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日星期六

回歸二十年:香港涉外關係回顧與前瞻

在「一國兩制」的安排下,根據基本法第13條,香港在不涉及主權層面的涉外事務上,擁有不少空間,讓香港得以擁有與中國其它城市不同的國際身份。假如要以一篇文章概況過去二十年,香港涉外關係的大事,我們大概可以列出以下清單:

董建華政府時期

2002年,董建華政府在任內通過頗具爭議性的反恐議案。議案旨在切斷恐怖組織的資金來源,顯示中國嚴格遵守聯合國安理會1373號決議案,因此授權香港政府凍結任何與恐怖主義有關的資金,並視資助有關組織為罪行。此外,香港亦參與不同的國際金融機制,如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並在9/11時擔任行動組主席,此後特區政府採納了八項特別建議(第九項於2004年十月22日新增),打擊恐怖主義及其資金來源,亦加入了美國主導的貨櫃保全計劃,截查貨輪上可疑的貨櫃。這些舉措,讓香港得到國際社會的肯定,美國對香港的政策法年度報告,當時首先是肯定香港的國際反恐貢獻,然後才談那些人權、民主的大題目。這方面董建華政府的貢獻,應該被肯定,而他離任後擔任協助處理中美關係的政協副主席,與在任期間得到美國的信任,關係密不可分。

董建華政府的另一個涉外貢獻,在於把和前宗主國英國的關係,轉型至以貿易為主的夥伴,而不涉及高度意識形態的去殖化,令香港回歸避過了最敏感的身份認同、效忠、國際身份一類問題。英國至今認為,自己有義務監察香港在「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運行情況,每半年出版香港報告書,並提交至國會討論。因居港權的判決和二十三條立法爭議,英國的報告書曾表明立場,暗示對一國兩制運作的憂慮︰例如1999年的首份報告書,提及人大常委會釋法,擔心對終審判決的正當性有影響;而在23條立法上,英國報告書提到對香港人權的憂慮,並認為這是對一國兩制的重要考驗。但這些質疑的同時,英國不斷深化和香港特區政府的貿易關係,並進一步利用香港的歷史聯繫打進崛起中的中國市場,落實了「貿易壓倒政治」的方針,期間董建華政府相對務實的作風,也有助英國輿論肯定香港回歸的過渡。結果,戀殖情懷並未在董建華任期爆發,英國的敏感角色迅速淡化,香港特區護照的免簽也越來越多,確立了「沒有英國的國際身份」,這是董建華被忽略的成績。

曾蔭權政府時期

曾蔭權作為高級公務員,團隊處理涉外關係都以公務員思維為主,但也有不少重點,例如開始認真推動和各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和開拓與不同國家的雙邊經貿關係。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在曾蔭權任內歷史性訪問香港,成為蘇俄歷史上第一位訪港的元首,曾蔭權訪俄也得到高規格接待,俄羅斯企業一度有望大規模進駐香港市場,雖然最終沒有成事,但反映了當時港府開拓「全方位涉外關係」的進取心。同樣在曾蔭權任內,港府前高官陳馮富珍在中央政府支持下,當選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也開拓了香港公務員參與國際管治的可能性,曾幾何時,曾蔭權、任志剛等也有望參照模式,成為中國背書下的國際領袖。香港主辦世貿年會,雖然遇上韓農大規模示威,但畢竟確立了國際都會身份,當時的特區官員得分不少。因此在曾蔭權任內,港府官員參與國際級領袖論壇,普遍都有好口碑,這對香港爭取國際地位大有幫助。

然而曾蔭權參與涉外關係的進取,卻在馬尼拉人質事件上遇上最大爭議。當曾蔭權兩次致電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霎時間民望暴升十點,事後卻被菲方批評不懂外交禮儀,據稱北京也頗有不滿,最後只以「特事特辦」含糊其辭交代過去,事後曾蔭權失信於中央,更是有跡可尋。不久後發生「剛果案」,根據後來時任律政司司長的黃仁龍為曾蔭權的求情信披露,當時曾蔭權曾堅持避免讓人大主動干涉判權,情願以特區司法機關採取主動,雖然最終依然要跟隨北京,採用對剛果作為主權國家的絕對豁免,但已經對香港司法自主的影響減到最小。這判決避免了讓香港成為「國際討債中心」,但曾蔭權政府在其中的態度,被認為沒有足夠捍衛中央主權,這些事情堆積下來,對中央對下一任特首的期望,或有極其深遠的影響。

梁振英政府時期

梁振英汲取了曾蔭權政府的教訓,在涉外事務上緊跟北京路線,任何可能出現的爭議,都會請示北京,這對爭取北京信任大有幫助,代價是國際社會開始質疑香港不涉及主權的涉外事務有多自主,因為要是香港被認為完全等同於北京,香港涉外的特殊待遇能否保住,就是未知數。2016年11月,新加坡裝甲車被香港海關扣押,新加坡總理去信港府,表示裝甲車為國家財產,港府無權扣押,並要求即時交還。按慣例,這是中新兩國的外交事件,新加坡總理卻通過去信特首,向中國表達立場,這是利用香港的獨特地位作迴旋空間。最後港府起訴船公司及船長違反《進出口條例》和《進出口(戰略物品)規例》,顯示在「絕對主權豁免」下的彈性,在新加坡,案例被普遍演繹為香港配合北京政策「打壓」新加坡,至於港府技術性層面的解釋,則被輕輕放下。

梁振英任內另一爭議事件,是前美國國家安全局人員斯諾登以香港為逃亡首站,反映海外情報收集活動、執法合作和外交互動的交叉複雜。主權國家之間外交問題,理應由中國處理,然而這次涉及港美之間的法律及出入境管制:早在1996年,香港已和美國簽訂移交逃犯協議,港府有與其他國家執法合作的自主性,但中國輿論則普遍同情斯諾登,加上他在港期間提供了美國監控香港戰略目標的情報,更令港府投鼠忌器。最後,特區政府強調美國對斯諾登的引渡要求,必須符合香港法律程序,提供足夠證據予港府,而港府有權拒絕引渡被政治檢控的受害人,同時不停強調中央沒有下達任何指令,所有決定均是港府獨立作出,更以「行政程序」方式讓斯諾登離境,避免在「政治檢控」問題上作定論。事件摧毀了美國政府作為人權保護者的形象,港府的姿態,則予國際社會相對獨立處理的好感,也備受中央肯定,令梁振英的處理頗獲好評。基於同樣的信任,梁振英任內也正式解決了菲律賓人質事件,以對方的道歉作結,背後自然有北京幫忙,反映了處理香港涉外關係的潛規則,已經充份確立。

最後,習近平政府積極推行「一帶一路」,在新建立的區域平台上,港府的參與與中國內地有別,也得到亞投行的獨立參與資格。自2016年起,梁振英政府將「一帶一路」納入為特區施政重點,設立特首主持的督導委員會、「一帶一路」辦公室,中將「境外地區」(中國其他城市)及一帶一路國家,並列為可資助專業界別的交流範圍。儘管不少人認為香港不足以擔任「超級連繫人」角色,但2017年5月,梁振英獲「破格」安排在「一帶一路」國際高峰會發言,也是北京對上述角色的首肯。雖然梁振英任內極不受反對派歡迎,但在北京而言,卻是充份發揮了香港作為中國外交白手套的作用,既知道哪些是北京在基本法條文以外的底線,又懂得如何利用香港的特殊身份對外溝通,做北京不方面直接做的事。他成為政協副主席,除了是作為酬庸,相信和上述處理涉外關係的思維,也不無關係。相較下,曾嘗試走另一涉外關係路線的曾蔭權則成為階下囚,雖是各有前因,但對從政者、社會大眾傳遞了甚麼訊息,也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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