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9日星期三

主權與人權的零和遊戲

九一一事件後,回教世界扳回零和一局,以恐怖主義取代核威脅,原能構成一種類冷戰式「恐怖均勢 (Balance of Terror)」。然而這種陽光式均勢,將是極其短暫的。一俟美國軍事行動,兩大陣營重新部署,一襲推倒重來的大風暴,似是終不可免了。

「九一一」一役以降,多有論者認為美國當反省此事之因果關係,或從上述前提汲取教訓云云。但若以西方大歷史觀審視之,我們當能發現美國的遇襲與其對回教世界的干涉容或有一帶之連,二者之因果卻難成一線性邏輯--蓋空襲世貿與濫炸油城,本為兩套互為轅轍的國際政治哲學的體現。

主權高於人權?

若論者視九一一事件為回教世界對美國歷年頤指氣使的教訓,此訓之理論根據當為一套廣義的「主權高於人權論」。以此論邏輯推之,凡一國之內事務皆應交由本國人處理,就是該國出現暴君、獨裁者、種族衝突,亦為其主權內之「人民內部矛盾」。美國以客卿之身,先後對以巴兩伊等不關己之事予以勞心,與主權論有所違,是為「敵我矛盾」,故應予以訓斥。

欲推斷此訓的成本效益,論者該以西方對回教世界的歷史教訓為鑑--此即得道於一廣義「人權高於主權論」。遠在去年貝理雅祭出此詞前三世紀,其祖先已借人權論對當世邊地殖民,理由為「當地獨裁統治不能為人民帶來有效管理」。殖民主義已矣,西方仍認為第三世界統治者難為境內人民迎來人權,故每加干涉之,衝突遂應運而生。

美國出兵科威特持的是主權論,故得國際社會普遍支持;制裁伊拉克,號召推翻薩達姆持的卻為人權論,因而在回教世界失卻市場。此類制裁與活捉諾列加、出兵格林納達、空襲科索沃一脈單傳,皆為西方對反人權論國的教訓。其教化反效之昭然若揭,回教世界教訓之效能亦當作如是觀,豈有他哉。

大歷史內的單向對話

文藝復興前,世界本無主權與人權論的明鬥,只有神權與主權論的暗爭。在耶教與回教世界皆為神權論主導時,雙方就是發生十字軍東征那樣的劇震,仍分享著相同的國際哲學。故耶路撒冷城的屢次血腥易手,對雙方最終皆有所教。在無損雙方生存的基礎上,汲取教訓的機會是存在的。

但自宗教改革伊始,西方神權隕落,主權國家躍起,殖民主義抬首,廣義人權論在擴張性的西方漸成主流。與此同時,回教世界的神權卻濃縮於鄂圖曼土耳其一身,帝國內不同民族皆以建立民族國家為綱,主權論遂成現代中東國家的立國基礎。二戰後,回教國家的領土主權仍相對脆弱,故廣義主權論向為防守性的中東的安全閥。

西方與回教世界的對話遂失去共同語言,主權論與人權論的存廢,幾繫本世界之存亡。故人權論者的科索沃教訓、主權論者的九一一棒喝皆注定為單向,難收共震之效。

全球化時代的零和遊戲

上述理論之先天相衝性,早為是次全球化悲劇埋下伏筆。二者之衝突在互動影響有限的二十世紀,仍有相應緩衝區:像美國以人權之名擴展勢力時,強調主權的中國亦能自求多福。但到了今時的地球村無垠時代,此衝突業已發展為一局零和遊戲:人權論的弘揚必證西方列強的慢性主導,主權論的盛行則必助亞非拉國家的急性茁壯。在前者節節勝利下,後者另闢零和戰場便非無跡可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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