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6日星期四

加拿大能成為「後民族國家」嗎?

全球向右轉,連苦苦支撐的德國默克爾也被迫開始「擁抱本土」,唯一高調推動左翼理念的發達國家領袖,幾乎就剩下加拿大的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他代表自由黨贏得大選時,曾說要加拿大成為世上第一個「後民族國家」,表示加拿大「沒有核心身份認同、不存在主流觀念,只有對『開放、尊重、勤勉、互助和正義』這些理念的共享的追求」。這番官方表態,無疑是對近代「民族國家」的激進顛覆,而這番話在加拿大並未引發劇烈反響。這是否代表加拿大人已達成共識?

加拿大作家福倫(Charles Foran)早前在《衞報》撰文,對加拿大「後民族主義」進行辨析,指這一概念遠非杜魯多表態那般簡潔直觀,它本身是一場國家或民族建構的實驗。從統計數據看,加拿大的移民數量始終居於高位,每年新移民佔總人口1%;加上加拿大對新移民的篩選限制條件極少,高達85%的外來永居人口最終歸化為公民,大都市如多倫多、溫哥華等,已成為世上人口分布最多元的地方。

加拿大主義源頭

不過,「加拿大」的形象,又絕非淹沒在全球化浪潮中。恰恰相反,它作為一個政治實體,自有其經歷數世紀演化的社會文化特質——就是讓來自不同種族、文化背景的社群,在同一片疆域上和諧共處,而這就是「加拿大主義」的源頭。自十九世紀中期,加拿大以「英屬北美自治領」身份,逐漸成為一個民族國家,「加拿大人」這一概念,就存在種族和文化理念的混雜:既有來自歐洲的殖民者,又有久居於北美大陸北端的原住民;他們既是歐陸王室文化的認同者,又見證着美國民主發展,並深受其影響。

福倫最有趣的觀點是,認為最能反映加拿大特質的案例,乃分離主義者的「魁北克自治運動」。在世界眾多分離主義地區當中,類似運動都可能釀成曠日持久的分裂局面,甚至暴力衝突,惟有在加拿大,有強烈種族和文化認同的魁北克社群,與代表國家權威的加拿大中央政府,始終在尋求妥協。

「國家認同」在加拿大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一個始終存在內部張力、卻又能維繫不同立場的復合概念。這正是加拿大「後民族國家」的特色,而正是這樣的特質,讓加拿大年復一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新移民。

加拿大能進行上述實驗,與其自身獨特條件息息相關。加拿大疆域橫跨大陸、三面臨海,又有美國作為無威脅的強鄰,後者不僅貢獻了加拿大75%的外貿,客觀上更協助了加拿大國防(也就是特朗普口中的「搭便車」行為之一)。在這樣的環境下,加拿大在經濟、軍事安全等的壓力,較其他大國小得多。結果加拿大立國後,內部政策空間很大、自主程度也很高,才得以實驗開放、多元的「後民族國家」。

然而加拿大的例子,放眼世界,恐怕只是特例。與「後民族國家」理念相似的政治實踐很少,本來最成功的是歐盟。然而近年歐盟的「大歐洲」理念,與歐洲各國民族認同之間矛盾叢生,歐盟就算繼續存在,其價值觀的感召力,已被大幅削弱。畢竟,歐洲、亞洲等地不同社群之間的歷史文化淵源,加拿大模式是很難複製的。既然如此,只要加拿大實驗能繼續下去,杜魯多在當今世界的獨特地位,可能持續上升,令全球右轉,可能成為加拿大進一步拓展軟實力的契機。

小詞典:魁北克自治運動

加拿大魁北克省78%的居民說法語,歷史文化認同與加拿大其它地區有明顯差異,魁北克居民擔憂自己獨特性被同化,一直要求更多自治權、甚至獨立。1995年,魁北克就獨立問題舉行公投,反對者以50.6%微弱優勢勝出,但贊成者也得到話語權。1999年,加拿大國會推出Clarity Act,列明在面對「訴求清晰、並獲得地方絕大多數人民認可的獨立意願」時,國會有與魁北克展開獨立談判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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