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0日星期一

《1984》之平行時空──重構國際關係的香港

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政治寓言《1984》已成經典,描述威權體制對個人的摧殘入木三分,隱喻早已為眾多學者討論,對號入座的人也懂得心照不宣。其實從國際關係角度閱讀,《1984》的國際觀亦饒有深意,其中觸及香港的角色尤發人深省。

在《1984》的平行時空,世界經多年混戰及大規模核戰後,在二十世紀中葉形成三大國,包括:俄羅斯吞併歐洲並形成「歐亞國」,佔據歐亞大陸整個北部;美國一統南北美洲,吞併從前的大英帝國,再加上非洲南部與澳洲等英語區,形成「大洋國」;「東亞國」較小,包括東亞、中亞部分國家。3個大國勢力範圍內都有充足資源,彼此爭奪勞動力。

強國附庸 毫無自主

三國之間還有一塊涵蓋北非、中東與東南亞的四邊形區域,擁有世界五分一人口,成為緩衝區,也是衝突區,不隸屬任何一國,香港即是這四邊形的一角。最有深意的是,四邊形內居民已成為事實上的附庸,不時在各國之間易手,存在唯一價值只是生產更多軍備用於戰爭,他們自身命運則從未被重視,讀來讓人似曾相識。

《1984》的國際觀便是由威權政府對戰爭的態度構成,各國外交都圍繞戰爭展開。由於三大國之間已達成勢力均衡,每國對另兩國的態度都是「拉一個打一個」,有點像中國古代三國時代,昨日的盟友今天便成為敵人。但這種戰爭跟十九世紀的戰爭意涵全然不同,並不真正互相廝殺,領土侵佔也不常見,因三國都是威權主義政府,更有默契用持續的衝突消耗軍需,「大洋國」的「和平部」便是進行這種戰爭規劃。當三國共同維持準戰爭狀態,便會互不侵犯,持續的「戰爭」也就成為永久「和平」。

這樣,戰爭的目的不是為了勝利,又是為了什麼?對香港這種四邊形內的地方,又有何啟示?說穿了,就像筆者分析過的北韓備戰,一切都是內政。

奧威爾認為,戰爭可令人民接受較低生活水平,從而鞏固社會分化。由於戰爭能讓社會持續生產物資而不分配消費品,如「大洋國」的「富裕部」安排物資悉數用於軍需,掠奪得來的勞動力悉數投入軍需生產,如此循環,社會便會普遍貧窮,個人之間極少的物質差異,就可確立巨大的分化。貧窮壓力讓社會底層民眾無暇學習文化及進行獨立思考,也就不會質疑特權階級是否在戰爭中無所作為。也由於戰爭的陰影始終籠罩,無知的群眾始終面臨危險,把權力交付統治階層以換取安全便天經地義。

奧威爾也認為,戰爭能滿足特權階層自我催眠的心理需要。《1984》中「大洋國」特權階層「英社黨」,分為「核心黨員」與「外圍黨員」,黨最需要的是有知識卻盲目忠誠的黨員。戰爭氣氛最容易誘導及鞏固這種「心智分裂」,當黨員心智被對敵國的仇恨、對「本國必取得最終勝利」的信念佔據,即使發現戰爭都是虛假的,仍不會對黨的部署質疑,反而會發揮自身才智完成黨的指令。

既然《1984》的所謂「戰爭」都是內政,三大國的內部情況自也大同小異:政府都禁止本國人與外國人來往,因為一旦發現外國人其實與自己一樣,宣傳的敵對形象就會被拆穿。三國社會都呈金字塔結構,塔尖的領袖全知全能,如「大洋國」的「老大哥」。這樣的國際關係,自然需要威權統治維繫,而香港一類四邊形內的地方,除了要飾演被各方利用的角色,也必然受這種管治的外圍影響,「核心的內圍就是(大國)核心的內圍」,不可能維持高度自主。《1984》主角在「大洋國」的經歷,反映這一統治模式的三大特點如下:

一、 故事主角所在的政府部門「真理部」會根據黨的需要,隨時修改歷史,所謂「歷史的真實」早已無處可尋。如前述,「大洋國」的盟友與敵人頻繁對調,一旦政府決定與一國為敵,在歷史記錄與報導,該國「自古以來」就是敵人。本國歷史自然也被篡改,以呈現「今天的生活優於從前」的印象,突出「老大哥」的絕對正確。通過控制人民對歷史的認知,黨即控制了「國際觀」,對黨的信仰、對他國的仇恨,就被洗腦 。

二、 「大洋國」的新聞出版無一不受「真理部」審查,連前人的文學著作也要修改,一切含有「不正確」思想言論的書籍都被燒燬,傳閱「禁書」會被抓捕。對「大洋國」統治者而言,最危險的是個人獨立思考,因此黨的宣傳機器遍佈生活每個角落,即「電幕」,時刻進行輿論宣傳。為了進一步強化思想控制,「大洋國」對日常用語可能引發思辨的詞彙都加以剔除,形成「新語」這一大一統官方語言,還通過「雙重思想」等手段,扼殺個人邏輯思辨能力,讓人對黨的矛盾視而不見。

三、 無處不在的「電幕」另一作用是監控人民,讓每個人形成「老大哥在看著你」的自覺。可圈可點的是,奧威爾認為處於社會最底層的群眾,並無被監控的必要,因為他們早已喪失思辨智力,需要監控的反而是位於社會中層的「外圍黨員」。他們有一定知識面,知道個人自由的可貴,也因為執行黨的任務,接觸到不少機密,例如對歷史的篡改和對與論的監控,長期「在人性和黨性之間徘徊」,一旦不再信仰官方思想,就可能質疑、甚至反對黨的政策。由此,所有「外圍黨員」都受嚴密監控,親友都被秘密警察滲透,一旦其思想、言論與集體意志有偏差,就會被送到「仁愛部」「再教育」。

不少評論指今天的普京模式,就是《1984》威權政府的翻版。然而,正如早前本欄講述的「獨裁者2.0」,普京的統治手腕已較傳統威權政府進步,如名義上標榜「法治」,支持「民主自由」,只是暗中卻通過統治網絡操縱司法、干預媒體、擺佈選舉,但一切手段被「尊重本國法律與國情」合理化。今天俄羅斯社會對西方的敵對意識、對普京的崇拜,也是與《1984》如出一轍。只是今天世界中的「大洋國」,又何止俄羅斯;四邊形內的「小香港」,又何止真・香港?

小詞典:雙重思想(doublethink)

奧威爾在《1984》描述黨進行思想控制的手段,要求黨員「同時持相互矛盾的觀點,卻對二者都深信不疑」。為達至雙重思想,每個人要從小接受「內心紀律訓練」,白「2+2有時等於4,有時等於5(取決於黨的紀律)」。這手段不僅可以控制民眾,更能控制體制本身的維護者,讓他們在接受錯誤指令時,仍能機械地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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