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6日星期一

日印版一帶一路?「印太戰略」初探

自從「一帶一路」成為中國外交戰略,不少沿線國家整體而言還算樂觀其成,但日本、美國、澳洲、印度等區域大國則顯得頗有保留,亦有不少疑似反制措施,日本策劃的「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戰略」(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Strategy),就被認為是「日印版一帶一路」。

我們常聽說「亞太」(亞洲—太平洋)這個地緣政治概念,其實「印太」(印度洋—太平洋)這概念也不新,並非源自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或美國總統特朗普,而是早於二十年代已經出現。當時德國地緣政治大師豪斯霍弗爾(Karl Haushofer)提出了「印太」地區這概念,形容這是受印度與中國文化共同影響的空間,也是當時列強相爭的處女地。

不過,近年與「印太」戰點有關的論述,確是始於安倍。2007年,安倍在印度國會發表演說,提出「自由與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概念,形容為「兩洋合流」(Confluence of the two seas),日本期待這是一個建基於「共同價值」的合作空間,而所謂「共同價值」,據安倍演繹,乃包括民主、自由及尊重人權。之後日本一直在這個區域作人道支援、基礎建設及維和,比中國的「一帶一路」同類安排來得更早。2015年12月,安倍再次訪問印度,兩國發表《日本—印度願景2025》,再次承諾共同推廣「印太」合作。

至於「印太」真正由概念轉變成為大戰略,則是2016年11月的事。當年輪到印度總理莫迪訪日,峰會後兩國領袖發表共同聲明,提出透過一個「自由開放的印太空間」,改善亞洲與非洲的「聯通力」(connectivity)。聲明發表後,日本官方開始更頻繁使用「印太戰略」這字眼,並在2017年6月發表的《外交藍皮書2017》詳加闡述。

根據這份日本外交藍皮書,「一個穩定與繁榮的國際社會」由所謂「兩洲」及「兩洋」組成,「兩洲」是指發展迅速的亞洲、及具潛力增長的非洲,「兩洋」則是指自由、開放的太平洋與印度洋,因此應針對「兩洲」的不同狀況,制定不同對外交方針。對亞洲國家而言,日本的策略集中於擴大基建、貿易及投資,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在非洲,日本則針對國家建設提供支援,包括促進良好管治,而不是純粹金錢主導。特朗普上台後,也多次用過「印太」這詞,對這位本來就不熟悉外交詞彙的總統而言,更不可能是偶然

「印太戰略」Vs「一帶一路」:連結亞洲與非洲的大戰略

由此可見,「印太戰略」已經從昔日單純的地理空間概念,轉化為具遠大目標的大戰略。與「一帶一路」相比,以下重點尤其不能忽視:

「印太戰略」除了面向亞洲國家,整個非洲大陸都是目標,肯尼亞、莫桑比克、烏干達等國更一直受日本官方支援,。相反,非洲國家在「一帶一路」並不是重點,目前只有吉布提、肯尼亞等為北京特別重視;雖然中資近年也是大舉進駐非洲,但除了投資天然資源,並不具備連貫的國策。
「印太戰略」強調「聯通力」,希望將「兩洋合流」連結「兩洲」,實踐方式是在非洲、東南亞地區興建的港口結成一個整體。對比「一帶一路」這個以歐亞大陸(Eurasia)為主體的倡議,「印太戰略」則是以太平洋、印度洋作為主體,也就是通過海洋衍生的新地緣政治概念。
雖然「印太戰略」未有如國際貨幣基金會、歐盟等,提供支援時提出一系列政治、經濟改革的要求,亦沒有輸出甚麼價值觀,但對比講求經濟互利的「一帶一路」,始終更強調理念層面的遠景。例如安倍晉三的國安顧問薗浦健太郎提及,「印太戰略」的其中一個支柱,就是法治與航行自由等國際社會的既定原則,目的是在區內建立規範,確保繁榮和穩定。這和中國反覆強調「不干涉別國內政」,有根本差別,也許更能凝聚這些國家的自由派精英和中產階層。
日本與印度在2017年中發表「亞非經發展走廊」(Asia-Africa Growth Corridor,AAGC)文件,這也是「印太戰略」的第四個特色,就是日本-印度的雙元主軸,背後甚至可以看見美國的延伸利益。日本、印度都是美國盟友,都是實行西方民主政體的亞洲國家,加上歷史上不俗的雙邊關係,印度對日本在二戰的角色也沒有多少負面情緒,假如兩國能充份結盟,日方的先進技術與印方的人口市場能結構性整合,確實可以從不同方位制約中國的「一帶一路」。
目標宏大,卻欠時間表和路線圖

對比「一帶一路」,「印太戰略」的主要優勢之一,大概是缺乏如「中國威脅論」、「新殖民主義」等負面標籤,其他國家的戒心比較少,這主要源於二戰後,日本成功建構「和平締造者」的新形象,加上投資時相對負責任,也顧及當地社會義務,在中韓以外,一直頗受其他國家歡迎。再者,「印太戰略」傾向純經濟合作,並未如「一帶一路」那樣投資具戰略價值的港口、水壩、運河,在相關國家遇到的阻力自然較低。

不過在實際操作上,日本很多時候都是避重就輕,除了在東南亞國家的高鐵項目投標外,其餘都並非與中國直接競爭。《The Diplomat》編輯Prashanth Parameswaran分析「印太戰略」與東盟關係時就提到,日本特意拉攏的是新加坡與汶萊,並非與近年與中國關係較密切的泰國、柬埔寨、老撾等國,可見也是避免過份刺激北京,予人不必要的口實,去捲入東海油田一類中日爭議。

目前「印太戰略」仍處於起步階段,即使是「亞非經發展走廊」也尚欠具體措施,亦未有如「一帶一路」搭建起亞投行等工具。另一個變數是日本的國力:除了印度外,美國與澳洲對「印太戰略」也興趣日增,日本右翼也一直有聲音拒絕美國干預日本外交與亞太事務,日本會否失去主導權,亦成疑問──畢竟TPP就是美國後來居上「騎劫」的例子,只是特朗普上台改變一切罷了。

最後,對比集中投資戰略位置、資源的「一帶一路」,「印太戰略」的國家不少純粹是地理上的湊合,很可能只是演變為一系列以「印太戰略」為名的雙邊合作,有進一步的深層次整合,可能比「一帶一路」更困難。日本必須善用自己的優勢,思考他們主導的亞洲開發銀行在「印太戰略」的角色,並籌組不同發展基金,起草一系列貿易協定,再配合印度龐大的人口優勢作為腹地市場,才能構築實實在在的時間表和路線圖,否則「印太戰略」就淪為紙上談兵了。

小詞典﹕亞非經發展走廊(Asia-Africa Growth Corridor,AAGC)

2016年,由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及印度總理莫迪聯合提出的概念。「走廊」旨在推動以人為中心的可持續發展,通過亞洲與非洲的詳細磋商才得出其細節。2017年,兩國共同發表的文件進一步提到,「走廊」將優先發展健康與藥品、農業與農業加工、災害管理和技能提升等範疇,被外界視為日印兩國對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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