國藍空。

香港沒有皇室大族,政壇一俗見底,社會名人便填補了延續真空。當同期巨星或退休或棄獎或下海,羅文卻為《壞情人》得不到十大金曲耿耿於懷,正如皇太后百歲高齡依然履行公職,我們才發覺他是以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之間的含蓄唱《獅子山下》,亂中有序地見證香港延續三十年。社會凝聚中心不能過份凡人化,而需要尼采的「超人」。自從民主風行,政客的親民職業病日重,失諸有相,社會對超人的需求就愈大。而超人,是能創造的。

反襯虛君價值

二十年來,英國人都在陪太后倒數,愈數出現愈多美麗的謊言,愈以為她長生如彭祖。當傳媒猜測太后將在110歲抑或120歲戒酒,那已是大躍進的自欺語言,太后卻成為生命超人。小甘駕駛小型飛機失事,有多次冒險前科,全國政要明知生機渺茫,卻齊拍胸膛告訴國民小甘必不可死;這也是大躍進語言,小甘卻成為冒險超人。當全城共知羅文病重,其身旁好友卻天天嚷文革式的永遠健康,羅文頓成意志超人。超人走了,便成為神話的圖騰。

上述三人有社會地位,但都不能左右時局,功能是虛君。但凝聚承平社會的不可能是局中人:因為虛君有反襯價值,白馬非馬;後者卻是社會正面玩家,烏鴉一般黑。

據說王太后代表「維多利亞價值」,小甘代表「嬰兒代價值」,羅文代表「獅子山價值」:它們都不是清晰的單一價值,而是反向建構、與現社會抗衡的反價值。王太后的責任感、小甘的好勝精神、羅文的上進心,放諸台上可能無甚可觀,但在台下卻能反襯台上少做少錯的顢頇。延續與超人正面凝聚了社會,虛君反其道而行,其神則一。

黃仁宇說,中國現代化就是要溝通上下層建制,好比寫「立」的中間兩點。凝聚香港何嘗不是?在上層創造小組把玩水蓋的人甚多,在下層晉身維園阿伯或蠱惑仔的更多。後者不屑前者的空中樓閣,前者漠視後者的草根野棘;但兩者都需要感受社會延續、聆聽超人神話、仰視反襯虛君。因此他們得悉羅文逝世都有所揪動,令羅文元神化作連絡上下的橫樑,與王太后、小甘方生方死,為利維坦的社會心臟帶來方死方生的一起一伏,教人恍然沒有銀紫荊的四周,原來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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