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rmi是社會工作者,10多年前在佐敦做外展工作時,不論白天或晚上常常遇到一班失學、流離浪蕩的南亞裔年輕人,有感他們遭到歧視,無法融入社會,白白浪費了年輕人原有的活力和潛力,決心協助他們爭取權益。然而,協助少數族裔跟Fermi當時工作機構的同事理念不符,甚至因此被辭退,最終Fermi在2001年創辦香港融樂會,成為協助香港少數族裔權益的先鋒機構。
訪問者:沈旭暉(S)
受訪者:王惠芬(F)(Fermi Wong)(融樂會創辦人,十多年來協助香港少數族裔爭取權益)
S: 成立融樂會前,你的工作是什麼?為什麼會以小型NGO為職業?
F: 1998年,我是一個外展社工,巧合遇上一班失學的6至15歲南亞裔小朋友。在香港這個先進地方,仍然有小朋友失學,讓我感到十分荒謬,因此很希望去幫助他們,但我當時工作的機構卻不認同。當時的社工界仍然十分保守,而社福界服務的對象還是以華人為主,人手、資源在照顧內地新移民已經感到十分緊絀,更遑論去協助膚色不同的少數族裔。結果,我甚至因為工作理念跟工作的機構不同而被開除。離開之後,仍然有南亞裔小朋友找我,令我很想繼續去協助他們,忐忑不安之下,我就回到城市大學找我的老師傾訴,老師竟然建議我成立新組織,於是有了融樂會的誕生,以公平和公義為目標。
S: 香港以國際大都會自居,但香港人如何看待少數族裔?
F: 香港之所謂「國際大都會」,定義比較狹窄,只是着重金錢、金融和旅遊業,是缺乏內涵的。香港人欠缺國際視野,對不同種族的人也沒有興趣、包容和認識。融樂會早期工作時,甚至會有香港人問,少數族裔有沒有身份證、是不是香港人等等問題。少數族裔在殖民時代已經來到香港,但香港至今仍未有類似新加坡、美國的「種族大熔爐政策」。例如新加坡有印度裔的入境處人員,美國也有不少黑人警察;大家可反問自己,在香港有沒有見過少數族裔的入境處人員、的士司機等等。少數族裔在香港的工作機會比較少,不少只能從事體力勞動行業。
即使香港政府有一些指引確保少數族裔在求學、求職時會受到公平待遇,但都不是硬性推行,無力真正改善少數族裔在香港的生活環境。另外,政府的公民教育也沒有強調少數族裔在香港的角色,令華人忽略少數族裔。有政府官員向我透露,政府不重視少數族裔的原因,竟然是評估他們不會引起種族暴動。這種思維十分落後,因為種族問題不單單是看暴動,也要看貧窮、歧視等問題。我甚至認為,香港對少數族裔的制度性歧視比個人歧視更加嚴重。
S: 香港有沒有可能發展出美國的「大熔爐政策」或者加拿大的「多元文化政策」?
F: 十分困難,因為政府沒有真正的國際視野,或者說政府眼中的國際視野就只是金錢,而且對中國大陸一面倒。因此,政府的政策也很少會真正考慮少數族裔的需求。以新加坡為例,早在立國時,李光耀已經定下各族裔的人口比例,以防有「大中華主義」的出現,而語言政策、融合政策也相應地落實,例如新加坡的圖書館有各種語言的圖書;反觀香港圖書館的英文書籍比例已經很低,要找一本印度文、尼泊爾文的書籍更加沒有可能。至於美國,則以價值、意識形態等理念立國,國民認同民主和自由等等;香港雖然口頭上講要尊重不同少數族裔的文化,但事實上又有多少人真正關注?
S: 美國有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為何香港沒有少數族裔的人權領袖?
F: 首先,香港只是在最近十幾年才關注種族議題,社會大眾對少數族裔的關注仍不多。另外,少數族裔根本跟以華人為主的主流社會脫節,無論是在求學或工作上都難以融入,平日為生活已經疲於奔命,很少會花時間去追求平等的權益。難以融入香港社會之下,又令不少少數族裔不太當自己是香港人,自覺是過客身份而在香港謀生,沒有動力去爭取應有的權利;即使當中有部分人已經是在港少數族裔家族的第三、四代,在這裏土生土長,但仍然有類似的想法。其實,美國黑人在平權運動的初期,都得到其中一部分白人幫助,我希望在香港少數族裔權益的爭取上,融樂會也可以擔當起當時那部分美國白人的角色。
S: 少數族裔過去對香港的貢獻十分大,如不少的印巴軍警在二戰中為香港戰死沙場。為何現在香港的華人會忘記他們的貢獻?
F: 首先,香港的文獻對少數族裔的記載不多,無論是學者或民間紀錄都少,而且大多以英文記載,一般市民不會去看。另外,回歸後的香港政策也漸漸向華人傾斜。以公務員招聘為例,回歸前的確有不少少數族裔擔任紀律部隊,甚至是政府文職工作,當時的公務員招聘是分為中文和英文兩個獨立的計分準則的,回歸後卻合併為一個,要求華人和少數族裔同時要懂得中文和英文,才能加入政府。諷刺的是,少數族裔在中、小學根本沒學過中文,長大後又如何會懂中文呢?這反映出香港的不同政策之間完全不掛鈎。其他的因素還有香港市民和政府都欠缺國際視野等等。
S: 在香港的不同少數族裔之間的關係又如何?
F: 基本上的聯絡比較少,部分少數族裔也會把國仇家恨由家鄉帶到香港。例如印度本身的種姓制度和南北部的分野,而印度人跟巴基斯坦人也互相對立。少數族裔的真正融和可能比較遙遠,但令我感到有希望的是,各族群的年輕一代開始願意放下本身的矛盾,互相合作。例如在剛剛的尼泊爾大地震中,各族群的年輕人舉辦了聯合的支援、籌款活動。如果可以改善教育制度中的語言政策,讓少數族裔年輕人都學會中文,他們的發展潛力會很大,因為中文不單單是謀生工具,也是少數族裔接觸香港資訊、融入社會的媒介。我希望日後的少數族裔可以把自己的文化融入香港,令香港成為真正的國際大都會。
S: 少數族裔跟家鄉有什麼關係?他們希望回家鄉嗎?
F: 這一點很難去概括,因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很多少數族裔幾代以香港為家,在香港長大,但仍對家鄉有深厚的感情,例如會說自己是在香港長大的巴基斯坦人等等。老一代少數族裔會不定期回鄉,或者寄錢回老家等等,但比較少會回家鄉定居;而年輕一代則希望把在香港學到的知識帶回家鄉,建設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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