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6日星期一

郝爾彬與特朗普:極左極右民粹,殊途同歸?

筆者月前寫過一篇文章,講述在這個時代,極左、極右的標籤到了實際操作都是殊途同歸;在剛過去的英國大選,大家彷彿又找到案例佐證。英國首相文翠珊領導的保守黨成績差強人意,早前被普遍看淡的工黨絕地翻身,英國出現懸峙國會,一度被黨友逼宮的「左王」黨魁郝爾彬(Jeremy Corbyn)無疑是大贏家。

不少討厭特朗普路線的人,對郝爾彬的佳績大為鼓舞,認為這是戰勝「民粹主義」的公式;郝爾彬本人也彷彿對特朗普恨之入骨,刻意把形象經營為特朗普的對立面。但多少人發現,特朗普與郝爾彬的手腕其實高度相似?一年前,《衞報》有一篇文章談及此;一年後,雜誌《旁觀者》(The Spectator)又有另一篇文章和應。可惜在政治市場,有這樣領悟的群眾,畢竟很少。

兩人口號 異曲同工

如果特朗普陣營的鐵票是低教育水平的白人男性,郝爾彬的鐵票則是年輕人,但兩者都有一個共通點── 反精英主義。當文翠珊運用一切舊式傳統競選工具,例如媒體發布會、官式演講,離地不堪;郝爾彬則堅定走「群眾路線」,在社區來回奔走,跟民眾直接交流,與精英政客高高在上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這跟美國大選期間「非主流」特朗普對決「離地精英」希拉莉,如出一轍。

郝爾彬的政綱並未令人耳目一新,唯獨針對年輕社群的政策相當進取,包括主張免除大學學費、落實最低工資等,都是年輕人最關心的議題;加上年輕人普遍反對脫歐,擔心損害他們在歐洲大陸的機會,也令工黨容易拉攏年輕人選票。

郝爾彬團隊還積極接觸流行文化明星,例如他跟音樂人Jamie Adenuga(Jme) 訪談,便轟動網絡;結果在這次大選,超過六成18至24歲的年輕人有投票,這數據在上次選舉僅為43%;而在年輕人中,又有逾三分二投給工黨,愈年長則愈傾向保守黨,堪稱一場世代戰爭。不少年輕選民認為,科爾賓「帶來希望」,這和特朗普以「讓美國再次強大」、「重振製造業」為口號,令藍領追捧,雖然本質不同,但望梅止渴,畢竟異曲同工。

在個人履歷方面,科爾賓與特朗普也有不少相似之處。二人身家雖屬兩極,但在傳統精英政客眼中都是不入流,也各自有過與司法系統打交道的經歷:特朗普從商時期多次破產、以訴訟官司馳名,科爾賓年輕時則因示威被捕,都對應付「法治」有一套心得,不會因循地被法律框架制約。如今兩人都年過六旬,經歷三次婚姻,然而參與政治的熱情,卻都空前高漲。兩人都是 Twitter 活躍用戶,不時在互聯網上載生活照,雖然特朗普一般出現在私人飛機,科爾賓則往往在擠地鐵、搭巴士,但對打卡的興致,始終如一。而且兩人都與主流媒體有過節,特朗普批評 CNN 等自由派重地製造「fake news」,科爾賓也抨擊《衛報》等主流左翼對自己有「偏見」。

表面上,兩人的政綱處於兩極:特朗普是大富豪,推崇高盛銀行家治國,正是信奉社會主義的科爾賓常年抨擊的對象;特朗普強調「美國優先」,與科爾賓的左翼國際主義精神相反;特朗普主張大興軍備,科爾賓則堅持和平主義。不過,他們的支持者究竟是因為立場支持,還是純粹欣賞他們的「反精英」身份,卻難以定論。美國大選結果揭曉時,英國影子內閣外相Emily Thornberry就說過,科爾賓和特朗普都是典型的「反建制派」,他們的崛起,反映英美兩國的建制精英陷入危機,無法有效應對當前現實,也就是對全球化帶來的「勝者Vs輸家」二元格局,完全脫節。

某程度而言,英國「工黨建制派」與美國「共和黨建制派」面對的危機,也不無可比之處。英國在戴卓爾夫人時代,保守黨通過自由主義改革,振興國家經濟,工黨一直處於下風,工黨的公會更被視為搞事份子;美國克林頓、奧巴馬的路線配合改變中的人口結構,更一度讓代表白人的共和黨有成為「永遠在野黨」的危機。直到工黨貝理雅提出「第三條路」,修改傳統左翼路線,才得以執政;同期共和黨則由金里奇(Newt Gingrich)發動「共和黨革命」,從民主黨手中拿下議會多數席位,並由喬治布殊的新保守主義發揚光大。然而工黨、共和黨的主流政策,其實都與傳統支持者的基本盤有別,尤其是在中東戰爭、全球金融危機之後,兩黨精英都已失掉民心。從主流媒體,我們是感受不到這種形勢的,到了選舉結果出現,真相就無所遁形。

特朗普拿下被民主黨視為後院的五大湖區,憑選舉人票入住白宮;科爾賓也拿下英國最富裕選區Kensington,雖然未能執政,但已是劃時代的警號。科爾賓目前得到道德高地,又毋需負責行政,這其實一種幸運,他選舉時開出的種種空頭支票,就無須兌現,而英國公共財政資源能否支持他的福利,我們、他們大概都心中有數。科爾賓的案例再次論證了我們多次提出的觀點:左Vs右的光譜已經過時,在全球化時代,既得利益Vs既失利益的兩群人,已經成為涇渭分明的兩個階層,雙方恐怕沒有調和的空間。

隨著全球化和科技發展逐漸打破一切固定工作的穩定保障,所有工作都變成Uber那樣的「共享型經濟」產品,目前的工會也好、商會也好,其實都已經不能再回應事實,一切明暗社會潛規則,也就會推倒重來。事實上,特朗普和科爾賓都不能提供時代的答案,只能給予宣洩口,讓絕望的一群稍為喘息。到了最後,所有人還是要面對現實,畢竟能夠「生涯規劃」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返。只有那些月讀三十本書、每週坐商務客位周遊列國「公幹」、但依然和時代嚴重脫節的一群,才會自欺欺人,不知有漢,何論魏晉?

小詞典:懸浮議會(Hung Parliament)

指議會制國家中,沒有任何政黨佔據絕對多數議席的議會。在實行比例代表制議會選舉的國家,這情況十分平常,立場相近的黨派,會組成集團聯合執政;在單一制選舉國家(如英國),則較為少見,結果往往是大黨聯合小黨組成聯合政府,在個別立場予以讓步,以換取小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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