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0日星期六

訪問馮家誠:港新晉學者 亞洲角度看國際關係

若盤點2016國際關係大事,東南亞相信是最受矚目地區之一。由年初開始,印尼恐襲、東南亞多國更換領導層、泰王普密蓬逝世等事件接連發生。還有南海主權爭議,以及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等大事,預示東南亞地區未來局勢會更複雜多變。這些事件引起了香港傳媒和學者關注,馮嘉誠就是其中一位。馮嘉誠目前於日本早稻田大學亞洲太平洋研究院攻讀博士學位,主要研究東南亞國際關係。他選擇國際關係作為研究範疇,源於在中學曾經接觸世界歷史,逐漸培養留意國際時事的習慣;雖然他在香港科技大學主修商科,但副修社會科學課程後發現十分有趣,於是決定負笈英國華威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就讀國際關係碩士課程,專研東亞國際關係。此後,馮嘉誠偶爾在報章投稿,亦曾於香港中文大學擔任助理講師,負責東亞國際關係的科目。相信這次訪談能讓我們對東南亞局勢有更深一層的了解。

受訪者:馮嘉誠(Kalvin, K)
訪問者:沈旭暉(Simon, S)
整理:李志鵬

S: 不少香港學生都到歐美升學,為何你選擇到日本攻讀博士學位?

K: 赴日本攻讀博士,主要有現實考慮和其他個人因素。對我這種自費留學生,日本的學費其實相當吸引,三年學費開支僅僅比英國名牌大學一年學費多出一點。此外,日本政府近年着意推廣大學國際化,有較多獎學金的機會,在英國獲得獎學金的機會本來便較少,再加上今年脫歐一役,更難上加難了,此為現實因素。另一方面,我興趣始終圍繞亞洲國際關係,日本有自己一套研究國際關係的視角,而且歷史相對悠久,對我十分有用。當然,地理位置、個人喜好都是考慮因素之一。不過,我日語水平十分低,即使課程主要以英語授課,但到達日本後還是需要努力學習日語,畢竟還得應付生活和交際需要。

S: 為何選擇東南亞國際關係作為研究和論文題目?

K: 我研究的題材主要針對東盟(ASEAN)成員國的身份認同建構,嘗試透過個案研習解釋東盟成員國之間為什麼能夠化敵為友,放棄通過武力解決邊境衝突。除了泰國柬埔寨2009年爆發小規模邊境衝突外,東盟成員之間自1967年組成後便沒有發生過戰爭。許多學者和媒體都認為權力平衡和大國威脅是主要原因,我則希望可以透過規範、外交及安全文化等角度分析。其實這個範疇在學界已有不少學者討論了,但較多聚焦於宏觀論述,我只是參一腳補充補充而已。
我對東盟感興趣,因為這是亞洲目前唯一一個歷史最悠久的「本土」國際組織,成員國都是亞洲國家,這點很有代表性。雖然近來南海爭議未能為東盟產生共同外交立場,讓整個組織的角色好像是一個沒甚作為的「俱樂部」或「吹水會」;但本來四分五裂的東南亞國家透過東盟這個平台逐漸帶出一個共同體認同。這個過程無疑十分緩慢。但許多時候我認為主流傾向以歐盟作為唯一指標,反而忽略了東盟建立目的以及處事方式,例如共識、協商、重視非正式會議等做法,與歐盟有根本分別,兩者很難直接比較。
親美等於背棄中國乃錯覺

S: 今年,東南亞發生了不少大事,那幾件事值得香港人關注?

K: 我認為最重要的大事一定是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勝出菲律賓總統選舉。我平常很少聽到朋友談論東南亞新聞,但杜特爾特在競選期間的言行作風幾乎無人不識,而且外媒報道他用粗口辱罵美國總統奧巴馬(其實是當地很普通的字句),令許多人覺得這人形象新鮮。事實上,他的民粹主義作風對香港可能會產生直接影響。以在港工作的菲傭為例,今年10月菲律賓海外勞工辦公室單方面宣布改變菲傭聘請合約,最終迫使香港政府進行修訂相應政策。
此外,他上任後改變菲律賓外交政策,積極改善與中國關係,來年菲律賓將會接任成東盟主席國,我們可以再細心觀察菲國未來定位。今年,國際仲裁處宣判南海仲裁案結果、緬甸羅興亞問題、印尼雅加達市長辱回爭議、泰王普密蓬駕崩、馬來西亞一馬基金風暴都是近來東南亞發生的大事,有些事件可能加強外間對東南亞「好亂」、「好落後」的印象,有些可能象徵時代變化。無論如何這些都是該地區重要的大事。

S: 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關係將會受哪些因素的影響?

K: 中國與東南亞的關係十分複雜,當中涉及歷史爭議、領土主權紛爭、政治體制差異、經濟合作、人口結構和美國因素等議題左右。我認為目前最重要的因素是南海爭議。雖然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向中國釋出善意,在南海仲裁結果出爐後選擇低調處理,中國亦暫停填海造地活動;然而一旦北京重新啟動造地工程,或禁止菲國漁民在黃岩島水域捕魚,很大機會觸發中菲對峙。畢竟杜特爾特靠民粹牌贏得選舉,而且國內對華反感的聲音仍佔多數,我不認為屆時他有太多選擇餘地。

其次,特朗普勝出美國總統選舉,對日後中國──東南亞關係也有影響。特朗普選前曾經強調「美國優先」外交政策,又堅持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甚有可能美國重走單邊主義、或者局部孤立的舊路。不過他提名幾位專責國防的閣員都甚有軍事鷹派的味道,還有日前與蔡英文通話一例,標誌着日後美國對華姿態很大機會更加強硬。東盟成員國能否把握機會團結一致,擔任區域政治的協調角色,將成為該組織日後發展的關鍵。

不過,想強調一點,東盟10國各有不同,對華取態都不一致。我經常主張,理解東南亞國際關係不應過分簡化,誤把東南亞看成一個整體。東盟協商的外交立場固然是一個大方向,但當中各國步伐並非完全一致。與此同時,東南亞國家雖然在大國競賽下掙扎求存,在兩強之間遊走爭取利益是小國求存之道,但我們常有錯覺以為「親美」等於「背棄中國」(反之亦然),遺忘了國際格局的影響。對東南亞國家,國際秩序重新洗牌的風險十分高,隨時把他們捲入戰爭之中,不符合小國利益,因此很難預見他們會採取「一邊倒」策略。

S: 香港在東南亞的影響力主要來自哪些方面?

K: 我在日本認識了很多來自東南亞地區的朋友,很驚訝他們對香港的認知原來源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本地出口的港產電影製作。一個印尼同學跟我說,他小時候很喜歡張衛健、鄭伊健、周星馳的電影。香港六十年代以後對外銷售這種「華南文化」的策略其實十分成功,不但打入南洋華裔(及華僑)市場,而且能夠進入非華裔的生活圈,打破了地域界限。當然,之後港產電影聲勢大減。我希望日後港產片及獨立電影能夠再次衝出大中華圈,可以重構一個真正的「亞洲國際都會」。經濟方面,香港過去對東南亞的主要影響力來自其地理位置、轉口港角色及金融服務業地位。不過,這些因素隨着中國經濟開放,以及近年積極設立「自由貿易區」的政策所削弱。同一時間,香港還有新加坡這個競爭對手。今年全球金融經濟中心指數表示新加坡已經超越香港,成為全球第三大。香港目前努力在金融科技領域急起直追,假以時日方可知道成果。另外,香港今年應該會達成與東盟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不過香港真正可以發揮影響力的可能只有部分涉及管理、仲裁、顧問等服務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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