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隨著全球一體化,不少國家足球隊的表現大躍進,上期談及的冰島是一例,另一支首次打入歐洲國家盃決賽周的阿爾巴尼亞是另一例。然而和冰島相比,阿國入圍多少有取巧成份,能長期維持高水平的可能性,似乎也頗成疑問。
「大阿爾巴尼亞旗」事件
歷史上,阿爾巴尼亞從未躋身世界盃、歐洲國家盃等國際大賽決賽週,對上一次奪得地區性足球錦標,已是1946年的「巴爾幹杯」,而且當時代表性、認受性一律存疑。這次阿國在歐國盃外圍賽力壓丹麥、塞爾維亞等足球強國,以小組次名直接晉身決賽周,主要還是受惠於政治問題。話說在2014年10月中旬,塞爾維亞在貝爾格萊德主場對阿爾巴尼亞,到上半場末段,有人用無人機展示一面「大阿爾巴尼亞主義」旗幟,一名塞爾維亞後衛將之扯下來,隨即引起阿爾巴尼亞球員不滿,雙方球員和球迷繼而衝突毆鬥,更有觀眾將膠凳和閃光彈丟進球場。由於場面失控,球證要腰斬比賽,當時比數為0:0。
賽事結束後九日,國際足協裁決塞爾維亞以3:0勝出該場比賽、同時扣3分,雙方同時被判罰款十萬歐元,和在接下來兩場主場閉門作賽。雙方都不服,案件移交至國際體育仲裁庭,這超然法庭於7月拒絕了塞爾維亞足總上訴,卻接納了阿國的理據,推翻國際足協決定,認為主場的塞爾維亞要就賽事腰斬負上責任,改判阿爾巴尼亞以3:0勝出,並獲3分。仲裁庭指出,賽事遭腰斬是源自球場的保安漏洞,和主場球迷主動暴力對待阿爾巴尼亞球員所致,因此主場作賽的塞爾維亞需負上責任。然而畢竟是出現阿國旗在先,阿國足總也要為無人機和政治旗幟問責,繼續被判罰十萬歐元,不過已是無關痛癢。這三分,正是阿國出線的關鍵三分,否則按實力,塞爾維亞可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扣分背後的科索沃問題
為甚麼最終阿爾巴尼亞成為事件的受惠方,這得從那面「大阿爾巴尼亞」旗幟談起,而阿塞兩國的宿怨,也可追溯至百年前。阿國獨立前,屬額圖曼土耳其帝國一部份,獨立至今不過100年,國內民族主義者一直認為阿爾巴尼亞裔人應該建立同一個國家,也就是應該與阿爾巴尼亞裔人主導的科索沃合併。但科索沃一直是塞爾維亞一部份,雖然後來成了自治區,但塞方一直強烈反對科索沃分離主義。最終科索沃在2008年單方面宣布獨立,阿爾巴尼亞大力支持,西方各國也普遍承認,塞爾維亞和背後的俄羅斯則堅決否定,結果在西方世界,「大阿爾巴尼亞主義」也就比「大塞爾維亞主義」得到更多道德高地。
現時,科索沃仍未被正式承認為獨立國家,也未被聯合國接納加入,但已獲得一百多個國家承認。2012年,國際足協主席白禮達准許科索沃與旗下會員進行友誼賽,已是科索沃向成為國際足協會員踏出重要一步。早前曾有報導指,歐洲足協正審核科索沃的申請,有機會在明年3月批准科索沃成為第55個成員國,不過能否成事,由於俄羅斯外交攻勢越來越強,依然難定論。
至於判決關鍵三分的國際體育仲裁機制,似乎也是對阿國先天有利的。「國際體育仲裁庭」始建於1984年,是國際奧委會屬下的組織,總部設於瑞士洛桑,並於紐約和悉尼設立分部,組織架構和財政都獨立於近年醜聞不絕的國際奧委會,同時成立了「國際體育仲裁理事會」,監察運作。它和國際法庭的概念相似,只有涉案雙方都同意將案件呈交到國際體育仲裁庭,才能展開研訊,作出有約束力的判決。仲裁庭由法學家組成,在國際體育界有一定認受性,甚至比國際足協更能一錘定音。但自從國際法庭在2010年宣判科索沃獨立並「沒有違反國際法」,同一個法學派系,就被俄方批評為親西方、同情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打入歐洲國家盃,似乎就是意外的受益人。
離散歐洲各國的阿爾巴尼亞裔球員
當然,把一次事件形容為阿爾巴尼亞足球騰飛的關鍵,也是不公允的。阿國足球水平近年確實有所提升,但成功關鍵不像冰島那樣重視青訓,這貧窮的國家也沒有多少資源發展體育,卻懂得召回早年因戰亂散居歐洲各地的本國球員。新任阿國教練意大利藉的迪比亞斯(Gianni De Biasi)是執行這政績的靈魂:論執教能力、戰術運用以至知名度,他雖然曾帶領摩德納(Modena)由意丙升上意甲,但並不算是國際頂級教頭,卻因為積極羅致散居各國的阿爾巴尼亞裔球員,而得到源源不絕的生員。
阿爾巴尼亞裔球員遍佈整個歐洲,也是政治角力的結果。冷戰結束後,南斯拉夫解體,巴爾幹半島動盪不已,阿爾巴尼亞也在共黨倒台後經歷了黑暗十年,全國幾乎陷入無政府狀態,黑幫橫行,大量青年逃離本國、科索沃和巴爾幹半島,大部份人選擇到瑞士。據估計,現時瑞士人口中,高達3.5%人是阿爾巴尼亞裔,當中大部份來自科索沃,也有來自阿國本部。由於科索沃的獨立身份未獲國際一致承認,代表隊不能參與世界盃、歐國盃等大賽,科索沃球員不少退而求其次,選擇代表阿爾巴尼亞,令阿國進一步得到更多人才。
迪比亞斯到過中超和澳職等聯賽,觀察了148阿爾巴尼亞藉或阿爾巴尼亞裔球員,就是為了游說當中具潛質的代表阿爾巴尼亞。例如現時阿爾巴尼亞代表隊中場主力巴夏(Migjen Basha)早年曾代表瑞士各級梯隊,乃至21歲以下代表隊,曾效力於迪比亞斯所執教的拖連奴,自然成為阿國目標,最終也成功獲得阿爾巴尼亞公民身份,代表國家隊。當然,也有不少迪比亞斯未能羅致的例子,例如曾效力拜仁慕尼克、國際米蘭等大球會的沙傑利(Xherdan Shaqiri),以及效力慕遜加柏的夏卡(Granit Xhaka),同樣有阿國血統,但都選擇代表瑞士;效力華倫西亞的穆斯塔菲(Shkodran Mustafi)則選擇代表德國,並開始成為德國後防主力;近年在曼聯冒起、今季才外借往多蒙特的贊奴沙(Adnan Januzaj),一度被譽為超級新星,引起多國爭奪,最終選擇比利時。
瑞士阿裔球員的未來
由於瑞士成了阿爾巴尼亞球員的第二故鄉,瑞士也成了繼塞爾維亞外,阿國身份認同需面對的另一個問題。在2014年世界杯外圍賽,瑞士偏偏在主場以2:0戰勝阿爾巴尼亞,而在那場比賽,瑞士22人大軍名單就有9個阿爾巴尼亞裔球員。賽後代表瑞士的夏卡在Facebook說「百感複雜」,自言對其他人而言他可能是叛徒,但他依然認為自己是「百分百阿爾巴尼亞人」。夏卡生於瑞士,父母皆是科索沃阿爾巴尼亞裔難民,1990年代因南斯拉夫內戰而舉家遷往瑞士,他指自己一直在留意科索沃國家隊能否成立,並可能選擇未來為科索沃出賽。
沙傑利同樣認為自己是「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人」,都在等待科索沃得到承認,只是暫時「棲身」瑞士。他與隊友都面對雙重國籍的問題,代表瑞士時,往往在奏國歌期間沉默,更在2012年聯署要求歐洲足協承認科索沃。而且他的身份認同頗為強烈,現時仍用德阿雙語在Facebook更新近況,早年效力拜仁慕尼黑奪得歐洲聯賽冠軍盃時,曾展示一面同時有瑞士和阿爾巴尼亞顏色的旗幟。沙傑利父母來自科索沃(「Xherdan Shaqiri」這名字已顯示這點),由於在瑞士接受教育才代表瑞士,但自言若科索沃成為國際足協成員,願意代表科索沃上陣。可以想像的是,若科索沃由獨立參賽的一天,就是一些已選擇阿爾巴尼亞的球員,也可能「回歸」科索沃國家隊,阿國的實力,就可能進一步打回原形。
沈旭暉 Sportsoho 運動版圖 201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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