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後, 不少人形容這位當選人的背景和歷代美國總統都不同,因此很難捉摸,特別是在外交範疇,對毫無往績的特朗普,更是無從入手。
其實,還是有一些總統的背景、習性,與特朗普頗為相像,正如奧巴馬視甘迺迪為榜樣、喬治布殊以列根為偶像,特朗普的不少作風似乎都有美國第七任總統傑克遜(Andrew Jackson, 1829至1837年在位)的影子。
傑克遜外交框架理解特朗普
傑克遜出身一般,對美國獨立後把持政局、英國習性濃厚的新貴十分不滿,加上他曾在獨立戰爭被俘、全家也在戰爭期間遇難,令他對一切沾染「舊世界」的人和事都有逆反心理。後來他成為戰爭英雄,對外國勢力、印第安部落都十分強硬;也是美國從西班牙奪取佛羅里達的關鍵人物,令他深獲人民支持。
本來他於1825年就可以成為總統,當時他得到更多全國票和選舉人票,只是因為不過半,而由眾議院選出建制派對手,悲情意識卻獲大眾同情,結果4年後壓倒性當選。他任內把大量傳統精英貶斥,重用「平民百姓」,扶持傳統農業、取締代表既得利益的央行,把印第安人遷徙到西部,一切一切都依稀可以和特朗普比較。
有了上述背景,我們再以傑克遜的外交框架理解特朗普,可能就接近現實。美國外交史學家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的著作Special Providence: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and How it Changed the World,對「傑克遜外交」和其他美國外交道統都有專門敍述,可作參考起點。米德提出美國自建國以來,外交政策主張是國內各利益團體、社會階層在民主制度設計中互相博弈與妥協的結果,而美國外交的實踐,有4個大派別,分別由四位美國先賢命名:
一、「漢密爾頓主義」(Hamiltonianism):
以美國開國財長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命名,視美國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為「保障美國企業在國內外的商業利益」。在漢密爾頓主義者眼中,美國國家政府和大企業之間的聯盟,是維持美國社會穩定和外交政策成功的關鍵;要維護美國企業在海外的利益,就需要美國構建和維持特定的國際秩序、並在此秩序中佔據優勢地位,這一目標往往通過聯盟的方式實現。
二、「威爾遜主義」(Wilsonianism):
以一戰期間的美國總統威爾遜(Woodrow Wilson)命名,強調美國有道義上的責任,將美式民主價值觀推廣至全球。威爾遜主義者也認同美國對全球秩序的塑造,但更側重於價值觀層面,認為「美國價值」(American value)應成為國際社會共同捍衛的價值觀,這才有利於美國的國家利益。民族自決原則、國際聯盟,都是威爾遜主義的產品。
三、「傑佛遜主義」(Jeffersonianism):
以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命名,將美國國內的民主政治和社會利益視為最重要的國家利益,然而在美國大陸之外的世界,皆是「荒蠻無序之地」。因此傑佛遜主義者認為,美國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標,就是捍衛美國國內社會民主,而無需將之進行海外推廣,並認為美國不應過分捲入海外戰事,尤其應當減少與外國衝突的風險,推至極端,則成為孤立主義。
四、「傑克遜主義」(Jacksonianism):
以傑克遜總統命名,這一外加思路根植於美國民粹主義傳統中,主張美國政府的一切內政外交政策,無論甚麼手段,都必須以維護美國人的實際安全(physical security)和經濟利益(economic well-being)為歸依。這派系在軍方廣受歡迎,亦是傳統美國人對獨立、勇武等理念的追求之反映,認為美國無意捲入海外事務;但一旦外敵侵犯美國利益,必將不計代價與其鬥爭,並取得勝利。
米德指出,一旦美國政府施政過程中過分陷入某一思維派系,而忽視了其他派別背後社群的利益訴求,後者就會通過民主制度,將政府「拉回正軌」。因此,今年美國大選,正正是傑克遜主義者對過去數十年忽略自己利益訴求的憤怒宣洩,特朗普就是傑克遜主義的代言人。
在今日美國,以特朗普為首的傑克遜主義者並不為兩黨政治束縛,在內政層面,支持政府將財政資源用於改善中產階級生活,但對一味攤向底層收入者的社會福利政策抱有懷疑;堅定擁護民眾合法持槍權,認為這是捍衛美國個人自由的堡壘。在種族議題上,今天的傑克遜主義者逐漸接受以黑人為代表的有色人種,但對大量拉美非法移民和穆斯林社群抱有敵意,認為後者始終不能被美國價值觀同化。
在外交層面,特朗普和傑克遜一樣,對來自外界的威脅抱有高度警惕。當一國並不威脅美國人利益時,傑克遜主義者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即使是獨裁國家,亦不介意與之結盟。但這一「盟約」的象徵意義多於實際,因為傑克遜主義者對與美國直接利益無關的海外軍事行動,都冷眼相待;對於「民主國家建設」這類議題,更是毫無興趣。而一旦一國被認定是美國人利益、甚至生存威脅,傑克遜主義者的怒火,將支持政府進行一切可行的報復行動,從經濟制裁、軍事干預,乃至到核打擊,恐怕都不能排除。
因此,在特朗普的外交詞語中,我們見不到所謂「國際社會」、「世界秩序」等抽象概念,反而是「關稅」、「能源」等切實利益頻頻被提及。特朗普可說是威爾遜主義的對立面,認同漢密爾頓主義對企業利益的重視、但手法大異,同時也並非如傑佛遜主義那樣趨向「真.孤立主義」,不見得會在所有領域進行戰略收縮。他的確是傑克遜的傳人,他和他背後的民意都以「美國人利益」為唯一目標。要捍衛這一利益,並不忌憚在必要時發動攻勢外交;美國內部的傑克遜主義者群體,就是其外交政策合法性的來源;自己所在的美國,就是一切。
小詞典:傑克遜總統(President Andrew Jackson)
美國第七任總統,在國際社會的知名度及不上華盛頓、傑佛遜、林肯等早期總統,但他在美國歷史的影響力極大,長期被評為最重要的美國總統之一。他早年參軍,後自學為律師,曾任國會議員、州長。他和特朗普一樣,強烈討厭精英階層,喜愛一對一決鬥,自己卻也同時用盡一切辦法,努力打入精英階層,再成為平民的偶像。今天的美國民主黨,就是傑克遜的支持者演化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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