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日星期四

悼念陳明銶教授

金庸先生離世的同一天,學術前輩陳明銶教授也遽然而逝,令人感傷。

陳教授是華南、香港近代史專家,在香港涉外關係範疇上,多年來多有請益。雖然陳教授退休已久,定居美國多年,但依然心繫香港,幾乎每年都回港幾次,通常都是出席學術研討會,並找老朋友聚舊。對海外港人、澳人這議題,陳教授有獨到見解,例如香港人到了加拿大如何維繫身份認同,或澳門在當代中國的角色如何,他的研究都是開風氣之先。

陳教授對後輩十分友善,我曾多次邀請他出席演講、會議、課堂、申請經費,有求必應。在美國工作時,有一次到史丹福大學探望他,他專門為我一人安排了整天行程,拜會不同專家學者,笑說自己能做的就是那麼多,更對找不到前國務卿賴斯感到不好意思。他常教導我們,學術界充滿狹隘思想,但要把自己的研究發揚光大必須包容,所以他當了無數學術評審,一次也沒有退回別人的文章,頂多提意見讓人改善。用他自己的話,這是「不要攔在年輕人面前」,說來容易,但在這個虛偽無比的圈子,做到的屈指可數。

陳教授畢生致力光大香港研究,桃李滿門,應是含笑而逝,但他的離開,用回老掉牙但也切實的話語,自然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陳教授退休多年,老母在堂,在美國生活得十分儉樸,唯一興趣就是研究、讀書,對自己的數萬冊藏書十分自豪。他曾對我說,自己除了「陳明銶」三字,在老一輩讀書人當中還有點人認識,就一無所有,除了家中的書,可能還有些價值。他曾希望拍賣全部藏書,去支持香港研究,但在這個社會,書籍「無」價,連送書給圖書館也要跪求,加上一切資料都已數碼化,文人舊日的以文會友常態,恐怕已不能續存。他曾經接觸不少經歷豐富的香港前輩,希望他們把口述歷史留在史丹福圖書館,但因為種種原因,也不易落實。

在互聯網時代,老一輩學者往往難以適應。陳教授基本上是不打字的,電郵、文件一般是朋友、學生代勞,但有時候還是親自回覆電郵,他笑說我們已經不用電話,實在找不到其他聯繫方法。時代隔閡,畢竟無情,當他一如既往說起尤德、鄧蓮如的冷笑話,再努力接續到梁振英、林鄭月娥的年代,旁觀者不難發現前者是親身經歷,在香港黃金歲月的親身經歷,後者的資訊來源,不可同日而語。作為後輩,不敢明言,但相信他心中雪亮,因為正如他教導我,人生在不同階段有不同角色,到了他的年紀,只應提拔後輩,創造土壤,其他事情,已無所謂。難忘他步履蹣跚的背影,掩不住面上永遠掛上小孩般的樂觀笑容,到了生命最後一天,也沒有退休的概念,人生態度卻越見瀟灑,如此胸懷,當永存心中。

小詞典:陳明銶(Ming Chan,1949-2018)

香港歷史學者,美國史丹福大學博士畢業,曾長期在香港大學歷史系任職,1997年後移居美國,在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東亞研究中心等工作,研究範圍包括華南歷史、中國工運歷史等,晚年關注一國兩制下的港澳身份認同。近年多次出任和香港有關的國際學術會議的主講嘉賓,也是國際學界接觸香港學的重要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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