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0日星期五

巴黎女教授口中的計時炸彈

巴黎是我很喜歡的城市,身在其中,穿越古今,彷彿甚麼都變得有品味。然而偏偏是這樣的城市,近年接二連三發生恐怖襲擊,而且按這趨勢,恐怕還陸續有來,為巴黎加添了一抹宿命色彩。拋開文學語言,就不得不理性地問:這股宿命從何而來?單是因為新移民、穆斯林、文明衝突、法國政策,還是還有我們不能理解的甚麼?

月前我在巴黎,與一位年齡相若的女教授聚舊。她精通中文,是法國新生代的中國通,習慣了不同文化衝擊,卻不斷說對巴黎前景感絕望,強調我們看到那精緻、優雅的巴黎,並不是巴黎的全部。據她所言,圍繞巴黎的近郊地區,已成為法國的「三不管」地帶:巴黎政府管不到,其他地方政府無強大執行力,國家又不知從何介入,令當地人自成一國,成了法國最大隱憂。這些地方住的通常是新移民和後代,未能被城市消化,只能聚在一起維生,由於大都是穆斯林,慢慢就形成了獨特的法國穆斯林社群,和主流法國文化逐漸背道而馳。

更諷刺的是,她說這些法國穆斯林雖然強調自己的宗教認同,但其實對伊斯蘭世界的認識十分有限,絕大多數只會說法語,接收的資訊也來自法國媒體,只是為了逃避難以在法國社會上向流動的現實,才刻意找一個「他者」身份來寄託。由於在大城市生計成問題,巴黎近郊就成了他們的勢力範圍,種種非法活動盛行,毒品買賣、廉價妓女等源源不絕,而且有了自己的「民兵」,連一般警察也不敢干涉。每次選舉,主流候選人都避免進入相關地區,以免自討沒趣,而曾經「大膽」進入的薩爾科齊,也難逃被轟走的下場。

由此看來,法國要全部融合這些新移民,基本上是沒有可能的。他們已尾大不掉,有了自己的社區,而且社區和主流法國已分道揚鑣。但另一方面,他們和原來的母體,例如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或馬里等,其實同樣越來越隔膜,因為在法國成長的新一代其實沒有多少母體聯繫,和真正在地的鄉親父老根本沒有共同話題、沒有共同生活體驗,也就談不上有共同利益。到了最後,他們衍生了非法國、非母體、強調伊斯蘭、但又要在法國本土的新身分認同,「伊斯蘭國」興起,正好承載了這種奇怪的身份。只要這批人有0.01%有激進主義傾向,可能成為恐怖份子,法國的反恐,就註定徒勞無功。

聽她說著說著,強烈感到法國精英對未來的惘然。弔詭的是,這份惘然可算是對法國平等、自由、博愛等核心價值的質疑,而她們要捍衛的,卻又正正是傳統法國文化。假如恐怖襲擊不斷出現,法國核心價值的根本,也難免會被大幅改變,單是這一點,已教面前的精英不是味兒。但假如改變了價值觀,還是不能確保巴黎安全,要天天活在惶恐中,那更是雙輸。這些道理,說來也不難懂,但要切身處地,如何自處,卻又是另一回事。

小詞典:Banlieue

法國大城市生活指數昂貴,不少在大城市工作的人都住在近郊地方,英文稱為Suburb,法文稱為Banlieue。七十年代以來,巴黎貧富懸殊嚴重,新移民也越來越多,部份Banlieue逐漸成了窮人、新移民集中地,但也有一些Banlieue是富人區,彼此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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