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埃及富商Naguib Sawiris忽發奇想,建議在地中海購買一座無人島,讓中東難民在島上建國,既回應本身逃避戰亂、流離失所的問題,又能解決歐洲難民危機。雖然聽來天馬行空,其實類似建議並不新鮮,多年前也有人建議在澳洲或英國購買土地,建立「新香港」,但這次建議特別之處,在於「建國」的主體不是任何一個族群,也不是源自單一地方,而是整體性的難民,這是當代國際關係的一大突破。
難民Yusra Mardini最著名
數百年前,「新大陸」的移居正是這樣造成的,不過隨着地球土地完全開墾,做法才變得困難而已。二十一世紀這類方案再次提出,也不是偶發事件,類似思維,我們可以從里約奧運會的「難民代表隊」得到印證。
目前國際社會關於「難民」身份認定的檔案,主要是1951年聯合國通過的《難民地位公約》,又稱《日內瓦公約》(下稱《公約》),以及1966年聯合國大會《有關難民地位的議定書》。《公約》規定,「難民」指「具有正當理由而畏懼會因為自身種族、宗教、國籍、特定社會團體的成員身份或政治見解的原因受到迫害,而居留在其本國之外,並且不能、或由於其畏懼不願接受本國保護的任何人。」
每一個《公約》締約國都有責任遵循國際法,對難民進行認定,並對其在國際法規定下的權利予以保護。儘管如此,從去年至今,全球正面臨二戰以來最嚴峻的難民危機:聯合國難民署(UNHCR)統計資料顯示,去年全球難民數量高達6530萬人、平均每113個人中就有一名難民,尤以敍利亞內戰引發的歐洲難民潮最嚴重。
國際奧委會(IOC)在上述基礎上,在聯合國發起動議,在里約奧運增設「難民代表隊」,以喚起國際社會關注。當時各國都不為意這是顛覆「國家」的舉動,但不久「國家」和「難民隊」之間的互動,就顯示一切並不簡單。IOC設立了總金額200萬美元基金,用於難民隊的選拔、培訓、參賽,並要求各國奧委會調查本國是否有難民符合參賽標準。最後共有43名由各國奧委會推薦的難民,成為難民隊的潛在參賽者;IOC再根據三個準則:體育競技能力、個人背景、聯合國認定的難民身份,選出最後10人;其中最著名的是敍利亞難民Yusra Mardini,她從土耳其乘小舟駛入地中海、游泳抵達希臘,再跨越歐洲大陸抵達德國,在德國獲認可為難民,並接受體育訓練。
難民隊赴巴西參賽的制服、住宿等,皆由IOC統一安排,成員以「難民代表」身份,享受其他「國家代表」同等的榮譽和權利。但在前期選拔與培訓中,他們被IOC委託在相關國家奧委會的奧運訓練營活動,這些相關國家就是「Host Nation」,最終10人中有5人在肯尼亞受訓、2人在巴西受訓,另有3人來自歐洲國家。換句話說,這些「Host Nation」,都是難民隊的持份者。除了敍利亞難民,難民隊大戶是派出5人的肯尼亞Ngong訓練營,他們都是來自南蘇丹。
美國《The Atlantic》雜誌資深編輯Uri Friedman撰文指出,難民隊在里約奧運現身本身,就是意義非凡的壯舉,也是對當今奧運會「國家中心」意識的挑戰。其實現代奧運誕生之初,對運動員的國籍要求並不嚴格,在1896、1900和1904年首三屆,都有「混合代表隊」(Mixed Teams) 這種參賽隊伍,允許來自不同國家的運動員以「個人名義」參加奧運,那三屆共計17名個人運動員以「混合代表隊」身份獲得獎牌。現在流行的歷屆奧運獎牌榜統計,卻無視這種歷史存在,硬生生把這些「混合隊員」獎牌按國籍劃分,令一些國家出現0.5面獎牌的怪統計,堪稱是「奧運大一統主義」的濫觴。從第四屆奧運開始,IOC才規定參賽運動員需在國家奧委會(NOC)獲得提名、代表一國參與奧運,國籍才成了運動員參與奧運的必要條件。
奧運容許了不少非獨立國家獨立參賽,雖然近年要求越來越高,但奧運會的國家主義,卻同時在冷戰結束後再次鬆動,這是主權國家難以代表一切的明證。例如1992年,南斯拉夫聯盟因發動「不義戰爭」被禁參賽,南斯拉夫運動員就以「獨立參賽者」身份出現;2000年奧運會上,獨立前夕的東帝汶派出四名選手,也是以「個人奧林匹克運動員」身份參賽。2012年倫敦奧運會和今年里約奧運會上,同樣有不同原因出現的獨立運動員現身,例如科威特運動員就因為國家奧運被凍結會籍,而被逼成為「獨立」人士。這些運動員隊伍在入場時持奧林匹克旗幟,獲獎牌時奏《奧林匹克會歌》,早享有超越國家的身份認同。
有了里約奧運的難民隊先例,各種非國家身份隊伍參加奧運的可能性越來越高,這可以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範式轉移。例如那些希望獨立的地區,一直希望以獨立身分參與奧運,假如他們不願意代表所在國參賽、而又找到能被理順的難民身份(有專業律師協助並不困難),甚至乾脆加入難民隊,也可以成為迂迴宣揚獨立意識的平台。而在「超國家」層面,也可能促派出「超國」隊伍,向國際社會彰顯內部凝聚力,先例是1992年的「獨聯體隊」,當時蘇聯前加盟共和國都已獲得獨立,但依然以獨聯體名義參賽,有了這先例,「歐盟隊」出現也不是夢。最後,難民隊也可以啟發其它議題導向的組織,嘗試組隊參與奧運,例如由島國成員組成「生態難民代表隊」,又或從打壓同性戀的國家選出同性戀運動員組隊,這些都具有可行性。假如一些小島國真的在數十年內被淹沒亡國,出現「生態難民代表隊」,更是順理成章。
上述種種「非國家隊」參與奧運,自然不是以爭取獎牌為首要目的,卻肯定有效宣揚理念,建構國家以外的身份認同。根據同一邏輯,埃及富商建議的「難民購島立國」,一旦成事,就是類似美國獨立在新大陸建國的跨族群大事,不過今天的「新大陸」要重新建構而已,甚至在網絡出現,也只是時間問題。只要先例一開,就可能對民族主義主導的國際關係打開缺口,而這一天,總會出現。
小詞典:Kakuma難民營
位於肯雅的難民營,安置了大量來自南蘇丹的難民。去年這一難民營與前馬拉松世界紀錄保持者、肯雅運動員Tegla Loroupe合作,對有體育競技潛能的難民進行選拔和培訓,最終推薦了23名潛在奧運參賽者進入難民隊,居各國潛在推薦者人數之首。
延伸閱讀:
- 運動場上的民族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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