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每逢有國外選舉,本地媒體每每將之盲目與香港情況比較,把執政黨代入「建制派」,把在野黨代入「民主派」,把選民求變演繹為「爭取民主自由」,深信網絡聲勢才是「真民意」,而一旦選舉變不了天,不是質疑制度「不公正」,就是說選民「熟睡未醒」,對分析執政黨勝算的人則視為「打手」。這樣的態度,連演繹自家選舉也不切實際,何況閱讀遠方?
新加坡大選期間,筆者在現場觀察,這些年也經常到新加坡,認識各階層朋友,雖不敢說很了解民情,但起碼有過不少反思,一直不認為此刻新加坡主流民意 有大變的衝動,也一直相信網絡的虛火不能化為實際。是的,對一些很簡單的問題,例如「民主是什麼」、「選民要什麼」、「國家是什麼」、「改變是什麼」之類,新加坡都提供獨一無二的特例。
究竟建國以來執政至今的人民行動黨,在這次大勝後,還可執政多久?我們不妨參考林金聖著作《新加坡特色的選舉制度:人民行動黨每選必勝的奧秘》,內 裏對選舉制度的設計、人民行動黨的基層服務、精英集團回應民情的機制等,都有相對客觀的刻畫。但世上是沒有真正的萬年政府,人民行動黨永遠執政,畢竟是不可能,那它究竟能執政多久?要解答這問題,我們必須理解新加坡同樣獨一無二的國情。
首先,新加坡作為一個國家,不是天然存在,而是很人為的標本。它今天的種族比例、人口政策、福利政策、教育政策、國際定位等,都是相互關連的設計。 例如既要華人主導國家,又不容許華語坐大;既要保證全民安居,也要刻意製造精英文化;既要國民嚴守「大政府」法規,又要容許自由經濟體系支撐全國。到了今天,任何執政黨都只能在上述基礎小修小補,而要顛覆整個制度,新加坡也不會存在。所以廣義而言,全體新加坡人都是「既得利益者」,縱然時有不滿,但普遍擔 心大改變會連自己的社會持份也改掉。
新加坡這樣的小國不可能單靠搞搞基建、做做財技就能按章工作下去,必須無時無刻回應最新區域形勢、國際形勢,才能對可見的危機防微杜漸。例如中國崛 起後,怎樣利用中國的機遇、而保留美國的利益;需要興建賭場時,怎樣設例防止歪風傳播社區;一旦出現恐怖襲擊時,怎樣處理內部各族群關係等,都是棘手無比的事情。
互聯網效應被高估
處理這類危機,除了需要非常廣博的知識,也需要實際操作經營,放在香港,就幾乎想不到懂的人;對一個小國而言,這樣的人才也絕對不多,而幾乎都集中 在人民行動黨,因為直到近年,人才加入反對黨的前景始終是有限。無論反對黨有多少個律師、醫生、教授坐鎮,他們都缺乏實踐經驗,而這是雞與蛋的問題,涉及「國際安全」的實踐經驗,恐怕在可見將來,反對黨都不會「天然地有」。在那些集選區,不少反對黨候選人到了最後一兩名,據當地人而言,都是騎呢得可以的笑 料。選民可以「冒險」換一些地方的議員,但要冒險換掉全國政府,反對黨「未能執政」的現實就活現眼前。
新加坡選舉由提名到投票只有幾天,但人民行動黨的基層組織每天都在運作,那才是和群眾接觸的關鍵。在一個數萬人的選區,人民行動黨絕對有能力認識大 多數選民,這種地區網絡,不是任何一個反對黨有資源比併的。工人黨長期以後港選區為大本營,一直深耕細作,但始終未能令整個東部變天,因為街坊票要是沒有組織資源,基本上難以開拓。除非本國忽然有大企業大舉捐款,但人民行動黨所掌控的全國精英集團,自然也牢牢控制大企業。
不少新生代寄望互聯網能打破「前網絡世代」李光耀親自設計的「屈機」制度,但效果恐怕也是被誇大。互聯網固然能在某程度上突破傳統媒體的審查,也令反對黨的資訊比從前容易流通,特別是對少看紙媒的新世代,彷彿網絡就是世界。
然而除非真的有嚴峻社會議題,而政府未能處理,互聯網效應才能突出,否則在正常時代,在簡單多數票制的選舉,互聯網那些支持反對黨、每帶民粹而激進 的語言,卻可能有反效果。以早前沸沸揚揚的余澎杉(Amos Yee)案為例,大聲疾呼的大多是外國媒體,和國內一些知識分子,但一般新加坡人同情余澎杉的極少。一旦反對黨挑選的議題不是選民所真正關心,其支持者愈是聲嘶力竭,中間選民卻愈不為所動。適合互聯網、選民又容易被打動的議題,大概只有政府隱瞞的醜聞,但在新加坡對誹謗相當嚴的法律體系,能真憑實據揭露 「醜聞」的可能性,實在只有「渺茫」和「無機會」。
分野不大才有機會變天
所以,反對黨要成功取代人民行動黨,簡單而言,必須符合下列要求:
1. 反對黨的政綱、理念和人民行動黨95%相像,令選民認為選了他們上台,也不會帶來任何足以影響自身利益的改變;
2. 反對黨有足夠人才,既要有傳統精英的履歷,又要有基層服務的經驗,還要有處理國家安全危機的經驗,來說服選民他們能治理這樣一個特殊國家;
3. 反對黨能獨自經營基層組織,提供人民行動黨能提供的一切服務,也擁有相當實力的經費來源,而不是單靠高喊空洞口號來吸散票;
4. 反對黨遇上執政黨出現重大失誤,依靠互聯網為突破口發酵,令溫和選民主導攻勢,而避免激進網絡聲音嚇怕主流。
最容易滿足上述條件的可能性,自然是人民行動黨內部分裂,出現權力鬥爭,令部分有質素、有聲望的人自立門戶或加入反對黨,而且這些人還要有能力帶走 基層組織,有自己不用依靠黨的商界人脈,否則從前也有不少人民行動黨員被勸退後要捲土重來,但一般都徒勞無功。即使情境成真,那時候兩個黨早已大同小異,「政黨輪替」已沒有什麼大不了。其實一般國家的民主,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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