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久為國際社會關注的“南海仲裁案”由“常設仲裁法院”仲裁庭宣布了仲裁結果。仲裁庭指,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國對“九段線”內資源並無“歷史權利”;所有南中國海的島礁(包括“太平島”)均屬於“巖礁”而非“島嶼”,因此不以之主張“專屬經濟區”。仲裁庭指責中國在爭議島礁海域的人工築島活動與《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精神不符,中國阻止菲律賓漁民在相關爭議海域捕撈作業的舉動,亦是侵犯了菲律賓的專屬經濟區海洋權益。
上述結果幾乎全數肯定了菲律賓訴訟的立場,對中國非常不利。對此,中國官方質疑仲裁庭受理該案的法理基礎,並對整個仲裁過程和仲裁結果堅持“四不”原則:不接受、不參與、不承認、不執行。相較而言,菲律賓方面就對仲裁結果反應較為低調,並表示希望與中國進一步協商。美國方面則呼籲各方遵守國際法,並加強了其在南中國海的軍事部署。
在仲裁結果公佈後,筆者于第一時間採訪了英國智庫“Chatham House”研究員、亞洲問題專家Billy Hayton。Hayton長期對東南亞與中國的地緣政治局勢保持關注,在2014年曾出版《The South China Sea: the struggle for power in Asia》一書,對南中國海紛爭的歷史背景和當前狀況都做出詳盡分析。今次採訪分為三個部分:“歷史回顧”“中國的南海戰略”以及“仲裁之後”。
歷史回顧
沈:如何對比目前南中國海局勢與上世紀70年代中越在此發生海戰的情況?我們是否正在面對一個比當年更危險的局勢?
Hayton:我認為今日南中國海發生衝突的機率小於上世紀70年代,因為一旦軍事衝突爆發,其後果將是災難性的,而中美兩國都明白這個道理。接下來可能會遭遇長期的“邊緣策略”(brinkmanship),但各方會避免發生公開軍事衝突。
沈:你如何看待“歷史因素”在南中國海爭端中的重要性?
Hayton:中國在南中國海的戰略謀劃與其“歷史權利論”密切相關。中國官方一貫立場是,南中國海“自古以來”屬於中國,而根據這一邏輯,南中國海範圍內的資源開採、島嶼建設和海軍巡航等都是中國主權範圍內的特權。
中國的南海戰略
沈:“九段線”的法律性質,你認為中國本身是否對此有既定的認識和戰略利益?
Hayton:有分析建議中國將“九段線”法律地位明確化,我反對這一建議。如果中國現在宣布“九段線”為領海線,那麼它將必須決意捍衞這一誇張的立場,這一做法和後果都是難以想像的。目前最好的情況是,中國能夠在保持“模糊處理九段線”的同時,低調地將其國內海洋法律與國際法靠攏。
沈:南中國海對中國的戰略利益是什麼?中國會把“對九段線內島嶼即整個海域進行全面管治”,作為其最終戰略目標嗎?
Hayton:中國對“九段線”內的一切都宣稱擁有“歷史權利”,這一認識已經固化,而目前我們也看不到中國官方放棄上述主張的跡象。一種可能性是,中國官方不放棄這一主張,但在實際上與東南亞國家達成“維持現狀”的妥協。事實上東南亞國家內部在處理南中國海爭議時就是如此。
沈:在“民族主義”和“戰略利益”的考量之間,你認為哪一方面對中國的“南中國海立場”更具有決定性?
Hayton:在政府眼中,二者其實緊密相關。在東南亞國家面前中國很難做出讓步,中國其實一直在尋求美國的認可和戰略保證:一方面中國試圖尋求美國認可自己的“大國地位”,另一方面需要確保美國不威脅中國在南中國海海域的海上交通安全。同時中國在該區域的核心利益還有台灣。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局勢就會變得相當複雜。
沈:如果我們把中國的南中國海政策和其他外交政策(如“一帶一路”“新型大國關係”)放在一起看,你是否認為“崛起的中國”正向外界展現一個統一的外交大戰略?
Hayton:我認為實際情況似乎並非如此。中國希望與美國發展“新型大國關係”,美國奧巴馬政府也一度有過積極回應,但現時美國不再支持這一論述了。目前,南中國海問題成為中美關係的關鍵影響因素之一,其實兩國都可以把這一問題放在更宏觀的外交層面考量,例如可以在其他政策領域做出進一步戰略保證和妥協,換取目前南中國海局勢的穩定。當然,這並不容易。
仲裁之後
沈:如何評價中國的“四不”態度?
Hayton:中國本可以參與仲裁庭的組成,指派一名仲裁員並在另外三位仲裁員的人選上表示意見。這一不利於中國的仲裁結果基於《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國是締約國,因而對中國具有法律約束力。
沈:你認為這一仲裁結果對於中國、菲律賓和美國而言,勝負幾何?
Hayton:具體結果是一邊倒,中國全輸,菲律賓全贏。而美國在此區域“自由航行”的利益也被仲裁結果保障,因此美國也是這次仲裁的贏家。
沈:你對南中國海未來的局勢怎麼看?中國、美國、東南亞國家會怎樣應對新局面?
Hayton:本次仲裁結果本身並沒有涉及“九段線”背後的主權爭議問題,接下來各方想必會另外談判解決主權爭議。短期內,“保持克制”想必是各方的共識。《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可以為南中國海局勢穩定提供較為清晰明確的行為指南,也利於各方明確自己的意圖。東南亞國家長期對中國的戰略意圖抱有擔憂,因此才會依賴美國“重返亞洲”提供安全保障。如果中國可以進一步表明其遵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態度,那麼東南亞國家面對的戰略不確定性也會減小,他們對美國的依賴也會減小,這對中國而言其實利大於弊。
本文由國際關係研究協會沈旭暉策劃,黃思維筆錄,略有刪節
大公報 2016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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