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4日星期六

日本學者:雨傘運動令日人再認識香港

答:倉田徹(K),現為立教大學副教授。曾任香港總領事館專任調查,金澤大學副教授,專研現代中國、香港政治,著有《回歸中國後的香港》一書,獲「三得利文藝獎」
問:沈旭暉(S)
整理:梁振嶽

日本學者倉田徹教授專門研究香港問題,也曾在香港工作,操流利廣東話,「雨傘運動」期間,就經常現身日本媒體,解說香港當時的狀況。倉田教授年前發表過一篇有趣文章,以《從叮噹和保釣的比較看中國民族主義在香港》為題,比較同期在香港尖沙咀出現的兩件事──「保釣號」在碼頭出發到釣魚台及「叮噹誕生前一百年祭」在海港城免費展覽;倉田徹發現,雖然中國內地的反日情緒熱烈,但港人對叮噹這隻日本卡通人物,卻相當熱情;迎送保釣號的人大都具政治身份,而且以中年以上人士居多,與叮噹合照卻是完全自發、跨越各年齡層及階層的「全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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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認識你,知道你與香港的淵源極深,不但會說廣東話,還一直關心香港。「雨傘運動」時,你就以日本的首席香港問題專家身份,經常在電視發表評論。請你分享下對香港的感情,或是你所認為香港的特別之處。其中跟中國內地又有什麼不同?

K:我第一次到海外旅遊,就是到香港!我爸爸曾經在航空公司工作,所以帶着一家到香港旅遊。當時我還只有五、六歲,對「外國人」這個概念,只限於金頭髮、藍眼睛、講英文,到了香港才發現,原來有跟我們(日本人)樣子差不多、使用漢字、使用筷子的「外國人」,他們竟然跟日本人有很多共通點。打從當時開始,我已經對香港特別有親切感。

中港兩地有很大的不同。小時候到過香港,自此印象中的香港是頗為發達的大都會,有很多高樓大廈;相反,當時的中國內地,經濟依然較落後,政治體制封閉。我一直認為,中港兩地的差異很大。現在,這些表面差異正在縮窄,但中港兩地人民的價值觀、政府運作等等,仍然很不同。我認識很多在香港住的、或跟香港有交流的日本人都說,由大陸出差到香港,過境以後會感到特別安心;我也有這種感覺,覺得香港是個相當安全的地方,大陸卻總像是危機四伏,有很多看不見的風險。

S:你有提過,即使是普通的香港人,想要在日本發揮軟實力,其實相當簡單,簡單如開一間甜品舖都可以。可以就此介紹一下?

K:現在日本對平民美食很關注,稱之為「B級美食」,價格不太貴、大眾化;而「B級美食」,在香港其實就有很多,茶餐廳、甜品、點心......我在香港住過三年,對香港的平民美食有認識,但很多日本人卻不知道香港有這種獨特的文化魅力。我認為,香港應多點向日本人介紹他們的大眾化飲食文化,所以我說,簡單如開一間甜品舖,也是香港人能在日本發揮軟實力的方法之一。

路牌可加日韓文 展好客之道

日常生活中,還有很多瑣碎東西,都可以是軟實力的符號,例如車站標誌、路牌等等。在日本,鐵路站的標誌通常都寫有漢字、韓文,香港也可以試試,在繁、簡體中文字和英文以外,加入日文、韓文的文字標示。這些小改動,或者都能反映出香港人歡迎世界各地人民的情感。

S:你認為香港的電影和音樂還有什麼潛能。日本朋友還會關注什麼?

K:1970到90年代,我相信九成日本人都知道來自香港的歌手陳美齡,來自台灣、後來在香港定居數年的鄧麗君,自然也在日本相當流行,我自己就喜歡達明一派。電影方面,我們喜歡的電影都是成龍、李小龍、王家衛......還有許冠文的《Mr Boo!》系列!但都是回歸前的。我相信日本人對現在的香港電影或音樂幾乎一無所知,很少很少關注。日本人曾經很喜歡香港的流行文化,但現在已經被韓國、台灣的音樂、偶像劇、電影所取代。遺憾地,現在香港很少在日本發揮到流行文化影響力。

註:《Mr Boo!》系列,即許氏兄弟的電影系列。1976年上映的《半斤八両》,成功打入日本市場,後來出品的多部許氏兄弟電影,香港版本故事並不相連,但日本發行商則以《Mr Boo!》系列命名。

對《那夜凌晨》印象特別深刻

S:在沒有「四大天王」、陳美齡的這個年代,日本人對現時的香港音樂還有什麼興趣?

K:我不是專業的音樂評論人,不過作為樂迷,我認為香港音樂的歌詞很有特色,我個人特別欣賞林夕所填的歌詞。這方面,香港比日本做得好;香港的音樂似乎受西方影響,卻兼有中國音樂的色彩。香港音樂在節奏方面受着中國的影響,很有特色。如果包裝得好,不少日本人都會對香港音樂有興趣。

S:電影方面呢?有什麼可以做到?

K:我認為香港電影在市場推廣上做得不夠。其實,香港電影應該頗符合日本人口味,比方說,我對去年的《Midnight After》(港名:《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印象特別深刻,這類電影的背景是面對中國崛起,香港失去地位或原有特色的危機感,這也是日本正在面對的處境,日本人大概能身同感受。所以我相信,香港的這類電影、電視劇,在日本應該有很大的接受空間。香港文化界太側重於大陸市場,希望他們也可將焦點放到日本市場。

S:中國內地希望中國民族主義會在香港愈來愈強烈,而中國也有很強的反日思潮。你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題為《從叮噹和保釣的比較看中國民族主義在香港》,以叮噹展覽去探討香港人反日、崇日的複雜情感。可否分享一下?

K:2012年8月15日,香港人在日本的戰敗紀念日登上釣魚台,消息傳到日本,普遍日本人都以為香港人很反日;但我曾在香港居住,明白雖在歷史問題上香港跟日本有分歧,但不少香港人也很欣賞日本文化,也對日本有好感。所以我在那篇文章中介紹了在保釣人士登船出發的碼頭旁邊,剛巧有一個吸引了不少香港人的叮噹展覽。反映出香港對日本看法的多元性。

註:將流行文化、消費習慣,扣連上民族意識的大議題,實不為過。學者葛凱(Karl Gerth)著有《製造中國:消費文化與民族國家的創建》,指出「中華民族國家」絕非源遠流長、「中華五千年」式的概念,反而相當現代,始於1920年代的「國貨運動」,通過在全國提倡購買國產紡織品、香烟等,謝絕歐美、日本商品的消費文化,傳播了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

在香港,基於獨特的殖民地、國際城市背景,香港文化一直與中、英,以至台、日、東南亞等地方作出協調,引入各地特色,建構一種混雜、多元的本土意識。就以流行音樂、電影產業為例,香港經濟轉型期,藝人以走出香港,登陸台灣,繼而終極到日本為事業目標,假如港人能參加日本紅白歌唱大賽,就是最高榮譽。眾所周知,1980、90年代,大量香港流行曲改編自日語歌曲,不少香港藝人專門走到日本學藝,也會偶爾唱一些日文歌,彷彿建構了一種「港台日身份認同」。叮噹也是那時代的產品,進入香港後大受歡迎,卻被林保全先生的配音成功在地化,正可視為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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