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7日星期二

回顧《廣場協議》陰謀論

近年來,關於人民幣滙率討論總有貨幣戰爭的陰影,1985年美國與日本、西德等國就滙率協調達成《廣場協議》,常分別被中日民眾引用(參看《日經》土居倫之的〈人民幣貶值使中國擔憂再次升溫〉),令民間傾向認為貨幣升值就是陰謀,相信中國應當不畏美方壓力,使人民幣貶值刺激經濟。但歷史真的能簡單重演嗎?

二戰結束後,日本得以迅速復元,跟美國扶植日本對抗共產陣營關係至巨。當時美國對日本製造業打開市場,促使日本出口導向的經濟日益繁榮,自戰後至1970年代末,日本經濟實現10%左右年增長,同期美國平均年增長率僅4%。

列根上台後,以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為國策, 大舉減稅、控制美元發行,導致美元逐步走強,進一步刺激日本對美國出口,致使日本對美貿易呈現長期順差。結果,美國面臨巨額財政、貿易「雙赤字」,對日貿易逆差尤甚。反觀日本,則一躍成為最大債權國,讓不少美國人驚呼「日本正在挑戰美國經濟地位」。筆者有不少來自上一代教授的陳年藏書,都是關於「日本威脅論」,論調有點像後來的「中國威脅論」。

因此不少陰謀論者相信,美國與日本等國訂立《廣場協議》,促使日圓兌美元升值,便是為了打壓日本出口業,重挫日本經濟,結果日本經濟泡沫爆破,至今仍未恢復。

假如劇本真是這樣,中國崛起後,出口大舉進軍全球市場,中國也成為美國主要債權國,美方批評中國操控滙率,要求人民幣升值,便是對日貨幣戰爭的翻版,這也是共和黨總統準候選人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基本世界觀。

但《廣場協議》訂立時,日本政府的積極性其實絲毫不低於美國,這是因當時美國國會對貿易赤字再難忍耐,認為日本「忘恩負義」,貿易保護主義大興,計劃對日本出口施加懲罰性關稅,一旦法案通過,日本或全盤失去美國市場。再者,日本對美出口積累的巨額外滙,多用於購買美國國債(這背後有包括「保護費」在內的複雜政治計算),資本不能有效利用,日本政府反而希望扭轉單純出口導向的經濟增長模式,調整國內經濟結構並刺激內需,因此才願意讓日圓逐步升值。

因此,日本經濟泡沫爆破,跟《廣場協議》不一定有因果關係。日圓升值後,過剩資本並未投入生產,而是湧入房地產及股市;反觀同樣升值的馬克,卻能令當時西德把資本投放在生產市場。就是人民幣升值,也不代表「戰敗」,而可能只是國際政治經濟學上所謂「不可能三角」內部的調整。雖然在G20會議,中國拒絕了以「新廣場協議」的形式進行多邊匯率管控,但事實上自2005年來,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還是緩步上升,因為從中的收入轉移,可以使財富從出口企業轉移到民眾,增強人民購買力、刺激內需;另一方面,人民幣成為強勢貨幣也有利推動國際化,而這一直是中國金融改革的重要目標。加上日本戰略上需要依賴美國,而中國不必,反而有更多迴旋空間,在「國際資本流通」和「匯率穩定」之間取捨。雖然中國經濟有諸多問題,但拿來直接和硬著陸的日本類比,始終不大恰當。

小詞典:不可能三角(The Impossible Trinity)

經濟學家蒙代爾(Roberta Mundell)和克魯格曼(Paul Krugman)提出的國際政治經濟學概念,指在開放經濟體中,經濟體的「貨幣政策獨立」、「匯率穩定」和「資本賬戶開放」三個政策目標只能選其二。例如香港資本自由流通,且實施固定匯率,則無自主貨幣政策;中國一直實施資本管控,從而維持對匯率和貨幣政策的控制。但隨著人民幣國際化,中國或不得不逐漸容許資本流通,代價是放棄匯率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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