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星期,先後有兩名重量級前國際政要來到香港,一位是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另類右派國師」班農(Steve Bannon),另一位是末代港督兼英國保守黨元老彭定康。兩人無論是背景、經歷、立場都大相逕庭,但對比下,令人彷彿觸摸到國際關係一些不能言明的什麼。
先說班農,他到香港是出席國際證券公司的投資者論壇,期間有左翼群眾對他示威,而他來港前一度對中國放狠話,說今天的中國就像三十年代的納粹德國;加上「另類右派」如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等人的立場,一向對中國高度批判,令人以為他會對中國開火。
殊不知他在香港的閉門演說頗為和諧,認同中美經貿聯繫緊密,嘉許中國處理這個規模的經濟體手法不俗;又說特朗普高度尊敬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結論是只要雙方處理貿易逆差得宜,就能避免貿易戰。
看到上述立場,有評論認為這是班農作為投資銀行家的投機本質,但這是沒有讀懂班農。另類右派基本上都是民族主義者,他們認為中國在限制外國企業跟本國競爭、同時卻利用全球化時代向外擴張,所以主張美國回敬。以上立場不涉及道德判斷,假如特朗普、班農是中國領導人,幾乎肯定以同一方式治國,這是他們「尊敬」習近平的原因。特朗普一貫對民主、人權等議題毫無興趣,除了是基於現實主義判斷,也是認同在不同區域,大國政治有其勢力範圍潛規則,所以對「支援香港民主運動」從無發言。雨傘運動發生時,也勸奧巴馬不要多管香港閒事。
相較下,彭定康在香港受歡迎得多。雖然他任港督時,被北京定性為「三違反」的「千古罪人」,但後來他出任歐盟外交事務專員、牛津大學校監,務實的他早已和北京破冰。香港的民主派,則對彭定康推崇備至,不少沒有直接經歷彭定康年代的年輕人,把他視為「香港民主之父」。彭定康不時評論香港事務,曾說英國對香港民主有道義責任,訪港期間言論同情反對派,經過媒體加工,活像「英國良心」。
但只要想深一層,就會發現彭定康的所有言論,都不會觸及底線:不會強英國所難,提出英國力所不能及的責任,因為他作為資深政客,很清楚英國在香港未來,已經不可能有「道德發言」以外的具體角色可扮演。另一個底線是他不會明確質疑中國制度,不會否定「一國」在「兩制」的角色,更明白香港在「一國兩制」下,不會被容許做北京眼中有違「一國」原則的事,所以對甚麼是「真普選」,只能以語言偽術含混以對。
假如處理香港回歸的是班農路線、而不是彭定康路線,香港今天,又會否不同?雖然學者強調民主是「普世價值」,但每一個民主制度都有其規範,而規範通常是建構出來,而不是法律能輕易處理的。在北京眼中,英國長年沒有在香港搞民主化,假如香港的民主化過程是北京在回歸後主導,甚麼應做、甚麼不應做的規範,就會由北京建構。但當彭定康成了民主推手,規範就變成了英國人設定,雖然內容可能都是那些、票都是那樣投,但潛規則卻大為不同;正如上海要是被賦予香港政改方案,定必欣然接受。甚麼時候香港會有民主?北京的答案很簡單:當主流香港人都以「中國利益」規範自己投票,民主就水到渠成。
是否認同上述答案,自可自行判斷。重點是,彭定康是懂的。他一方面明白北京定義的「一國兩制」如何強調「一國」,另一方面明白英國在香港回歸後無能為力,再一方面又清楚知道他的政改建構了一代人的規範。這些認知,其實和班農的現實主義毫無分別。在歷史洪流,真小人,不一定更可愛,卻可能更實在。
小詞典:「直通車」方案
中英就香港前途談判期間,原來同意了「直通車」安排,讓最後一屆香港立法機關議員任期跨越1997年,直接過渡到特區。但彭定康出任港督後,北京指其政改方案「三違反」,談判破裂,「直通車」不再存在,北京「另起爐灶」,自此香港民主化爭拗從未解決,北京和香港民主派的理解南轅北轍,並以2014年雨傘運動為決裂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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