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9日星期一

沙地是恐怖主義國家嗎?由《9.11報告》談起

自從卡塔爾被沙地阿拉伯、阿聯酋等鄰國孤立,美國總統特朗普一度高調支持沙地,暗示卡塔爾長期暗中支持恐怖主義,理應受制裁。然而,在不少研究員眼中,美國親密戰友波斯灣大國沙地,才是全球最大的伊斯蘭恐怖主義「贊助商」,而且對未來的全球動盪,可能扮演關鍵角色。

沙地信奉遜尼派當中相對激進的瓦哈比派(Wahhabism),這教派認為穆斯林的一切行為都應遵循《可蘭經》原典,現代文明元素是對神的不敬。瓦哈比不時鼓動「真.穆斯林」對其他宗教信徒,甚至其他派系穆斯林的仇恨,號召發動聖戰,這些思想,本是十八世紀遜尼派教士瓦哈比(Muhammad ibn Abd al-Wahhab)個人對伊斯蘭教的解讀,並非「基本教義」。然而,當沙地家族與瓦哈比接觸後,發現其思想有助於控制民眾、武裝社會,於是把教義解讀為教派,上升至政權層面宣傳,成為今天沙地政教合一的靈魂。瓦哈比思想武裝後的沙地軍隊,也確實戰鬥力大增,前後兩個沙地王國得以立國、最終趕走管理聖地多年的侯賽因家族,也全靠瓦哈比主義所賜。

冷戰後期,蘇聯入侵阿富汗,沙地視之為擴散瓦哈比主義、抗擊異教徒的良機,大規模在阿富汗武裝抵抗分子,提供種種支援。這舉動符合美國地緣戰略,美沙兩國友誼發展迅速,把早前石油戰爭的隔閡一掃而空。瓦哈比主義的輸出範圍漸擴大到巴基斯坦等國,沙地則成為穆斯林國家抗擊蘇聯的總代表。問題是冷戰結束後,由沙地輸出的激進分子漸尾大不掉,更令全球其他穆斯林社群一併激化。

美國官樣文章多語言偽術

沙地作為一個大國,對這些行為有沒有責任?我們首先可以參考9.11事件後,美國政府的官方調查報告。根據報告,參與劫機的19名恐怖分子中,有15人是沙地公民,其中有28頁文件被聯邦調查局以「國家安全」名義加密,只有少數國會議員有機會內部查看。美國媒體曾採訪這些議員,雖然不能透露加密內容,但都表示文件顯示沙地與9.11關係千絲萬縷,一直呼籲政府解密。美國不少人自此認定沙地是潛在敵人,9.11受害者家屬委員會更有意把沙地政府列為「恐怖分子支持者」予以控告。

然而美國歷屆政府對沙特都十分溫和,和對伊朗的氣焰截然不同。美國國務院每年對全球反恐形勢作年度報告,沙特不但從未被指「支持恐怖主義」,華府更高度肯定沙特與美國的反恐合作。只是縱觀報告涉及其他國家的恐怖活動時,卻經常見到「沙特籍恐怖分子」,對此喬治華盛頓大學教授、反恐研究專家Daniel Byman曾在《The Atlantic》撰文,認為沙特政府與伊斯蘭恐怖主義之間的關係極為複雜,美國與沙特就反恐展開的合作也極為微妙,雙方都知道是步步為營的角力。

美國政府的官樣文章:「沒有證據顯示沙特政府高級官員參與支持恐怖襲擊」,並不違背事實,但也是語言偽術。公眾確實未找到證據,顯示沙特政府有直接、大規模培訓和輸出聖戰分子,問題是包括美國在內的一國政府要進行這類行為,從來不會以政府名義進行。正如Byman指出,沙特與蓋達等恐怖組織的收入來源確實有聯繫,這雖然是沙特王室成員、教士的個人行為,但他們和政府關係密切,起碼被視為半官方代表,沙特政府沒有嚴厲取締,已責無旁貸。沙特也許也有其苦衷:自其立國以來,就堅持是「純正伊斯蘭信仰」的捍衛者,不會對瓦哈比派教士的言行干涉,這是雙方結盟的默契,因此政府對教士的行為不過問。去年美國大選的「郵件門」,顯示前國務卿希拉里對此大為不滿,多次要求政府部門應對。

沙特更關鍵的角色,是作為瓦哈比的宣傳機器,對瓦哈比在全球興建清真寺、宗教學校提供巨額資金,並派出教士宣講。阿富汗塔利班作為他們培訓出來的神學士,就是公開事實。美國境內目前有超過1200座清真寺,其中八成是在21世紀興建,其中多數受沙特贊助。截止2013年,北美75%的伊斯蘭活動中心都有瓦哈比教士,他們不少宣傳反美、反西方思想,然而在「政治正確」庇護下,一直我行我素。這樣的滲透,也許比冷戰時代蘇聯的滲透更奏效、「落地」。

隨著 ISIS崛起,表面上,沙特的反恐姿態比過去積極,因為 ISIS 比沙特更激進,並指責沙特政府背叛《古蘭經》,將沙特列入聖戰範圍內。雖然昔日蓋達也有類似宣傳,但畢竟沒有軍隊,不同ISIS,令沙特甚至要築起長城防衛。然而實際上,沙特同時進一步對外輸出激進教士,似是和ISIS進行遜尼派內部競爭,多於有意調整角色。沙特新生代領導人更利用「反ISIS」的契機,四出派軍展示國力,同時公然輸出瓦哈比「軟實力」。例如出兵也門干涉內戰,又對敘利亞派出地面部隊,加上這次和卡塔爾斷交,都似是借題發揮。早前伊朗國會和已故最高領袖霍梅尼陵墓遇襲,看似是ISIS所為,德黑蘭則指責沙特是幕後主使,而在什葉派眼中,兩者從來相差無幾。

在可見將來,沙特才是全球其中一個最大變數。這個國家一方面窮奢極侈,另一方面尊崇強調簡樸、《古蘭經》初始教義的瓦哈比教派,本來就是一個不神聖同盟。沙特為求換取國內教士合作、得到宗教解讀權,只能縱容他們向海外發展,總好過反過來制約自身政權,所以沙特的疑似輸出激進思潮,根本是結構性行為。近年沙特國內貧富懸殊越來越嚴重,加上油價下跌,社會百病叢生,政權面對的內部壓力愈來愈大,訴諸外部方法轉移視線,也是獨裁政權的典型作風。再加上沙特王室內部權力鬥爭激烈,新生代要靠「勇武」突圍,對外政策愈趨強硬,配合了特朗普時代的全球不可測性,絕對有能力讓中東破局。是福是禍,就難說了。

小詞典:也門內戰 (2015- )

阿拉伯之春後,執政34年的也門總統沙雷下台,但支持者勢力仍在,成為胡塞武裝的盟友,與新總統哈迪的支持者爆發內戰。胡塞武裝背後有真主黨和伊朗,哈迪則獲沙特組織聯軍出兵支持,令也門內戰成為什葉、遜尼兩派的代理人戰爭。此外,蓋達阿拉伯半島支部和ISIS在也門都奪得根據地,令局勢更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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