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談及俄羅斯政壇「極右奇男子」日里諾夫斯基(Vladimir Zhirinovsky)的理論基礎,而他在俄羅斯現實政治的功能,也很值得研究。
蘇聯解體後,日里諾夫斯基幾乎參加了每一屆總統大選,雖然得票率往往處於單位數字,但排名卻長期處於葉利欽(Boris Yeltsin)或普京,以及共產黨久加諾夫(Gennady Zyuganov)之後,成為恒常出現的小黨領袖,公眾眼中的政治常客,國內知名度極高。
必要時可作為棄子
他的鐵漢形象,加上出位言論,正如創辦蘇聯自由民主黨時一樣,某程度上,令俄羅斯人認為他也是選擇之一,從而論證了俄羅斯是民主國家,至於投不投票支持他,則是另一回事。
日里諾夫斯基這種提供「選擇」、以合理化威權政體「民主成分」的功能,在俄羅斯杜馬選舉中更為明顯。特別是葉利欽執政時期,在政黨政治尚未成熟的情況下,自民黨一度聲勢浩大,在1993年的杜馬選舉中,更曾成為第一大黨,取得近23%選票。雖說俄羅斯杜馬權力不及西方國會,但已經引起國內外震撼。
之後,自民黨在杜馬的地位由共產黨取代,再由普京陣營的政黨統一俄羅斯(United Russia)取代,但自民黨仍是杜馬內的重要「反對勢力」。普京上台後,俄羅斯進入被稱為「選舉威權主義」的年代,自民黨在多次杜馬大選仍能維持10%以上的支持率,除了讓俄羅斯人認為普京之外仍有選擇,日里諾夫斯基與自民黨的存在,亦可作為政權與極端民族主義者之間的緩衝,必要時也可作為試水溫的急先鋒,有時候又可以作為被犧牲的棄子,可謂多功能。
不要以為走極右路線的日里諾夫斯基不可能有現實政治影響力,近年普京的外交政策,其實不少源自自由民主黨從前的主張。於阿拉木圖出生、主修土耳其研究、並具有猶太血統的日里諾夫斯基多次發表針對南方人的言論,指「北方文明」(俄羅斯文明)受到伊斯蘭的威脅,認為「泛突厥主義」終會分裂俄羅斯,所以應該捍衛自身文明的基礎。車臣戰爭後,大量來自中亞、高加索地區的移民遷居至莫斯科、聖彼德堡等俄羅斯核心部份,激起不少族群矛盾,令日里諾夫斯基這類言論深受歡迎。
與此同時,日里諾夫斯基的取向不止於俄羅斯民族主義,而是具有歐亞主義傾向的愛國主義。他早年提出復興俄羅斯的藍圖,是要建立一個「超民族國家」(supra-national state),勢力範圍由「北歐亞」(Northern Eurasia)到印度洋,甚至要「收復」包括阿拉斯加在內的「自古以來」土地。這種極具帝國擴張的取向,執行起來固然有點天方夜譚,但在俄羅斯並非沒有市場。特別是烏克蘭危機爆發後,克里米亞透過公投併入俄羅斯,被不少俄羅斯人視為恢復故土的第一步,日里諾夫斯基提供的「願景」,也就被重新註釋解讀。
正如芬蘭學者賴恩(Veera Laine)指出,2014年烏克蘭危機後,俄羅斯民族主義的發展,又進入了另一階段。大量極端民族組織、反移民團體以「愛國」之明,組織了多次大規模示威,克里姆林宮的政策由過往的「監管到管理」,改成「控制」極右團體,以確保社會穩定,避免極右群眾假戲真做的坐大。即使普京以愛國主義鞏固政權,卻知道不能被其牽著鼻子走,這時候,走極右路線、同時又已深深陷入建制一部份的日里諾夫斯基和自民黨,就能發揮緩衝作用,在批評莫斯科當局不夠強硬的同時,將所有激進份子收歸旗下,普京就能夠掌控全局。事實上,俄羅斯每次舉行總統、杜馬選舉,均有加強執政者合法性的作用,當民族主義者選出日里諾夫斯基,他們抱怨選舉不公的訴求自然弱化,也就是獲得了「階段性勝利」。能夠在縱橫俄羅斯政壇近三十年,日里諾夫斯基自然深明這道理,至於其他人明白多少,其他地方的人能借鑑到甚麼,卻是後話了。
小詞典:超國主義(Supra-nationalism)
主張在主權國家框架之上,建立有一定凌駕性、強制性的主體身份認同和決策機制,去調配成員國的內部資源、協調統一政策,而又能容納不同成員國的不同文化,與之相對的是強調各國平等協商的「政府間主義」(inter-governmentalism)。歐盟可謂超國主義的代表作,其他國際組織如東盟也嘗試向這方向邁進,但目前依然是政府間主義的平台。至於前蘇聯,理論上也是一個超國主義的邦聯,不過實際上作為一個極權國家而存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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