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少數有史詩感覺的香港流行曲,曲詞編唱都是上乘,而且組合可一不可再。填詞的黃霑、主唱的羅文都已作古,作曲的日本大師喜多郎已登上神壇三十年,等閒亦不會再操刀。喜多郎作曲時,是作為日本放送協會(NHK)和中國中央電視台合拍的紀錄片《絲綢之路》主題曲,而他特別重視唐三藏法師取西經的故事。當時中國剛改革開放,日本提供的ODA是重要資金來源,兩國關係極好,與今天兩國憤青劍拔弩張截然不同。由於要貼題,黃霑基本上是白描絲路風光和商旅的艱苦,借「聽聽漢風」、「盛唐瀚浩」、「認認宋土」等指涉中國朝代,配以羅文的唱功,整個氣魄,不是今天樂壇能複製的。
不過值得留意的是,「絲綢之路」這概念在東方和西方,有頗為不同的理解。根據中史教科書,我們知道「張騫通西域」、「班超通西域」、「唐太宗成天可汗威震四夷」,都是以中國為出發點。但整條絲綢之路,少不了來自中亞、中東、北非、歐洲各國的商旅和探險家,在他們的角度,也有「通」的功勞,亦有各自的英雄人物。例如羅馬帝國曾派使者經古代絲路到達中國,反而漢朝派出的使者到不了羅馬。至於使用海上絲路的傳奇當中,西方最傳頌的是摩洛哥探險家伊本巴圖塔(Ibn Battuta),而不是鄭和。
黃霑對絲路的理解,自然是大中華的理解,但在國際關係角度,卻也有可商榷之處。例如歌詞提及「戈壁灘/沙丘間/聽聽漢風」,聽者容易認為戈壁沙漠屬於中國,其實在今天,不少戈壁沙漠範圍屬於獨立的蒙古國,蒙古有自己的中戈壁省、東戈壁省、南戈壁省,比中國更著重對「戈壁身份認同」。至於「過關中/野照裏/認認宋土」云云,其實北宋期間強鄰壓境,絲路基本上已不通,離「關中」不遠處就是西夏國土;到了南宋,就連「關中」也淪陷了。
此曲出現時,中國經濟規模還很原始,發展也要靠日本資金,黃霑的歌詞,處處顯示出臥薪嘗膽的胸懷。「憑著龍傳下的勇/顯實力/覓我遙遠中國路」,「憑著龍遺下的愛/開闢萬世千秋中國路」、「以無限堅忍/用全力自創長遠大道」,彷彿把打通絲路和開疆拓土相提並論。反而今天中國的「和平崛起」、「一帶一路」論述,強調絲路是貿易主導,並非「中國路」,而且是「和平」的。不過口說一回事,心想另一回事,似乎黃霑的詞,比官方論述,更能反映中國民族主義者的絲路情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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