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6日星期三

選舉過後:極端精英主義的濫觴(上)

這屆美國大選從過程到結果,顛覆了絕大部分主流媒體、政商精英、社科研究與政論人士的預測。不少報道指出,特朗普的勝利,是「民粹主義戰勝精英主義」。本欄早前分別就「全球民粹/反精英潮流」和「美國精英政治」作過論述,再對比選舉結果,我們恐怕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在世界各地,精英主義與反精英主義正分別趨向極端,我們的世界,究竟正進入一個什麼時代?令人不安。

從象徵角度而言,希拉莉自然是美國當代精英主義的標誌。她早年已是律政圈精英,八十年代被視為「全美最具影響力百位律師」之一,然後成為第一夫人、參議員、國務卿,內政、外交都有豐富經驗,又在各界高層人脈廣布。競選期間,以奧巴馬為代表的白宮團隊積極造勢,與討厭特朗普的共和黨大老暗通款曲。華爾街巨頭、矽谷才俊、荷里活及NBA巨星紛紛站台,《紐約時報》、美國有線新聞網絡(CNN)等無限量支持,經濟、政治學者則聯署反對特朗普政綱,無不顯示出美國各界精英階層空前團結,暗合本欄提及米爾斯(C. Wright Mills)對美國精英政治的描述:畢竟精英們共享同樣的價值觀、理念,以及利益。

思維僵化 漠視常識

精英主義本身當然無問題,但假如趨於極端,卻物極必反,首先會忽略「在地」社會問題的嚴重性。奧巴馬8年執政過程中,美國總體經濟復甦和增長並不假,但各行業精英佔據了全球化經濟增長成果的絕大部分,中產階層實際收入停滯、下調,同時白人社群的身份認同在全球化衝擊下受到侵蝕,卻是更真。即使是月入頭1%的人,比起頭0.1%的人,也是兩種生活,而且生活充滿不可測性的壓力,這是任何正常太平盛世都不會出現的。換句話說,「精英」的代表性愈來愈低,但對政商學媒體育娛樂等跨界別的壟斷,卻愈來愈大。結果,這一系列中下層、甚至中上層的現實問題,頂級精英階層作為既得利益者很難接觸到,也沒有切身之痛。

當精英主義去到極端,思維也會僵化,往往漠視普通常識,而一切動輒以「結構性因素」理解。以今次大選政策爭議中最鮮明的就業問題為例,美國過去二十年來的傳統就業崗位(尤其是製造業)或因自由貿易、跨國生產而被「外包」,或因技術革命、自動化生產而消失。這在精英階層看來,不過是教科書式的「經濟發展和轉型階段」,一句就輕輕帶過,而那也是精英享受經濟增長的基礎。按照精英階層思維,這一趨勢不僅值得,而且「不可逆轉」,相應的政策制定,就一直朝向「經濟利益最優化」的方向前進,而把利益損失方拋在腦後。即使這是事實,轉型期的陣痛,其實足以摧毀一切,這卻被按下不表。

更重要的是,當精英主義控制了主流話語權,加上「政治正確」的大旗,心懷不滿的中產、白人社群無法在主流公共討論場域發聲,激起的反彈卻更大。首先不管政治不政治,一般人講話就是有人味,不可能每個字都咬文嚼字、問定義、講客觀,就像在社交媒體不可能每字經過多重驗證,卻不代表他們沒有思想。但在精英世界,任何思想都已被框條限制。例如對經濟政策的討論中,凡是質疑自由主義經濟立場的觀點,都被冠以「民族主義」;凡是討論少數族裔相關的社會問題,都被指「種族主義」。這直接導致受國內外社會經濟結構性衝擊最大的社群,在傳統公共討論集體失語,成為「被遺忘者」。而精英階層在政治正確遊戲中,卻越來越走火入魔,脫離現實,像以為特朗普作為花花公子十多年前的「侮辱女性」錄音會激起全國民憤,即可見一斑,而不知道、或裝作不知道普羅大眾的確是這樣說話。難道你一生人都沒有說過嗎?

小詞典:政治正確

目前公認將「政治正確」一詞以「反歧視」語義使用的第一人,當屬美國新左翼社會運動家Toni Cade Bambara。她在《The Black Woman: An Anthology》一書中,批評男性自認為比女性更優越的觀念「政治不正確」,開啟了女性主義、社會運動將「政治正確」視為必要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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