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8日星期五

中國討厭北韓嗎? 由金日成的手段談起

美國總統特朗普不斷要求中國運用「影響力」控制北韓,又不時揶揄「原來中國已經沒有影響力」。當然,說一個主宰北韓經濟命脈的國家沒有影響力,自然不是事實,但北韓與中國互相厭惡多年,對這種「影響力」有期望,同樣不切實際。北韓最高領袖金正恩自居「金日成傳人」,由髮型到身型都要令人想到祖父復生,自然也要效法祖父的權鬥手段。金日成如何對付「親華派」,值得溫故知新。

不甘當中國附庸

北韓政權成立時,基本上是中共支部;而中共成立時,又基本上是共產國際支部;金日成之所以不願意從屬毛澤東,猶如毛澤東之不願從屬斯大林,都是人之常情。「獨立」得是否得體,卻是另一回事。

毛澤東屬意的北韓領袖,本來是曾在中共八路軍作戰、然後創立「朝鮮義勇軍」的名將武亭,他於1925年就加入中共,長期擔任彭德懷下屬,後來中國派彭德懷率領「志願軍」抗美援朝,武亭繼續是其得力助手。

武亭領導的派系稱為「延安派」,大都曾經在中共革命聖地延安生活,金日成視之為威脅,不久就以「平壤失守」為由,把武亭送去勞改;雖然彭德懷曾從中干涉,把武亭送回中國治病,但武亭還是於1952年英年早逝。

剩下來的一大群「延安派」,據北韓官方歷史,大都參與了1956年的一場未遂政變,稱為「八月宗派事件」,目標據說是要推翻金日成,進行政治改革。結果金日成把所有「延安派」和親蘇派要員一網打盡,個別漏網之魚逃到中國或蘇聯,還被金日成要人,剩下來的勞改的勞改,處死的處死,死者包括「延安派」兩名大將——最高人民會議委員長金枓奉、副首相崔昌益。

自此金日成大權獨攬,大搞個人崇拜,宣傳主體思想,反對事大主義,一切都是針對中國而來。值得注意的是蘇聯和中國見自己在北韓的代言人被整肅,異常震怒,蘇共高層米高揚和彭德懷曾一同到北韓「調查」,金日成擔心被罷黜,勉強同意不擴大整肅,但二人離去、穩住局勢後,就一如所料,立刻食言。

毛澤東和整個中共高層對金日成「忘恩負義」,異常不滿,甚至一度威脅推翻金日成(金家後人對中國的警惕,部份正源於此);但金日成利用了隨後的中蘇分裂,在兩國之間挑撥離間、又左右逢源,甚至有時還會暗示可以帶槍投靠聯合國。毛澤東逼於形勢,只能容忍下去,眼白白看著在北韓的影響力一天不如一天。內地學者沈志華的新作《最後的天朝》,對毛澤東時代的這段中朝關係有寶貴的第一手研究,最精彩的是詳細披露了毛澤東怎樣對金日成厭惡,又莫可奈何的大量史實。毛澤東對國內政敵的鬥爭戰無不勝,國外連赫魯曉夫也鬥倒,偏偏對區區一個「小番王」金日成無可奈何,這可能是他鬥爭一生的最大敗仗。連毛澤東也奈何不了,習近平又怎樣控制已經擁核的金正恩?

《最後的天朝》最值得細讀的一段,講述北韓擁核的源頭,在於七十年代。金日成認為,美國在越戰戰敗,也是北韓統一南韓的黃金機會,因為駐韓美軍不少在越戰中消耗,美國國內氣氛異常厭戰,只要北韓揮軍南下,而中國支援物資,統一就水到渠成。但當時毛澤東剛和美國和好,大政策是「聯美抗蘇」,反而希望美軍留在區內,完全不願看到兩韓統一,又擔心統一後的朝鮮倒向蘇聯,因此對金日成的狂想置之不理。金日成大失所望,意識到必須發展自己的核武,這成了金家「家訓」,在金正日、金正恩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沈志華的書以毛澤東逝世告終,但我們必須補充一點:之後,北韓發生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毛澤東死後一年,北韓就宣佈以「主體思想」取代馬列主義,成為北韓唯一指導思想。連中國在崛起後的今天,也不敢不把馬列主義放在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思想體系之前,金日成卻「主體」得如此徹底,就是不要當中國附庸。

北韓擁核的真正目標,其實是「去中國化」。期望中國能令北韓棄核,是天方夜談,完。

小詞典:延安派

北韓勞動黨早年重要派系,源自朝鮮左翼青年在1920年代到中國學習革命,其中不少人走到中共根據地延安,加入中共,接受中共領導,二戰後不少留在中國參加國共內戰,另有一批回到朝鮮參與建國。金日成所屬派系則為「游擊隊派」,成員是在朝鮮、滿洲國、蘇聯邊境一帶打游擊抗日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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