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牛津大學舊生,筆者日前收到學校現任校長關於脫歐的公開信,語氣極其沉重,彷彿國家面對跟「9.11」恐襲同等規模的災難。說是災難,未免誇大,但形容這場公投是一場鬧劇,起碼在筆者認識的眾多英國人當中已是共識。舉行脫歐公投本身絕非鬧劇,歐盟制度上有諸多缺陷,英國是否留在歐盟值得嚴肅探討,理論上也存在脫歐後和歐盟釐定另一種合作關係的空間。但公投結果公佈後,卻反映這場公投的設計、前因後果,都相當草率、毫無章法,不得不令人對英國人賴以自豪的理性大打折扣。
英國首相卡梅倫的算盤,原來路人皆知,就是擔心保守黨不能大勝,認為承諾舉行脫歐公投,能在略為增加數個百分點的支持,而且承諾是不用兌現的。這是因為保守黨原來和自由民主黨合組聯合政府,而自由民主黨強烈反對這類公投,所以卡梅倫連任後,就有自由民主黨負責「走數」。怎料自由民主黨競選大敗,不能留在聯合政府,保守黨就失去迴旋空間。
即使要假戲真做,留歐派原來獲跨黨派主流精英支持,脫歐派代言人不過英國獨立黨黨魁Nigel Farage那樣的邊緣政客,正常結果理應像七十年代類似公投的數據那樣。直到保守黨、工黨均內部分裂,一年前還高調支持「留歐」的人氣政治明星Boris Johnson忽然投向脫歐陣營,以在卸任倫敦市長後延續政治潛能,民眾才覺得脫歐是一個認真的選項。
到了這裏,都沒有問題,政治從來就是這樣的。問題出在已成認真選項的脫歐陣營,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完整計劃,向選民說脫歐後會怎樣啟動《里斯本條約》第50條、希望哪些範疇保留和歐盟的關係、哪些範疇要改變、而歐盟又為甚麼要接受。這些問題卻是留歐派不用解答的,因為那就是現狀。
那「脫歐派」的宣傳重點是甚麼?一是身份認同,涉及選民對新移民的不滿、乃至白人至上主義隱藏的種族歧視;二是利誘,例如宣傳脫歐可省下「每週3億5千萬英鎊」,但具體脫歐後可以怎樣限制移民、而又保留經濟增長,可以怎樣省下那筆錢、而又能享受歐洲共同市場的好處,從來沒有人提及。Farage甚至在公投後,坦誠「承諾」是子虛烏有。公開辯論時,每次被觸及這些細節,脫歐派大將都是訴諸反精英主義,高呼「一般人」已受夠了「離地精英」的數據、理論和教條,然後,就沒有然後,因為彷彿已解答了一切。
脫歐成功至今,幾可肯定,脫歐三巨頭都沒有任何具體計劃怎樣向前走。當然,英國驚魂甫定後,定必會磨合出一套計劃,這裏簽一條、那裏補一些,湊起來,也許也像個樣子。那最後那返回理性的計算產品,很可能是目前狀況的七、八成相似;Boris Johnson剛發表的文章強調「一切不變」,除了是安撫人心,也是他明白當收拾爛攤子的是自己,其實真正的選擇甚少。這套折騰一輪後的方案,假如能為歐盟接受,必然是重重妥協的產品。假如這產品及早作為脫歐的package,與「留歐」的現狀package做一比較,一切訴諸數字和政策、而不是恐懼和感覺,選民的選擇可能完全不同,可以令結果改寫,當然也可能更堅定脫歐。在一場成熟的公投,理應是這樣投的,但現實,卻剛好相反。
可怖的是,這不是平行時空,而是我們身處的真實時代。
小詞典:「Brexit」
英國脫歐公投製造出來的新詞彙,把「Britain」和「Exit」合體,已成為普遍使用的專有名詞。名詞普及後,一系列其他詞彙也應運而生,除了原來的「Grexit」(希臘離開歐盟),還有芬蘭離開歐盟的「Finish」、捷克離開歐盟的「Czechout」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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