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7日星期四

選舉過後:極端反精英主義的濫觴(下)

物極必反,「反精英主義」的抬頭,自然是對精英主義的反制。

其實,美國自建國伊始,就有反精英、民粹主義的傳統,美國憲法和選舉制度本身,就是精英主義vs反精英主義互相制衡、妥協的結果。但這一思潮到了極端,又會怎樣?結果恐怕與極端精英主義一樣,同樣令人悲觀。

對精英傾向「一棒打死」

首先,「治理」本身始終是一個專業性極強的領域,無論政治體制改革、經濟發展還是社會建設,每一項政策從制定、實踐到評估,都需要大量專業人士(亦即傳統精英)的貢獻。特朗普背後的民粹思潮,對精英傾向「一棒打死」,無疑對精英參與決策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

無論法國大革命、還是文化大革命,極端的反精英思潮,均會造成大量過猶不及的社會悲劇。特朗普身為商人,理應是十分務實的人,不會容許國家鐘擺到那個極端;問題是,已經釋放的反精英主義思潮會不斷對他施加壓力,要是不加制約發展下去,始終會出現為了取悅群眾、而比特朗普更特朗普的新領袖。

當反精英主義在傳統公共空間邊緣化,在新媒體平台就會成為主流;然而後者以「用戶生成內容」為主要表達方式、「推薦算法」引導訊息,只會對「後真相時代」推波助瀾。

只注重觀點立場

極端反精英主義者在表達過程中,注重觀點立場、不在乎事實,這樣的公共輿論,往往會導致社會共識朝極端化、而非理性化發展,要彌補社會撕裂,幾不可能。可以說,當每一個人都使用Facebook接收公共資訊,看到其他立場的可能性愈來愈小,社會和諧也就愈來愈難。

從選舉結果看,這次大選的反精英主義大獲成功,但如果4年後,「變革者」特朗普的執政成效遠不能滿足今天民粹主義者的期望,那又當如何?

如果他們再一次失望,而發現在民主選舉制度,無論怎麼選,既得利益階層還是不能撼動,華爾街、矽谷霸權還是繼續指導白宮,各個政治、商業、外交小圈子依舊壟斷國家權力,特朗普陣營不過成了新既得利益者,那時候,又可以怎樣?最終結果,只能導致社會對基本價值取向、現行民主政治的信心全都動搖,美國將面臨社會制度理念的整體衰敗,影響遠比一時的極端思潮更嚴重。

須知在任何社會,都永遠有不同利益、不同立場,政黨不會幫助社會凝聚共識,但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卻能飾演黏合社會的角色,也能中和精英Vs非精英之間的潛在矛盾。傳統精英的種種過份「離地」思想、反精英的種種過份激進主張,都會被自動邊緣化,成為一般人腦海中的天方夜譚,這也是建構主義者口中的「規範建構」(norms construction)。但在今日美國,這個黏合國家的階級正日漸衰落,社會呈現兩極化,但精英階層對價值觀的堅持,卻越發出現宗教性的執著,把「連那些也不覺得有問題」的群眾,動輒貶低為未受教化的野蠻人,並將其領袖妖魔化;而另一方對原來不可能想像的選項,例如改變民主制度、分離主義,也會慢慢不再感到禁忌,對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也傾向言必侮辱,同樣將其領袖妖魔化。換句話說,舊的規範已日漸崩潰,新規範卻未出現,這種混沌,就最危險。但願美國不會走到那一步,然而恐怕事與願違;而應該對此保持警惕的,又何止美國?

小詞典:反精英主義(Anti-Intellectualism)

根據美國政治經濟學家Thomas Sowell的論述,美國反精英、反智主義和民粹傳統,早在17世紀美洲殖民年代就已經萌生。當時第一代美國人受夠了歐洲精英階層的壓迫,方才追求獨立,美國憲法「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正是當時新大陸平民對所謂「受教育的精英」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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